“我可怜你。”
她使劲咳出一口浓痰,正准备吐到那嬉皮笑脸的浑蛋的嘴里。
就在这时——
大厅的入口处,他们出现了,像两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两个恶魔。
弗兰克仍旧是一身黑西装。哈里特换下了她的高领毛衣,穿了一件深红色的、人们在圣诞节期间才会穿的衬衣,虽然现在差不多已经七月了。
他们手里拿着枪。
米莉安首先看到了他们,但阿什利却没有,至少开始没有。但他是个很聪明的浑蛋,从米莉安的眼神中他感觉到了异样,于是便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当他看到那两个人时——
“我们死定了。”他大惊失色地说。
这一次米莉安毫无准备。通常情况下,她会事先熟悉这个地方,搞清每一个出口、每一个角落的位置,确定哪里安全,哪里危险。但和路易斯在一起使她变得松懈、慵懒。小时候,她的妈妈习惯拉着她的手逛超市,而且她总是攥得特别紧,仿佛要把她小小的手骨捏碎。但她最终学会了顺从,因为只有那样她的妈妈最后才会松开她,不过每当这个时候,米莉安都会像刚出栏的小牛犊一样直奔向糖果或麦片的货架。此刻就像那个时候,她松开了大人的手。
现在她只有一个选择:右侧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趁他们沿着走廊走过来的当儿,她可以逃到外面的停车场上。可是她有种身处梦境般的奇怪感觉,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她的胳膊、腿,还有腰上好像都被套了锁链,拉扯着她,阻碍她逃跑。
她转了个身——
阿什利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他似乎已经身不由己。
米莉安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但两名杀手也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了,他们双双举起手中的枪。
此时他们与米莉安相距大约二十英尺。
阿什利站不起来。他趴在地上,像只惊慌失措的动物正拼命攀上陡峭的悬崖。
还有十五英尺,也许更近。她说不清楚,一切看起来都不对劲。
米莉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耳畔飞过,她猛地把头向左一偏,一根带有两个金属探针的铁丝叮当一声落在了旁边的壁灯上。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直到她听见阿什利发出一阵颤抖的惨叫声,看到他紧咬的牙关、僵直的身体和像车头灯一样圆睁的双眼。
电击枪,不是手枪。米莉安不由庆幸:他们没有打中我。
她用肩膀撞开了紧急出口的门。警铃并没有响起,警铃从来都不会响,不管门上的警告标识说得如何严厉。在汽车旅馆这种鬼地方,紧急出口的门似乎和任何报警系统都没有连接。她闻到了夜晚澄澈的空气,看到了前面的高速公路——
啪!
一条裹着白色袖筒的胳膊突然像树枝一样横伸出来,重重撞在她的咽喉位置。由于双腿收不住速度,米莉安的身体凌空向后倒去,将刚刚撞开的门又撞了回去。
米莉安只觉得呼吸困难,不由抬起了头。
“你。”她喘息着说。
男子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嘴角假仁假义地挂着一丝微笑。
“我们以前没见过面。”他说。
砰!有人从里面撞了一下门,可能是弗兰克,也可能是哈里特,或者两人一起撞的,但不管是谁,显然里面的人没有想到米莉安会靠在门上,所以第一次谁也没有把门撞开。米莉安感觉自己犹如笼中之鸟,徒劳地拍打着翅膀。她必须尽快逃走,否则——她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如何对待她,但想来一定不会好过。
米莉安一骨碌爬到了一边。里面的弗兰克以为门被堵着,便使出浑身的力气撞了第二次。
门轰然洞开,弗兰克踉跄着冲了出来,经过了米莉安,眼看就要撞上那个白衣秃顶的男子,他连忙收住脚,但米莉安趁他立足未稳之时,使劲推了他一把,结果他就像座飞来峰一样向那个浑蛋压了过去,两人都倒在地上。米莉安心中甚至还替那个浑蛋的白西装稍稍惋惜了一下。
借这个机会,她像个躲避猎人的小鹿一样,撒丫子穿过停车场,向高速公路逃去。
这是一条较为繁华的高速公路,双向各两个车道。
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闪着头灯疾驰而过,每辆车子的时速都在70英里[1]以上。米莉安顾不上细想,径直冲向了车流。
待她意识到情形之后,双脚已经踏上了公路的中线。她身后是呼啸不断的喇叭声、刹车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咒骂声。刚进入另一个车道,一辆小轿车几乎贴着她的身体疾驰而过,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手可能就会被倒车镜齐根撞掉,继而身体会像个陀螺一样在公路上转上几圈。随后她听到了一连串的撞击声,金属、玻璃、安全气囊、砂石,还有人的尖叫。隔壁车道上有人大喊了一声“我操”。
米莉安知道自己刚刚引起了一场车祸,也许非常严重,但她头也不回,因为回头就意味着放慢逃跑的速度,而放慢速度就意味着没命。
你真是一个坏事做尽的禽兽,她暗骂自己说。
你刚刚引起了一场车祸。
可你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沾沾自喜,因为那分散了追你的人的注意力,给他们造成了障碍。
损人利己的家伙,虽然有时候只是无心之失。
有人可能会受伤啊。你哪怕停下来帮人一把——
可是另一个声音提醒她:人各有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改变不了,所以还是逃吧,逃吧。
当双脚踏上公路另一侧的路肩,她松了一口气,安全了。身后,一辆轿车疯狂地按着喇叭。她想象着司机惊诧的表情和伴随着刹车前倾的身体,但她希望仅此而已。可她高兴得似乎早了些。她很清楚自己远没有逃离危险,所谓的安全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
米莉安继续向前奔跑。
前面是一个保管场,她能看到一排排橘黄色的仓库。
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但保管场大门紧闭,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密码键盘,四周是高高的围栏,围栏顶上架着带刺的铁丝网。米莉安顾不了那么多,她一下子跳起来,像头鲨鱼一样扑上了围栏。
她三下两下便爬到了围栏顶上。铁丝网老旧不堪,显然疏于保养,而且并没有通电,早已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她轻而易举便把铁丝折弯,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被扎了几次手,牛仔裤上也被挂了几个洞,有的地方甚至还刺破了皮肉。她忽然想到自己最近没有打过破伤风针,万一没有死在杀手的枪下,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破伤风丢了性命,那岂不是倒霉到家了?正想着,她已经从铁丝网上翻了过去,落在了围栏的另一面。
地面硬邦邦的,落地时她被震得从小腿到膝盖都又疼又麻。不会摔断了什么吧?可她不敢停下来。反正还能跑得动,那就说明骨头没断,对吧?她不是医生,但却很会自我安慰。
一座座库房沐浴在明亮的钠光灯下,但总有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米莉安尽量往中间跑。她一口气跑过七排库房,又横着跑过五座。
剩饭腐烂的味道直冲鼻孔,但此刻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她在两个库房之间的一个垃圾桶后面蹲了下来,并努力将身体蜷缩到最小。
之后,她静静等待着。
是他。
那个手里拿着剖鱼刀的秃顶浑蛋。就是他挖掉了路易斯的双眼,而后又残忍地杀了他。
又一个铁证,米莉安与路易斯的死息息相关。一串串事件像幻灯片一样,带着嘲弄的声音,咔嚓,咔嚓,一张张在她脑海中回放。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假如她没有爬上他的卡车;假如她没有和阿什利纠缠在一起;假如她没有回来找路易斯……
然而她还是不明白,路易斯不是已经走了吗?杀手们在这里,而他在别处。他们最后是怎么找上他的呢?难道路易斯有什么事又折返了回来?
这说不通。
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命运绝不会提前动手,它总会等到最后一刻才亮出底牌。
故事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她被发现了。
她手里唯一的武器是从身后找到的半截砖头。她已经抱定决心,绝不束手就擒。即便只有这半截砖头,她也要让对方尝到她的苦头。
复仇。是坐以待毙,还是先下手为强?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问道。
那是个男人,但并不是弗兰克,也不是那个光头佬。
此人三十多岁,胡须稀疏,戴着眼镜。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手里拿着棒球帽。他正从垃圾桶一侧望着米莉安。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