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的鞋上总是沾满颜料,而进屋之后他也从来没有先换鞋的习惯,因此便经常能在地毯上看到蓝色或别的颜色的脚印。只有坐在咖啡桌前时,他才会蹬掉鞋子,但却任意地把它们扔在桌子底下。

他的衬衣上、家里的窗帘上以及椅子的扶手上,脏手印比比皆是。领带解下之后,他便随手挂在门把手或床头架上。而床头几上总能看到一个脏兮兮、油乎乎的高脚酒杯。

他就像可怕的癌症。所有好的东西——有条理的、整洁干净的、完美的——只要经他的手一碰,便瞬间瓦解、倾覆,变得肮脏,不复存在。

我们的性生活索然无味。他每每趴在我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冲锋陷阵似的只管自己动作,还经常在我身上拍拍打打,听着就像一群青蛙呱呱乱叫。

他手上永远汗津津的,完事儿之后也总是满头大汗,我在他下面总有种快被淹死的感觉。他喜欢吃潜艇三明治。油、醋、洋葱、蒜的味道全随着他的汗排了出来。无论他碰过我身体上的哪里,就会在哪里留下这些气味儿。和他做一次爱,我身上总会变得油乎乎的,感觉像被流浪汉非礼了一样。

沃尔特就是一头笨手笨脚的大猩猩。

结婚三年后,沃尔特想要孩子了。一天晚饭之后他直接把这想法告诉了我。我们从来不在一起吃饭,往往是他坐在咖啡桌前吃,我就到另外一个房间,或者坐在早餐桌前吃。吃完之后我就等着,好收拾他饭后的烂摊子,免得在家具上留下永远无法擦洗掉的污渍。

那天晚上我做了伏特加风味的粉汁通心面。当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他这个人窝窝囊囊的,吃饭也一样。结果一根面条从盘子里掉出来,落在地毯上,看上去就像一条正往地里钻的毛毛虫。融化的帕玛森乳酪已经沾到了纤维上,粉色的酱汁渗透到了地毯中。我一阵心疼,那地毯恐怕又要拿去用蒸汽蒸一蒸才能洗干净了。

他就是那时提出要孩子的事情的。

我正弯腰捡他掉在地上的面,他站起来,手放在我的后腰上,仍和平时一样冷淡地说:“咱们生个孩子吧。”

七个字。每个字都像一团烂泥,都像掉在地毯上的通心面。

我直起身,第一次忍不住发了火。

我说:“等你什么时候不再像个邋里邋遢的小孩子了,我们再说要孩子的事。”

沃尔特原本是有机会活命的,只要他当时服个软,说句好听话,哪怕是闭嘴都行。

可他偏偏没有闭嘴,“你他妈说话给老子注意点。”

而且不仅如此。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就是我还拎着那根面条的手。他抓得很紧、很疼。他是故意的,从他得意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

我使劲抽回了我的手。

“那就算了。”他悻悻地说。

随后我走进了厨房,来到搅拌器前。那是一台陈旧的奥斯特双速搅拌器,有个蜂窝状的底座和厚厚的玻璃罐。我抓住把手提起搅拌器,大步走回了客厅。

沃尔特已经又窝进了他的椅子里。我走到他跟前时,他抬头看了看我。

“你手里拿个搅拌器干什么?”他问。

我二话没说就举起搅拌器朝他的头上打去。

我并没有一下子把他打晕,但他伤得着实不轻。他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头破血流,试了好几次想爬起来都没有成功。

于是我就把他拖到了厨房里。

我把一整套厨房用刀全都拿了出来,还有砸肉的榔头、切肉刀。说得确切一点,我把他活着给千刀万剐了。整整两百磅肉。地上血流成河,都渗到了厨房的地砖缝里。

我把他的骨头装进垃圾袋,把肉填进了垃圾处理机。

垃圾处理机的质量很好,直到最后才被带头发的头皮给缠住了一次。不过仅此一次便把处理机给报废了,排水槽口飘出一缕焦煳的青烟。

这之后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就报了警,然后等着他们。

警方逮捕了我,我没有反抗。

没有人保释我。这起杀人案在当地引起了极大震动。我们那个社区以中产阶层居多,向来和谐宁静,偶尔冒出一桩家暴案件或者谁家的小孩踢响了别人的汽车警报器,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件了。

一个女人把自己的丈夫碎尸万段?可想而知人们会有多么震惊。

那件案子甚至还成了轰动全国的新闻,虽然只是昙花一现。

但英格索尔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找上了我。

他们拉着我去法庭受审,但押运过程极为松懈。我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家庭妇女,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对于警方的工作从头到尾又都十分配合,所以没人把我当成一个重案犯去看管。但谁也没想到,押运犯人的车子会被一辆卡车拦腰撞上。

更没有人想到,那次意外竟是有人蓄意为之,对方撞翻了警车,把我给劫走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英格索尔知道了我的事,并相信我身上有对他非常重要、非常有用的东西。

他想得没错。他花了十年时间来改造我,像修剪盆栽一样精心培养我的残酷无情。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他从我身上消除的东西远比留下的多。

这成就了今天的我。我之所以能成为如今这个样子,多亏了他。所以当他说你要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时,我痛苦万分。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让他失望。但这也是他灌输给我的思想。

我并不喜欢和人争,但是僧多粥少。你明白吗?

34自杀没有痛苦

米莉安的血像冰冷的雪泥,在血管中缓缓流动,所到之处,皮肤上便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明白了。”她平静地说。

“一山不容二虎,我们两个不能在这个组织中同时存在。”

米莉安歪着脑袋,在高高吊起的肩膀上擦了擦下巴上的血迹。

“这本日记。”哈里特说着从马桶盖上拿起了米莉安的日记本,“你在里面写的东西我全都看了。你和我出身相似,都来自小城市的郊区,家庭生活压抑,渴望挣脱束缚。只要稍加引导外加一点点鼓励,你就会喜欢上你现在的生活的。”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你那么残忍。”

哈里特用手指反敲着日记本的封面。

“得啦,小偷遇上贼,谁也别说谁。不过我们之间倒的确有一点不同,”她说,“即便有英格索尔坚定的领导加上我的生活经验,我们也救不了你这种一心求死的人。”

“一心求死?”

“对。我能在你的字里行间读出言外之意。”哈里特突然神采奕奕,这在之前她虐待米莉安时是没有过的。米莉安有种不祥的预感,即将到来的伤害,也许将是前所未有的。

“那你都看出什么名堂了?”

“你想自杀。”

米莉安沉默了。呼吸是她发出的唯一的声音——空气从流着血的嘴巴吸进去,而后费力地从干燥的鼻孔呼出来。

“我从来没写过自杀的事。”她最后说。

“你的否认很没有说服力。”

“是真的。我从没写过,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虽然没有直接写出来,但你的意思是明摆着的。在每一篇日记的开头你都会注明所剩的页数。你甚至明明白白地暗示我们你在为了某件事而倒计时。与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你能看到的东西的事实相比,这样的结论并不难得出。我说得对吗?”

“胡说八道。”

“是吗?我认为自杀将是你的最后一搏。你在这里面说了很多关于宿命的事,但你仍然不知道自己将会怎么死掉,对不对?”哈里特咧嘴一笑,“自杀就是你掌控自己命运的方式,也是你对那个拿着气球的小男孩儿的救赎。”

米莉安再也抑制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流过脸上的瘀青,和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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