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环境她毫不陌生。无数次,她站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竖着大拇指,希望能遇到个好心人,搭个顺风车。她就像吸附在鲨鱼肚子上的鮣鱼,依靠鲨鱼强大的游泳能力做免费旅行,或混吃混喝。在某种意义上,鮣鱼就像秃鹰,像乌鸦,也像米莉安——一群坐享其成的食腐动物。
这一次,她又是冲着某个人的死亡而去。
只是这一次,她恐怕不能指望搭便车了。那太慢了。况且大部分司机都知道在高速公路上会遇到什么:瘾君子、懒汉、连环强奸犯、一个丝毫不值得回答的巨大问号。
米莉安没有时间浪费下去。
她看到有辆车驶了过来,那是一辆至少已经开了一两年的斯巴鲁傲虎旅行车。
米莉安走到路中央,她要用身体拦住那台高速行驶的日本车。晚了,太晚了。透过灰蒙蒙的风挡玻璃,米莉安看到那个女司机正在打手机,她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公路上的变化。
但米莉安不躲不闪。
车子渐渐逼近,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直到最后关头,刹车声才骤然响起。随后车身像条老狗的屁股一样摇摇摆摆地向前冲去,可惜刹车不够及时,车子最终撞到了米莉安。
庆幸的是,最后撞到人时,车速已经降到几英里每小时了。
但这样的碰撞一般人仍然吃不消。现在,米莉安的每一寸皮肤,甚至连头发都开始疼痛起来。不过,碰撞产生的刺激也胜过一切言语,米莉安顿时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开车的女人吓得呆若木鸡。她年纪比米莉安大得多,恐怕有五十多岁。金色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而她那像部队教官一样的发型说明她要么是个同性恋,要么是那种早上起来已经懒得梳头的绝望主妇。
手机已经从手中掉落,可手依旧放在耳边。那样子要多好笑有多好笑,只可惜米莉安已经没了幽默的心情。
那女人似乎终于醒过了神,伸手去抓方向盘。米莉安很清楚那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表情。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枪,对准了风挡玻璃。
女人立刻举起了双手。
“还算识相。”米莉安咕哝了一句,来到副驾一侧,把全身每一根尖叫着的骨头都挪上了座位。
女人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米莉安举枪的手晃晃悠悠,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巴尼加特灯塔。”米莉安说。
女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抱歉,”米莉安说,“我是想问,巴尼加特灯塔?”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在透过一个咖啡研磨机说话。显然,这女人是个烟民。米莉安心想二十年后自己的嗓子会不会也变成这种调调。
“在哪儿?”
“长——长滩岛。在最北边呢。”
“我怎么去那儿,需要多长时间?”
“你沿着那个方向走,”女人指了指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说,“一直走到花园高速。然后向南——不对,是向北,向北,对不起,一直走到72号公路,然后沿着72号公路向东就能走到长滩岛了。长滩岛上只有一条主干道,所以一路向北就可以了,最终你就会看到灯塔。开车也就是四十五分钟的路程,呃,也许一个小时。”
“最后一个问题,你抽烟吗?”
女人点点头,随后又匆忙摇了摇头。
“把你的烟给我。”
女人从车门上的储物格里摸出了一包维珍妮牌[1]女士香烟。
“我去,你抽女士香烟?”米莉安大失所望,但她很快又摆摆手说,“算了,总比没有强,凑合着抽吧。”
米莉安伸手接烟盒时,碰到了那女人的手指。
二十三年后,女子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她浑身哆嗦着走下门廊,走上门前的车道。天上下着小雪,寒风打着旋吹起一团团雪花。女人来到信箱前,取了信,可在转身时她踩在了一片脚掌大小的冰面上。她脚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头撞在信箱上,倒在地上不动了。几个小时过去了,天色渐晚。雪花落满了她的脸庞,但此时她还没有死。她在粉红色的睡袍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塞到嘴上,点着,这是在向低温屈服之前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米莉安晃晃脑袋,先把点烟器预热,而后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塞到嘴上。
“现在,”她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说道,“从车上给我滚下去,免得我打得你满地找牙。继续抽烟吧,死不了的。”
女子推开车门没命似的向远处跑去,那样子看起来就像屁股上挨了一针的猫。
米莉安点着烟,换到司机座位上,让这台斯巴鲁重新上了路。她的肺里充满了神奇的尼古丁,她的脚兴奋地踩着踏板。
前进,向着灯塔。
[1]Virginia Slims,也叫弗吉尼亚牌女士香烟。
38最后时刻
然而前进的路并非畅通无阻,顺畅的车流也有停滞不前的时候。
米莉安一路都开得挺顺利,唯独到了巴尼加特湾的堤道时,路上堵得就像塞了一大把卫生棉条的修女屁股。
车子一辆紧跟着一辆,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有的拖着橡皮艇,有的拖着小舟。车里坐着像鬼一样面无表情的大人,后座上的小孩子们在车载电视上看着《海绵宝宝》。即便天色已经晚到这个份儿上,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要涌到海边,去感受所谓的沙滩和海浪的惬意(惬意?呸!海浪带着一股软体动物腐烂的味道,沙滩上更是遍地用过的针头和令人作呕的安全套)。夕阳西下,朦胧的余晖给笼罩在岛上的乌云镶上了一道金边。米莉安搞不懂这些人到底图的是什么。
她不耐烦地猛按着喇叭。最后一支烟也抽完了,她咬牙将烟屁股扔到窗外,只见它翻着跟头,落在了旁边一辆银色微型客车的引擎盖上。
坐在客车副驾上的是一位妈妈,她那河马一样肥硕的身躯被晒得黝黑发亮,就像她刚刚在沙漠里游荡了四十天又四十夜,看到落在车上的烟头,她厌恶地瞪了米莉安一眼。
米莉安心里也老大的不爽,她真想掏出枪来,给那个女人点颜色瞧瞧。
她用胳膊肘再次按起了喇叭。她感到压抑,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而她被堵在路上的时间显然太久了。
她需要指点。
“我需要指点。”她恐慌地说。
“指点来了。”路易斯在后座上说。他揭起眼上的胶带,但却并非像往常那样露出张着大口的眼窝,而是一个废掉的眼珠子,看着像一颗被捏烂的葡萄。而且似乎为了增强效果,他还故意调皮地眨了眨眼。
随后,他又消失不见了。
米莉安左顾右盼,疯狂寻找着路易斯口中的指点。
是邻车上那个皮肤黝黑的尖酸女人吗?不会。
是前面一整车的狗和喧闹的小孩子吗?恐怕也不是。
一架小飞机从头顶飞过。但她的腰带上可没有蝙蝠侠那么拉风的抓钩,所以,凌空飞渡的计划还是算了吧。
这时,她看到了。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
他身材匀称强健,穿着非常漂亮的、红蓝相间的氨纶紧身运动衣,那使他看起来就像自行车手界的超人。
当他在车阵中间嗖嗖穿过时,米莉安一直注视着他,待他眼看就要经过她的车子时,米莉安突然推开了副驾一侧的车门。
自行车的前轮遇到了不可抗拒的阻力。
自行车手咻的一下便从车门上方飞了过去。米莉安听到了,但却没有看到,自行车手的脑袋撞到了路面,不过至少他戴了安全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