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米莉安已经钻出汽车,跳上了自行车。自行车前轮被撞得有些弯曲,走起来摇摇晃晃,但将就着也能骑。
她看了眼手机。
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
“我的自行车!”车手喊道。
米莉安毫不理会,颤颤巍巍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39弗兰克
巴尼加特灯塔——人称老巴尼——已经矗立在眼前了。
通往灯塔的小路曲曲折折,小路两旁各有一排稀稀落落、歪歪扭扭的栅栏,栅栏后面长满了开着黄花的灌木丛。
海鸥在头顶喋喋不休,连绵的乌云则犹如从远处飞来的一群黑鸟。潮起潮落,浪推浪涌,大海在远处窃窃私语。
米莉安跨过黄色警示条,经过一个写有“正在施工”的牌子,牌子旁边还立着一块板,上面是关于灯塔将安装一台新的信号灯并更换优质的树脂玻璃窗的说明。
走在通往灯塔的小路上感觉就像坐过山车——虽然这里并没有山。她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仿佛有无数条鳗鱼在不停地蠕动。
脚下的沙地软绵绵的。她吸了口气,踢掉鞋子,胸中顿时多了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气。可实际上,她却感觉自己像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不情愿地走向拿着皮带在前面等着她的妈妈。
一步一步,她走得小心翼翼。
仿佛不是她在走向灯塔,而是灯塔在走向她。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不是路易斯,而是她自己的。记住,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为了见证。这才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本性。你是战场上的乌鸦,是屠戮之眼。
走到栅栏的尽头,沙土小路继续向前延伸。灯塔有着白色的基座和红砖垒砌的塔顶。
弗兰克正在塔前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天空与沙滩之间,他高大的身躯格外醒目。只见他一会儿揉揉鼻子,一会儿挠挠耳朵。
可是,周围并没有看到那个光头佬——哈里特口中的英格索尔——的身影。
时间差不多了,即便不看手机米莉安也能猜到。
但她还是掏出了手机。随后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枪,裤腰里塞着她那本日记,用拇指重拨了一个号码。
号码拨出去了,她继续向前走着。
弗兰克的手机响了。不响才奇怪,米莉安正打给他呢。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米莉安同时听到了他在手机中的声音和真人的声音,“哈里特?”
米莉安将手机使劲丢出,就像丢一把该死的飞去来器。手机狠狠砸在弗兰克的鼻梁上,他一个趔趄,立刻疼得眼泪汪汪。
米莉安本想一枪打死他,可是——不。英格索尔会听到枪声的,别那么干!
于是她紧跑两步,拿枪管拼尽全力戳向弗兰克的心口。
“心口有大量的神经。”这是哈里特教给她的。
弗兰克笨手笨脚地去拔枪,可米莉安抬起膝盖猛然一顶,枪掉在了地上。
趁他喘息未定,米莉安又抡起枪柄猛击了他的咽喉部位。
“乳突会引起窒息或呕吐反射。”
哈里特说得没错,弗兰克果然弯下腰呕吐起来。让人恶心的是,他并非干呕,而是吐出了一堆看起来像是消化了一半的三明治的东西。
米莉安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浑蛋。弗兰克像个相扑队员,扎腰吐个不停,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像只螃蟹似的横着朝一侧挪去。
去他妈的,米莉安心想,勒死他算了。
她两步绕到弗兰克身后,用拿枪的那条胳膊死命勒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之大,恐怕能勒死一匹小马——
四十二年后,弗兰克已经老态龙钟。他和孙子坐在昏暗的电影院里。银幕上不知正在放映着什么影片,小孙子看得入了迷。弗兰克看着全神贯注的孙子和他那怡然自乐的神情,甚是安慰。他满意地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过去的六个小时,他一直忍受着无聊的尖叫和孙子紧紧攥着他的手,但他的心脏早已不堪负担,此刻他想休息了。他张着嘴巴,最后吸了一口气。他的孙子什么也没有察觉,因为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银幕。
——米莉安松开了胳膊。弗兰克喘息着,向前趴倒在他刚吐出的秽物上面。
他想站起来,但米莉安用枪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将来你是要当爷爷的。”她说。
“好吧。”他含混地说道,并拼命眨了几下眼睛好忍住眼泪。
“你并不喜欢这种日子,对不对?”
“天啊,当然不喜欢,我恨死这种日子了。”
“凯雷德的车钥匙在你手上吗?”
他点点头。
“开车走吧,离开这儿。”
弗兰克又点点头。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米莉安说,“我发誓让你永远当不了爷爷。”
说完她扭头向灯塔里走去。此时雷声大作,但明显已经不再遥远,而是仿佛打在头顶上一样了。
40老巴尼灯塔
灯塔顶端是一个360度透明的玻璃灯房,或者准确来说,一部分是普通的玻璃,而另一部分则已经换成了新的树脂玻璃。
不过,信号灯还没有更换。
路易斯被绑在信号灯旁边的一把木椅子上。信号灯圆滚滚的,像颗巨大的昆虫眼睛。路易斯的手脚都被棕色的废电线绑着,头几乎被一整卷胶带缠到了信号灯上。
英格索尔耍弄着他那把生锈的剖鱼刀,似乎很享受般闻着刀上的鱼腥味儿。
刀是他在附近码头上从一个熟睡的渔民那里偷来的。当然,也不完全算偷。他先扭断了那个可怜虫的脖子,丢到海里去喂鱼,随后才从椅子下面拿了这把刀。
英格索尔把他那个宝贝的尸骨袋倒了个底朝天,骨头散落一地。而后他像从豆子里面拣石子儿的农夫一样把骨头摊开、铺匀,用手指碰碰这个,挪挪那个,仿佛能从中读到什么。
当然,这只是故弄玄虚,他连个狗屁都读不出来。尽管他做梦都想拥有他奶奶那样的通灵天赋,可他偏偏不是那块料。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装,只是有时候他装得特别像那么回事儿,连自己都骗到了。
这一次他照样演得十分投入,好像他真能从这堆烂骨头中看到将要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