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又怎么样?”
证人使劲地咽了一下。“她踮起脚来,吻了我的脸。她说她从来没有吻过一个成年男人,即使吻一个黑鬼也愿意。她说,跟她爸爸接的吻算不得什么吻。她说:‘你也吻我一下吧,黑鬼。’我说:‘梅耶拉小姐,让我出去吧。’我想跑出去,但她死死地用背顶着门,我得把她推开才行。芬奇先生,我不想伤害她,我说,‘让我出去吧。’正在这时,尤厄尔先生在窗外叫了起来。”
“他叫什么来着?”
汤姆?鲁宾逊又使劲咽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叫了些说不出口的话,不便说给这些大人和小孩昕……”
“他叫了些什么,汤姆?你一定要告诉陪审团,他叫了些什么。”
汤姆?鲁宾逊紧紧闭住双眼。“他说,你这该死的婊子,我宰了你。”
“后来怎样?”
“芬奇先生,我拼命地跑,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汤姆,你奸污了梅耶拉?尤厄尔吗?”
“没有,先生。”
“你对她有什么伤害吗?”
“没有,先生。”
“对她的主动行为你抵制了吗?”
“芬奇先生,我极力抵制了。我一方面抵制她,一方面叉不想伤害她。我不喜欢对别人无礼。我不想推搡她或怎么的。”
我突然觉得,汤姆?鲁宾逊跟阿迪克斯一样懂礼貌,只不过各有各的做法。要不是后来爸爸向我解释,我还不知道搦姆所处的为难境地:要是他还想活下去,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能打一个自人妇女,因此,一有机会他撒腿就跑——而这正是犯罪的确证。
“汤姆,再谈尤厄尔先生。”阿迪克斯说,“他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先生。他后来可能说了什么,可我已经跑了……”
“好了,”阿迪克斯打断他的话说,“就谈你听到的,他当时是对谁说话?”
“芬奇先生,他是对梅耶拉小姐说话,眼睛也是瞪着她的。”
“你立刻跑了吗?”
“当然,先生。”
‘为什么要跑?”
“我害怕了,先生。”
“怕什么?”
“芬奇先生,要是您象我一样是个黑鬼的话,也会害怕的。”
阿迪克斯坐下来。吉尔默先生正走向证人席,但没等他走到,林克?迪斯先生就从人群中站起来大声说:
“现在,我想让这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一件事:汤姆这孩子给我千了八年活,从米没有惹过一点麻烦,一丁点儿都没有。”
“给我闭嘴,先生!”泰勒法官睁大两眼吼了起来,满面怒容,说话时嘴里的雪茄烟竟然一点也不碍事。“林克?迪斯,”他高声叫道,“有话可以宣誓后再说,该你说的时候再说,现在你给我出去。听见没有?先生,别呆在这里.出去!听见设有?我真不想办理这个案子了!”
泰勒法官向阿迪克斯怒目而视,似乎看他敢不敢说话。可是,阿迪克新只是低下脑袋笑。我记得他说过,有时候泰勒法官的权威性发言超越了他的职责范围,可是律师中间几乎毁有谁在意过他过火的话。我瞅着杰姆,杰姆摇摇头说:“林克先生不象一个陪审员那样,可以起来发言。我想如果是一介陪审员发言,就不会这样。林克先生是扰乱了秩序。或者别的什么。”
泰勒法官吩咐记录把。芬奇先生,要是您象我一样是个黑鬼的话,也会害怕的”之后所有的话都去掉;又对陪审团说,对这个打岔不要理睬。他用疑问的眼光扫向下面中间的过道,挠想,他是要等林克?迪斯真正离开。然后他说:“您说吧,吉尔默先生。”
“你因扰乱治安被监禁过三十天吗,鲁宾逊?”吉尔默先生问。
“是的,先生。”
。你们的案子了结时,那个黑鬼又怎么样?”
“他打了我,吉尔默先生。”
“是的-但是你被判了罪,是吗?”
阿迪克斯抬起头来。“那是个小过失,已经记录在案,法胄。”我觉得他声音带有倦意。
“但是,证人仍该回答。”泰勒法官说,声音听来同样带有倦意。
“是的,先生,我被监禁了三十天。。
我知道,吉尔默先生想使陪审团完全相信,既然汤姆因扰乱治安判过罪,就很可能怀有要欺侮梅耶拉?尤厄尔的坏心眼。他关心的只是这个理由,这类理由是起作用的。
“鲁宾逊,你光用一只手就完全能劈碎衣柜和引火柴,是吗?”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你身强力壮,能够掐住一个女人的脖子并把她摔倒在地,是吗?”
“从来没有千过那样的事儿,先生。”
“但是你力气大得能做到这一步,是吗?”
“我想可以,先生。”
“你早盯住她了,是吗,小伙子?”
“没有,先生,我连看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那么说,你帮她劈柴打水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是吗?”
“我只是帮助她一下,先生。”
“你可真有副好心肠。下工后,你家里也有家务事,是吗,小伙子?”
“是的,先生。”
“为什么帮尤厄尔小姐做事,而不做自己家里的事呢?”
“都做,先生。”
“你一定非常忙。为什么?”
“什么事情为什么,先生?”
“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替那个女人做家务?”
汤姆?鲁宾逊踌躇了一下,在脑子里寻找答案。“看见她没有人帮忙,就象我蜕的……”
“还有尤厄尔先牛和七个小孩呢,小伙子?”
“嗯,我说过,他们好象从不帮她的忙。”
“你帮助她劈柴、干活,纯粹是出于好心吗,小伙子?”
“只是想帮助她,我已经说过了。”
吉尔默先生朝陪审团冷酷地笑了一下。“这么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好人——干了那么多活,一分钱也没拿吗?”
“是的,先生。我很可怜她。她比她家的其他人多做很多事。”
“你可怜她?你可怜她?”吉尔默先生象是要冲到天花板上去了。
证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但是错误却不可挽回了。下面的观众没有人满意汤姆-鲁宾逊这个回答。吉尔默先生停顿了很久,让这印象在大家脑子里扎下根来。
“听着,去年11月21日,你象往常一样经过她家,”他说,“她叫你进屋去劈碎一个衣柜,对吗?”
“不对,先生。”
“你否认那天经过她家吗?”
“不否认,先生……她说她有点事要我到屋里去做……”
“她说要你劈碎一个衣柜,是吗?”
“不是,先生,不是这样。”
“那么,你说她在撒谎,是吗,小伙子?”
阿迪克斯站了起来,但是汤姆?鲁宾逊不需要他帮助,他回答说:“我不是说她撒谎,我是说她弄错了,吉尔默先生。”
吉尔默先生把梅耶拉叙述的情况重复了一遍,提出了十个问题,证人一一回答说,是她弄错了。
“你是被尤厄尔先生撵走的吗,小伙子?”
“不是的,先生。我想不是。”
“你想不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没有等到他来撵我就跑了。”
“这一点你倒十分老实,你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
“我蜕过我害怕,先生。”
“没做亏心事,怎么会害怕呢?”
“我说过了,任何黑鬼处于那样的困境部不安全,”
“但是,你并没有处于困境——你说你当时在抵制尤厄尔小姐的主动行为。你难道这么害怕,怕她伤害你,于是就跑吗,你这么火的个子?”
“不是,先生,我是怕.E法庭,就象我现在这样。”
“怕被逮捕,怕受到对你犯下的罪行的指控?”
“不,先生,我怕受到对我没有犯过的罪行的指控。”
“你敢这样对我无礼吗,小伙子?”.
“没有,先生,我不打算对您无礼。”
吉尔默先生的盘问,我只听了这些,因为杰姆要我带迪尔出去。不知怎的,迪尔哭起来了。并且哭个不停。开始是小声啜泣,后来啜泣声越来越大,看台上有好几个人都听见了。杰姆说.即使我不愿意也非得带他出去不可。赛克斯牧师也劝我带他出去一会儿,于是我就出去了。那一天,迪尔本来一直显得很好,没有仆么不舒服,不过,我心想,他也许是从家里逃出来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不舒服吗?”我们下完楼梯时我问他。
我们飞快地跑F南面的台阶时,迪尔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林克?迪斯孤独的身影伫立在台阶顶上。“发生了什么事吗,斯各特?”我们打他身旁过时他问道。“没有,先生。”我掉过头答道,“迪尔在这儿,他病了。”
“来吧,到这树底下来,”我招呼迪尔,“是受了热了,我想。”我们挑了一棵最粗大繁茂的橡树,坐在下面。
“我就是忍受不了他。”迪尔说。
“谁?汤姆吗?”
“吉尔默那老家伙,那样对待他,那样恶狠狠地问他……”
“迪尔,那是他的工作啊。没有起诉人,我想,我们就不会有辩护律师了。”
迪尔慢慢地呼了口气,说:“这我知道,斯各特,只是他讲话的神气使我感到恶心,实在恶心得很。”
“他理所当然地要用那种神气说话,迪尔,他是在盘问……”.
“他先前怎么不是那种神气?那时他……”
“迪尔,先前那些人是他自己那边的证人啊。”
“哼,芬奇先生盘问梅耶拉和老尤厄尔时可不是那副模样。口口声声叫人家‘小伙子’,可又讥笑人家,每次人家回答,他就转身看着陪审团……”
“唉,迪尔,不管怎么说,汤姆毕竟是黑人啊。”
“我才不管什么黑人自人的。这不合理,这样对待黑人就是不台理。任何人也没有权利用那种神态说话一真使我恶心。。
“吉尔默先生就是那样,迪尔,他总是那样对待黑人。你还从来没见过他真正对谁发脾气。他呀,有时候……唉,今天,在我看来他还不怎么凶呢。他们都是那样对待黑人,我说的是大多数律师。”
“芬奇先生不是那样。”
“不能拿他作例子,迪尔,他……”我极力在记忆里搜索一句莫迫?阿特金森说过的尖刻的话,终于找到了:“他在审判厅里与在大街上都一个样。”
“我不是指这个。”迪尔说。
“我知道你是指什么,孩子。”我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们以为是从树上来的,但不是,是多尔佛斯?雷蒙德先生在说话。他在树干后面探头看着我们。“你很容易动感情,那神态使你恶心,是吗?”
Chapter20
“过来吧,孩子,我这儿有点东西,吃了心里就舒坦了。”
多尔佛斯?雷蒙德先生不是个好人,所以我不大乐意接受他的邀请,不过还是跟着迪尔过去了。不知怎的,我心里觉得,要是我们跟雷蒙德先生交往,阿迪克斯会不高兴的,至于亚历山德拉姑妈呢,我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喏,”他说着,把他那带有麦秆吸管韵纸袋递给迪尔。“吸一大口你就会平静下来。”
迪尔衔着麦秆吸了一日,脸上漾起了笑容,最后,太融大口地吸了、起来。
“嘻嘻,嘻嘻,”雷蒙德先生笑了。显然,教唆一个小孩干坏事,他很得意。
“迪尔,你得注意点。”我警告说。
迪尔放开吸管,咧嘴一笑。。斯各特,行:是别的,是可口可乐。”
雷蒙德先生一直躺在草地上。这会儿他坐起来,背靠着树干,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可别去告发我啊,好吗?不然会坏了我的名声。”
“您是说您从纸袋里喝的都是可口可乐吗?纯粹的可口可乐?”
“是的,小姐。”雷蒙德先生点点头说。我喜欢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那是皮革、辕马和棉籽羼杂在一起的气味。他脚上穿着一双英国式马靴。这种马靴我从未见过。“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只喝可口可乐。”
“那么,您甲日醉醺醺的样子只不过是假装的罗?请原谅我的冒昧,先生,”我意识到说错了话,“我没有打算要……”
雷蒙德先生格格地笑了,一点不见气。我小心谨慎地问他;“您千吗要这样呢?’
“干吗……哦,是的,你是说我干吗要假装醉隰醺的样子?这很简单。”他说,“有的人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我可以说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们喜不喜欢。我才不在乎呢,的确,我说他们喜欢不喜欢我才不在乎,说了又怎么样?不过,我不会真说他们见鬼去吧。懂吗?”我和迪尔都说:“不懂,先生。”
“你们知道,我没法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弄懂这个理由对他们自己有好处。我一进城来——不过我很少进减,如果进城时走路不稳,还一边从这个袋子里喝若什么,人家可能说,多尔佛斯?雷蒙德掉进威士忌酒瓶里不能自拔了,难怪他老是恶习不改;他克制不住,昕以他就这个样儿生活下去。”
“这样不诚实,雷蒙德先生。本来您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够坏了,还要使自己显得更坏。”
“这样是不诚实,但对别人大有好处。芬奇小姐,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不怎么喝酒,但你知道,人家怎么也不会理解,我象现在这样生活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生活。”
我突然感到不应该在这儿听这个坏家伙讲话。这个家伙生了几个混血孩子,还不在乎谁知道这件事。但他却很有趣,我含不得离开。我从未碰见过这样有意自欺欺人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把他的秘密告诉我们呢?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小孩,能够理解这个秘密。”他说,“还因为我听到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