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迪克斯站在杰姆床前。?

赫克?塔特先生站在门口,手拿帽子,裤袋里鼓鼓囊囊地装着手电筒。他身穿工作服。

“进来吧,赫克。”阿迪克斯说,“发现了什么吗?我想不出谁竟这样卑鄙,千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已弄清了是谁。”

塔特先生吸了吸鼻予,敏锐的眼睛瞥了屋角里的人一眼,对他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杰姆、亚历山德拉姑妈,最后,眼光落在阿迪克斯身上。

“坐吧,芬奇先生。”他以令人愉快的口吻说。

阿迪克斯说:“大家都坐F吧。赫克,你坐那张椅子。我到客厅去再搬张椅子来。”

塔特先生坐在杰姆桌旁的椅子上。他等了等,直到阿迪克斯回来坐好。我不理解为什么阿迪克斯不给那站在墙角如人搬一张椅子。不过,阿迪克斯对于乡下人的习性比我了解得多。他的乡下当事人中有的喜欢把他们的长耳马拴在后院苦楝树上,阿迪克斯常和他们!生后面台阶上接治事情。这一位说不定站在墙角里还觉得舒服些。

“芬奇先生,”塔特先生说话了,“告诉你发现了什么吧。发现一件小姑娘的连衣裙一现在搁在车里。是你的吗,斯各特?”

“是的,先生,是水红色带褶饰的。”我说。塔特先生那模样似乎是站在证入席上发言。他喜欢按自己的方式讲话,既不受原告的影响,也不受被告的影响。这样,有时就要拖延老半天。‘

“还发现一些奇怪的褐色布片……”

“那是我的戏装,塔特先生。”

塔特先生用双手擦擦大腿,又揉了揉左臂,端详着杰姆的壁炉架,好象对壁炉发生了兴趣,然后把手指伸向他那长长的鼻子。

“还有什么,赫克?”阿迪克斯问道。

塔特先生用手在他曲脖子上揉一揉,说:“鲍勃-尤厄尔躺在那棵大树底下,下肋间插着一把厨房里用的刀,没气了,芬奇先生。”

Chapter29

亚历山德拉姑妈站起来伸手去扶壁炉架,塔特先生想起来帮她,但被她谢绝了。阿迪克新坐着没动,破天荒第一次,他那天生的礼貌对他一时不起作用了。

不知怎的,我脑子里什么别的事情也不能想,只是老想着鲍勃?尤厄尔先生说过的,哪怕要花他一辈子工夫也得干掉阿迪克斯。他险些儿成功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作恶。

“你敢肯定他死了吗?”阿迪克斯的声音显得凄凉。

“肯定死了,”塔特先生说,“完全死了,再不会伤害这些孩子了。”

“我不是说这个。”阿迪克斯仿佛在睡梦中说话。他渐渐上了年纪,内心不安宁的唯一标志——下颌上刚毅的线条显得松弛了一些,可以看出,他耳下逐渐出现了预示老年的皱纹。虽然仍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但更显眼的是,两鬓已经灰白了。

“咱们到客厅去谈不是好些吗?”亚历山德拉姑妈最后建议道。

“如果您不介意,而且不影响杰姆的话,”塔特先生说,“我想就呆在这儿。我想一砸看看杰姆的伤,一面让斯各特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我走开行吗?”姑妈问道,“我是这里多余的人。阿迪克斯,有事就叫我,我在我的房间里。”亚历山德拉姑妈起身出去,但又站住转身说:“阿迪克斯,今晚的事我有点预感,我早该….-”

塔特先生把手一挥,说,“您去吧,亚历山德拉小姐,我知道,这对您是一个打击,不过,不要为任何事情懊恼。为什么呢?要是我们总是凭预感办事的话,那岂不象只猫儿老追赶自己的尾巴?斯备特小姐,趁你还记得,把事情的经过说说看。行吗?你们看见他跟在后面吗?”

我走列阿迪克斯身边,感觉到他用胳膊搂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的膝上。“我们走出来,我对杰姆说,我把鞋子给忘了。我们想去拿鞋子,可转身一看,礼堂的灯熄了。杰姆说,我可以明天去拿……”

“斯各特,抬起头好让塔特先生听清楚。”阿迪克斯说。我爬到他的膝上。

“然后,杰姆说,安静一会儿。我心想,他准在考虑什么问题——他总是叫你别说话,好让他思考——然后他说,他听见了什么声音。我们以为是塞西尔。”

“塞西尔?”

“塞西尔?雅各布。今晚他先吓了我们一跳,我们想,准又是他。他披着一床被单。最好的戏装可得奖两角五分钱,不知遭谁得了……”

“你们以为后面是塞西尔时,到了什么地方?”

“离学校不远。我对他高叫了一声……”

“你叫了,叫什么来着?”

“我想我是叫的‘塞西尔?雅各布真讨厌’。没有人回答,杰姆又叫了‘嘿’什么的,他声音大得可以叫醒死人……”

“等等,斯各特,”塔特先生插话说,“芬奇先生,你听见他们的叫声吗?”

阿迪克斯说没有。他当时在他房问听收音机。亚历山德拉姑妈在她自己房间里,也在昕收音机。他记得这一点,因为亚历山德拉姑妈当时还叫他把他的收音机开小一点,好让她听得清自己的。阿迪克斯微微一笑说:“我总是把收音机开得大大的。”

。不知道周围的邻居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塔特先生说。

“我看他们未必会听见,赫克。他们大多数听收音机,或者干脆很早就睡了。莫迪?阿特金森可能没睡,但是我怀疑她是否听到了。”

“继续说吧,斯各特,”塔特先生说。

“好。杰姆叫了以后,我们继续走。塔特先生,这时,我虽然身上套着戏装,可也听得见了。我是说也昕得见后面的脚步声了。我们走,那脚步也走!我们停,它也停。杰姆说,他看得清我,因为克伦肖太太在我的戏装上刷了一种发光的东西,我是火腿。”

“那是怎么回事儿?”塔特先生惊异地问道。

阿迪克斯把我扮演的角色向塔特先生描绘了一番,还解释了我那戏装是怎么做成的。“她进来时你看到她就好了。”他说,“那戏装己经搞得稀巴烂了。”

塔特先生摸了摸下巴。“我说尤厄尔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印予呢,他衣袖上扎了许多小孔。他胳膊上有一两个小孔跟他衣袖上的能够合在一起。让我看看那玩意儿,好码?”

阿迪克斯拿来了那戏装剩下的部分。塔特先生把它翻过来,弄圆整,想看看原来到底是个什么形状。“可能这玩意儿救了斯备特的命。”他说,“你看。’

、他伸出长长的食指指着。那灰黑色的铁丝上有一道发亮的印子。“鲍勃?尤厄尔是下了狠心的。”塔特先生喃喃说。

“他精神不正常。”阿迪克斯说。

“我不想反驳你,芬奇先生——不是疯了,而是卑鄙已极。那可耻的无赖装一肚子酒,却只敢害小孩子,他决不敢直接碰你。’

阿迪克斯摇摇头说:“我不能设想有人竟会……”

“芬奇先生,是有这么些人,你必须先对他们开一枪,才能说声‘您好’,即便这样,他们也不配他们挨的子弹。尤厄尔就是这种人。”

阿迪克斯说:“我原来以为,那天他恶狠狠地威胁了我一顿,怨气该发泄完了。即使还没有,他也应该找甜我的头上来。”..

.“他只有胆去找一个黑人妇女的麻烦,有胆在认为没有人在屋予里的时候才去找泰勒法官的麻烦。你以为他会在大白天和你面对面地干吗?”塔特先生叹了一声,“最好还是继续说吧,斯各特。你听见他在你们后面跟着……”

“是的,先生,我们到了树下……”

“你怎么知道你们到了树下呢,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啊?”

“我赤着脚;杰姆说,树底下总是凉一些。”

“我们简直可以选他当助理司法官了。讲下去。”

“突然,什么东西抓住了我,把我的戏装压破了……我想我当时朝地上急速俯下身子……听见树底下有人在扭打,好象是……听起来好象有人顶着树干在搏斗。杰姆找到我,拉着我往公路上跑。尤厄尔先生猛然把他拉倒——我想是这样。他们又扭打了一阵子,然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杰姆惨叫了一声……”我停下不说了,想到了就是那时,杰姆的胳膊给扭断了。

“反正杰姆惨叫了一声之后,我再也没听见他吭气。紧接着,尤厄尔先生想把我压死,我想是这样。后来,有人把尤厄尔先生打倒了。我猜,杰姆那时一定站起来了。我就只知道这些……”

“后来呢?”塔特先生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不知是谁气喘吁吁地踉跄着——大声大声地咳嗽,简直咳得要死了一样。开始我以为是杰姆,但听声音不象杰姆,所以我在地上寻找杰姆。我想,是阿迪克斯来救了我们。累得精疲力竭了……’

。那是谁?”

“怎么,就是他嘛,塔特先生,你可以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半指着站在墙角里的那个人,但很快又把手放下了,生怕阿迫克斯责怪我不该用手指人家。用手指人家是不礼貌的。

那个人仍然靠墙站着。我进来时他就是这样靠墙站着的,他的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我指他时,他把胳膊放下来,两个手掌按在墙壁上。那是双苍白的手,病态的苍白,似乎从没见过阳光,在杰姆房间里暗淡的灯光下,它们自得甚至与毫无生气的米黄色的墙壁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的眼光从他的双手转移到他粘满混沙的咔叽布裤上,又往上越过他单瘦的身躯一直到他那撕烂了的斜纹都衬衣上。他的面部除凸出的下巴土那团阴影之外,跟他的手一样苍白。他的面颊瘦得深陷下去,嘴巴很宽,太阳穴处,有两个浅浅的依稀可见的凹坑,一双捉白的眼睛毫无光彩,我简直以为他是瞎子。他的头发极其稀薄,头顶上只有几根细细的软毛。

我指他时,他的手掌轻微地滑动,在墙上留下油腻般的汗水条纹。他把大拇指插进皮带里,全身奇异地痉挛了一下,好象他听见了指甲在石板上刻画时所发出的刺耳声音一样。但是我惊异地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时,他那紧张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嘴唇张开,露出羞怯的微笑。我们这位邻居的形象被我突然涌出的泪水弄模糊了。

“嘿,布。”我喊了一声。

Chapter30

“应当叫他亚瑟先生,宝贝儿。”阿迪克斯温和地纠正我说,“琼?路易斯,这是亚瑟?拉德利先生。我相信他已经认识你了。”如果阿迪克斯在这样的时候不能温和地把我介绍给布?拉德利,那——他就不成其为阿迪克斯了。

布看见我本能地跑向杰姆的床,他脸上浮现出同样羞涩的笑容。我窘得脸上火辣辣的,只想借遮住杰姆来把自己遮起来。

“哎呀,州碰他。”阿迪克斯i兑。

赫克?塔特先生坐着,透过他那副角质边眼镜日不转睛地看着布。他正要讲话时,雷纳兹医生沿着过厅走了过来。

雷纳兹医生走进门说:“大家都出去吧。晚上好,亚瑟,刚才在这儿没看见你。’

雷纳兹医生的讲话声和他的脚步声一样轻快,好象他一生中每天晚上都这样与布打招呼,这使我感到比我和布在同一个屋子里这个意外酌事还要奇怪。当然,我想……布?拉德利有时也要生病的,但究竟怎样,我也无法肯定。

雷纳兹医生拿着一个报纸包着的大包,放在杰姆的桌上,又脱下他的上衣。“他还活着,你高兴了吧。告诉你我先前怎么知道他不会死吧。我来检查他的时候,他还用脚踢我。为了接近他,我不得不设法让他完全昏过去。赶快离开这儿吧。”他对我说。

“呃……”阿迪克斯瞅了布一眼说,“赫克,咱们到前面走廊上去吧,那里有的是椅子,外面还是够暖和的。”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阿迪克斯邀大家到前面走廊上去而不到客厅去坐,不过一会儿我就理解了:客厅的灯光对布太强烈了。

我们一个个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塔特先生。阿迪克斯站在门口,原想等亚瑟先出去,后来又改变主意,自已跟着塔特先生先走了。

即使在最不正常的情况下,人们还是习惯于做每天做的事情。我也不例外。我听见自己在说:“来吧,亚瑟先生。您对我家的房子还不太熟悉,我带您到前面走廊上去吧。”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领着他经过过厅,又穿过客厅。

“请坐吧,亚瑟先生,这张摇椅挺舒服呢。”

我脑子里关于他的幻觉又复活了。他坐在走廊上……这一向天气很好,是吗,亚瑟先生?

真的,天气可真好。好象在虚幻中似的,我领着他到离阿迪克斯和塔特先生最远的一张椅子旁。这地方黑魃魃的。布在黑暗中会觉得舒服一些。

阿迪克斯坐在悬椅上,塔特先生坐在他旁边。客厅的灯光明亮地照射着他们。我和布坐在一块。

“喂,赫克。”阿迪克斯说,“我想,我们要……天啊,我的记性……不管用了……”阿迪克斯把眼镜推上去,手指压在眼睛上。“杰姆还不副十三岁……不,他已经十三了……我记不清了。不管怎么说,这事要交县法院……”

“什么事要交县法院,芬奇先生?”塔特先生放下二郎腿,身子向前倾着说。

“当然,这明摆着,杰姆是为了自卫。但是我必须到事务所去查看一下有关法律。”

“芬奇先生,你认为是杰姆杀死了尤厄尔吗?你是那样认为吗?”

“你昕斯各特刚才说的,这毫无疑问。她说杰姆从地上爬起来,把尤厄尔从她身上拖倒。他可能在黑暗中夺得了尤厄尔的刀子。我们明天就会弄清楚的。”

“芬奇先——生,听我说,”塔特先生说,“杰姆绝对没有刺杀鲍勃-尤厄尔。”

阿迪克斯沉默了一阵,然后望着塔特先生,好象对他的话很感激,但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赫克,你这样说是出于你的好心,我非常感激你’但是,可不能开这样一个头。。

塔特先生起身走到走廊的边缘,朝灌木丛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双手插入屁股后的日袋里,面对着阿迪克斯。“开什么头?”他问。

‘“请原谅我说话直率,赫克,”阿迪克斯简短地说,“但是,没有谁打算隐瞒事实真相,我可不靠说谎过日子。”

“并没有淮打算隐瞒真相,芬奇先生。”

塔特先生的声音很平静,但他那双靴子牢牢实实地贴在地板上,好象在那儿生了根一样。一场奇怪的辩论在我父亲和司法官之间开始了。但是,我无法明了这场争论的实质。

阿迪克斯也起身走列走廊的边缘,哼了一声,朝院里唾了一口,双手插进口袋,面对着塔特先生。

“赫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谢谢你。琼-路易斯,”他转向我,“你是说杰姆从你身上拖倒了尤厄尔先生吗?”

。是的,爸爸,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我……”

“明白了吗,赫克?我打心限里感激你。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背上隐匿罪过的名声。最好的办法是把一切都公诸于众。让县里的人都来吧,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我不希望他在别人的纷纷议论声中长大,我不希望任何人说:‘杰姆?芬奇……他爸爸花费一笔巨款开脱了他的罪责。’这事情了结得越快越好。”

“芬奇先生,”塔特先生无动于衷地说,“鲍勃?尤厄尔是倒在自己的刀口上,自己杀死了自己。”

阿迪克斯走刭走廊角上,望着下面的紫藤。我想,他俩各有各的倔强性格,我不知道谁会先计步。阿迪克斯为人沉静,他的倔强性格难得表露出来,但在某些方面,他象坎宁安家的人一样,十分固执。塔特先生却显得粗鲁,总是直通通的,不过他的倔强程度跟我爸爸的不相上下。

“赫克,隐匿这件事就等于向杰姆否定我多年来培育他的原则。”阿追克斯转身对塔特先生说,“有时候,我想,作为父亲,我是完全失败了。但是,我是他们的一切。杰姆看任何人之前总先看我,我一直极力正直地生活,以便毫无愧色地回头看他……如果我纵容这样的事情,说实话,我就会没有脸见他;没有脸觅他,我就失去了他。我不希望失去他和斯各特,因为他们是我台勺一切。”

“芬奇先生,”塔特先生双脚仍然牢牢地踏在地板上。“鲍勃?尤厄尔倒在自己的刀口上,我能证实这一点。”

阿迪克斯猛然转过身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赫克,你为什么不能象我这样看这件事昵?你自己也有小孩,不过,我年纪比你大,等我的孩子长大时,要是我还没死,就是个老头了,但是现在我……如果他们不信任我,就不会信任别人。杰姆和斯各特知道事情的经过,如果他们听见我在城里说些与事实不符的话,赫克,我就会失去他们。我不能在外面一套,在家里又另外一套。”

塔特先生翘起脚尖,摇晃着身子,耐心地说:“他把杰姆打倒以后,自己在树根上绊了一交,你看,我做给你看。”

塔特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把长长的折叠式小刀。这时雷纳兹医生来到了门口。塔特先生说:“那狗娘养的死在太树下了。医生,他就在校园旁边。你有手电筒吗?拿这个去吧o”

“我可以将我的车子转个方向,打开车灯。”雷纳兹医生说。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塔特先生的电筒。“杰姆的状况良好,我想,他今晚不会醒来了,所以不必为他担心。赫克,是您手里那把刀刺死了尤厄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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