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不出书就没有文章了?”布隆维斯特问道。
“我觉得听起来真的不错。”玛琳说道。柯特兹也喃喃地附议。
“文章和书是两回事。”爱莉卡说:“杂志方面,麦可是发行人,要负责内容。至於书的出版,内容由作者负责。”
“我知道。”达格说道:“我无所谓。书出版之后,米亚会向警方检举我所提到的每个人。”
“那会惹出天大的风波。”柯特兹说。
“那还只是故事的一半。”达格说道:“我也分析了一些利用性交易赚钱的网路。我说的是组织犯罪。”
“有谁涉入呢?”
“这正是最可悲的地方。性交易黑手党是一群不知名的下流胚子,开始调查之初,我并不知道会有何发现,但我们--或至少是我--多少觉得这个“黑手党”是属於社会高层的一群人。这个印象很可能是从一些美国黑社会电影来的。你所写的温纳斯壮的故事,”
达格转向布隆维斯特说道:“也显示事实正是如此。不过温纳斯壮可以说是个例外。我发现的这夥人根本是冷血、有性虐待狂、几乎不会读写的废物,说到组织与策略思考更是低能。他们和飞车党或某些更有组织的团体有所关联,但基本上运作性交易的全是一群混蛋。”
“这些在你的文章里都说得很清楚。”爱莉卡说道:“我们为了打击性交易,每年在法案、警力和司法体系上面花费数百万克朗的税金,结果他们连一群笨蛋都搞不定。”
“这对人权是莫大伤害,目前牵涉到的女孩都属於社会低下阶层,不是法律制度在乎的对象。她们不会投票,除了谈买卖所需的词汇外,对瑞典话几乎一窍不通。所有与性交易有关的犯罪事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没有报警,报警处理的也几乎不曾被起诉。这肯定是瑞典犯罪世界中最大的一座冰山。如果他们处理银行抢劫案也如此无动於衷,结果会如何?真叫人不敢想像。不幸的是我得到一个结论:若非刑事司法体系不愿插手,这些交易活动根本一天也无法存活。来自塔林与里加的少女受攻击,不是需优先处理的事项。妓女就是妓女。那是制度作的一部分。”
“而且无人不知。”莫妮卡说。
“那么你们觉得如何?”爱莉卡问道。
“我喜欢。”布隆维斯特回答。
“刊登这则故事会惹来麻烦,这也正是当初成立《千禧年》的目的所在。”
“这也是我还继续留在杂志社工作的原因。发行人偶尔总得跳崖一次。”莫妮卡说。
大伙听了都笑起来,除了布隆维斯特之外。
“他是唯一一个疯狂到足以胜任发行人职务的人。”爱莉卡说道:“这篇会刊在五月号,你的书也会同时出版。”
“书写好了吗?”布隆维斯特问。
“还没。大纲都完成了,但内容只写了一半。如果你们同意出书,并先预付我一笔钱,我就可以全力开工。调查工作几乎都已结束,如今只需再补充一些细节--其实只是再查证已知的东西--以及当面质问我打算揭发的嫖客。”
“我们的做法会和温纳斯壮那本书完全一样。版面设计一星期。”
克里斯特点着头说:“印刷两星期。三、四月进行对质,最后总结成十五页的专文。原稿会在四月十五号以前整理好,那么就有时间查证所有来源。”
“合约要怎么订呢?”
“我拟过一份出书合约,但恐怕还得再和我们的律师谈谈。”爱莉卡皱皱眉头。
“不过我建议签一份二月到五月的短期合约。我们不会多付钱。”
“我可以接受。我只需要一份基本工资。”
“另外出书部分,扣除费用后的盈余大概是五五分,你觉得如何?”
“好极了。”达格说。
“工作分配。”爱莉卡说:“玛琳,这份主题特刊我要你负责企划,下个月起这就是你的第一要务,你要和达格合作编辑。罗塔,这么一来从三月到五月,你就得担任临时编辑秘书,而且要做全职。时间许可的话,玛琳或麦可会支持你。”
玛琳点头答应。
“麦可,我要你担任本书的编辑。”爱莉卡随即看着达格。
“也许你看不出来,麦可其实是个很棒的编辑,也很会作调查。他会用放大镜仔细检视你书中的每字每句,绝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你希望我们出版你的书,我感到很荣幸,但我们《千禧年》有特殊的问题。外面有一两个对手巴不得看到我们垮台,如果我们冒着招惹麻烦的风险出这样的书,就得有百分之百的正确率,不能有丝毫闪失。”
“我也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很好。但是你能忍受整个春天,都有人在你背后盯着,并从各方面提出批评吗?”
达格露出苦笑,看着布隆维斯特。
“放马过来吧!”
“如果要做主题专刊,就需要更多文章。麦可,我要你写有关性交易的财政状况。每年的交易金额有多少?谁能从中获利,钱又到哪去了?能不能找到证据证明有一部分钱进到国库去?莫妮卡,我要你查一查一般性侵害的情形。去找妇女的庇护所、研究人员、医生和社会福利人员谈谈。你们两个和达格要负责撰写辅文。柯特兹,你去访问米亚,这件事不能由达格自己做。人物特写:她是谁、在研究什么、得到哪些结论?我还要你去找出警察报告,作个案分析。克里斯特,照片。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呈现,想一想。”
“这恐怕是最简单的主题了。卖弄点艺术,没问题。”
“我想补充一点。”达格说道:“警界有少数人做得非常尽心尽力。也许可以访问其中几个。”
“你有名字吗?”柯特兹问。
“还有电话呢!”达格说。
“好极了。”爱莉卡说道:“五月号的主题是性交易。我们要点出非法性交易是违反人权的犯罪行为,我们必须揭发这些罪犯,并以对待全世界任何地方的战争罪犯、暗杀部队或施虐者一样地对待他们。现在,开工吧!”
第五章
一月十二日星期三至一月十四日星期五
莎兰德驾着租来的尼桑转进阿普湾的车道,这是十八个月来第一次造访疗养院,感觉有点不熟悉,甚至於陌生。打十五岁起,她每年都会来疗养院两次,探望自从“天大恶行”发生后便住进这儿来的母亲。母亲在阿普湾住了十年,后来也在最后一次致命的脑出血后在此过世,享年仅四十三岁。
阿格妮塔·苏菲亚·莎兰德一生最后的十四年间,不时会有轻微的脑溢血发作,因而无法照顾自己,有时甚至连女儿也认不得。一想起母亲,莎兰德便会陷入一种如黑夜般晦暗的无助情绪中。十几岁时,她曾幻想着母亲会好起来,她们也将能够建立某种关系。那是她内心的想法,脑子里却明白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她母亲又瘦又小,但外表绝不像莎兰德如此病态。事实上,母亲相当美丽,身材也很曼妙,就和她妹妹卡米拉一样。莎兰德并不愿想起妹妹。
对莎兰德而言,她们姐妹俩的天差地别是人生的一个小玩笑。她们是双胞胎,出生时间相差不到二十分钟。
莉丝先出生。卡米拉则生得美丽。
她们的差异实在太大,简直不太可能是出自同一个娘胎。若非基因出了差错,莉丝也会和妹妹同样艳丽动人。也很可能同样疯狂。从小卡米拉就很外向、有人缘,学校表现也很杰出;而莉丝则是冷漠而内向,对老师的提问几乎从不作答。卡米拉成绩非常好,莉丝则一向很差。小学时期,卡米拉便已经和姐姐保持距离,甚至连上学也不走同一条路。老师和同学们发现,这两个女孩从不打交道,从不坐在一起。自八岁开始,她们便就读同年级的不同班。十二岁时发生了“天大恶行”,她们被分送到不同的寄养家庭。十七岁生日过后,她们便不曾再见面,而那次碰面的结果是莉丝眼睛瘀青,卡米拉嘴唇肿胀。莉丝不知道卡米拉现在住在哪里,也没有试图打听过。在莉丝眼中,卡米拉是个不真诚、堕落且掌控慾望很强的人,但被社会宣布为失能的却是莉丝。
她拉上皮夹克拉链后,冒雨走向大门口,中途在一张长凳旁停下来,环目四顾。十八个月前,她正是在此处见母亲最后一面。当时她正要到北部帮助布隆维斯特追踪一名连续杀人犯,忽然临时起意来了疗养院一趟。母亲一直显得焦躁不安,而且似乎不认得莎兰德,只是紧抓着女儿的手,用一种困惑的眼神望着她。莎兰德急着要离开,挣脱之后拥抱了母亲一下,便骑着摩托车走了。
阿普湾的院长阿格尼斯·麦卡尔森热情地迎接她,并带她到储藏室,找到了纸箱。莎兰德抱起箱子,只有两三公斤重,就遗物而言并不多。
“我感觉你总有一天会回来。”麦卡尔森说道。
“我出国去了。”莎兰德说。
她谢过院长为她保留了箱子,然后抱着箱子回到车上,随即开车离去。
中午刚过不久,莎兰德便回到摩塞巴克。她将母亲的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厅一个柜子里,便又离开公寓。
她打开前门时,一辆警车缓缓驶过。莎兰德小心地观察警察在自己住处外的动静,见他们并未留意她,便也将他们抛到脑后。她到H&M和卡帕百货公司,给自己添置新衣。她挑了各式各样的基本服饰,有长裤、牛仔裤、上衣和袜子。虽然对昂贵的设计师服装不感兴趣,但能够不假思索,一口气买下六七条牛仔裤,她确实很高兴。这一趟最奢侈的花费是在Twilfit专柜,买下的内衣裤足以放满一整个抽屉。在这里挑的也是基本款式,但难为情地找了半小时后,又选了她认为很性感、甚至於色情的一套,以前她做梦也没想过要买这种内衣裤。当天晚上她试着穿上后,自觉愚蠢无比。她照着镜子只看到一个瘦弱、纹身的女孩,穿着怪异可笑的内衣裤。脱下后,随手便扔进垃圾桶。
此外,她还买了几双冬天的鞋子、两双轻便的室内鞋,以及一双高跟的黑色靴子,让自己看起来长高几厘米。她还找到一件很不错的冬装夹克,是棕色鹿皮材质。
她煮了咖啡、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将租来的车开回环城大道附近的车厂。走路回到家以后,她在窗边坐了一整晚,没有开灯,只是望着盐湖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