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维斯特和玛琳列出一份名单,上头的人理论上都可能有动机杀害达格。他们将每个名字写在大大的纸上,然后布隆维斯特再把纸贴到客厅墙上。这些人全都是男性,若非嫖客便是皮条客,而且书上都提及了。到了当晚八点,已经写了三十七个人名,也已确认其中三十人的身份。另外七人,在达格的文章中以化名出现。至於身份已确认的人当中,有二十一人是曾在各种情况下蹂躏过某个女孩的嫖客。就该不该出书的考量而言,现实的问题在於许多论点所根据的资讯,只有达格和米亚知情。对於该主题了解较少--这是无可避免的--的作者,就得自行确认资讯的真实性。
他们估计已完成的文章内容,约有八成可以出版,没有太大问题,而《千禧年》若想冒险发表剩下的两成,便得多方奔走求证。他们并非怀疑内容造假,只不过是对於书中最爆炸性的发现背后的详细查证情形,了解得并不充分。假如达格还在世,他们便可毫无疑问地出版,因为他和米亚可以轻易地处理与反驳任何异议。
布隆维斯特望向窗外,外头天色已黑,还下着雨。他问玛琳还想不想喝咖啡,她说不要了。
“稿子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她说:“但在指认达格和米亚的凶手方面,仍无丝毫进展。”
“可能是墙上那些人之一。”布隆维斯特说。
“也可能是和这本书毫无关联的人。或者也可能是你的女朋友。”
“莎兰德。”布隆维斯特说。
玛琳偷偷瞄他一眼。她已经在《千禧年》工作十八个月,进入杂志社时,正值温纳斯壮事件的混乱时期。多年来她一直从事兼职工作,《千禧年》是第一份全职,做得相当出色。能在《千禧年》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成就。她和爱莉卡与其他同事都相处融洽,却唯独和布隆维斯特在一起时略感不自在。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千禧年》的所有人当中,她觉得布隆维斯特是最孤僻、最难亲近的一个。去年,他常常晚到,而且多半一个人坐在自己或爱莉卡的办公室。由于他经常不在,因此她刚进杂志社的前几个月,看见他坐在电视摄影棚沙发上的机会似乎还多於真正碰面。他不喜欢员工说长道短,而且听其他职员说起来,他似乎变了,变得更安静、更难以交谈。
“如果要我试图找出达格和米亚被射杀的原因,我就得对莎兰德有多一点认识。我实在不知道从何开始,如果……”她没有把话说完。布隆维斯特看着她,最后坐到与她成直角的扶手椅上,跷起双脚放到她的脚边。
“你喜欢在《千禧年》工作吗?”他这么问道,令人措手不及。
“我是说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替我们工作了一年半,但我一直东奔西跑的,始终没有机会和你深谈。”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她回答道:“你对我满意吗?”
“爱莉卡和我都一再地说,我们从来没有用过像你这么难得的编辑助理。我们认为你真的是一块宝。很抱歉之前没有这样告诉过你。”
玛琳露出满意的笑容。从伟大的布隆维斯特口中听到赞美之词,着实令人愉快之至。
“但这好像不是我想问的。”她说。
“你对莎兰德和《千禧年》的关系感到好奇。”
“你从来没提过,而爱莉卡对她也是守口如瓶。”
布隆维斯特双眼迎向她的目光。或许他和爱莉卡非常信任她,但有些事情他就是无法开诚布公。
“我同意。”他说:“若想深入挖掘命案,你确实需要更多资讯。我是第一手消息来源,也是莎兰德与达格和米亚中间的联系。好吧,你就问吧,我会尽可能地回答。若是无法回答,我也会老实说。”
“为什么对这一切如此保密?莉丝·莎兰德是谁?而她和《千禧年》又有什么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我雇用她调查一件非常复杂的案子,问题就在这里,我不能告诉你她替我做什么。这件事爱莉卡知道,她也信誓旦旦地保证守密。”
“两年前……那是在你踢爆温纳斯壮之前,我能否假设她的调查与那件案子有关?”
“不,你不应该作此假设。我既不会证实也不会否认,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为了另一个全然无关的计划而雇用莎兰德,她也表现得十分杰出。”
“好吧,据我所听说,当时你就像隐居在赫德史塔一般。那年夏天,赫德史塔却并非完全不受媒体瞩目,有海莉死而复生等等的消息。奇怪的是,我们《千禧年》对於她的重生竟只字未提。”
“我们之所以没有写关于海莉的报导,是因为她是我们的董事之一。仔细审视她的工作就交给其他媒体吧。至於莎兰德,请你相信我,她在先前那个计划中为我做的事,与安斯基德发生的事绝对无关。”
“我当然相信你。”
“我给你一个建议。不要猜测,不要妄断,只要知道她为我工作,而我不能也不愿讨论工作的内容,这样就好了。她另外替我做了一点事,那段期间她还救了我一命,我没有夸张。”
玛琳诧异地抬起头来。在公司里,她根本没听说过这件事。
“也就是说你对她认识颇深?”
“我想应该和其他人对她的了解一样多。”布隆维斯特说:“她是我所见过最封闭的人。”
他跳起来,望向漆黑的户外。
“不晓得你想不想喝,但我想调一杯伏特加莱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听起来比再来一杯咖啡好多了。”
※※※
复活节的周末,阿曼斯基在布利德岛上的小屋想着莎兰德。他的孩子都大了,也都选择不和父母一起度假。他结婚二十五年的妻子蕾娃也注意到,他有时似乎失了神,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陷於沉思并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每天都开车到最近的商店买报纸,然后坐在阳台上的窗边读着有关追捕莎兰德的新闻。
令阿曼斯基失望的是自己对莎兰德竟误判得如此离谱。早在几年前他便知道她有精神上的问题,想到她可能粗暴虐待甚至严重伤害某个威胁到她的人,他并不感到意外;想到她攻击自己的监护人--她肯定将他视为干涉她事务的人--就某个理智层面而言,也可以理解。只要是企图控制她的生活,她都会认为是挑衅并可能带有敌意。但话说回来,他怎么也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射杀那两个人,因为根据各种已知信息,她根本不认识他们。
阿曼斯基一直在等待莎兰德与安斯基德那对男女之间的联系出现,也许其中一人或者两人其实与她有某种关联,又或者是有一人刺激她展现暴力。但报上始终没有出现这样的联系,反而有人臆测这名精神异常的女子想必是精神崩溃之类的。
他打了两次电话给包柏蓝斯基巡官,询问调查进展,但就连调查的负责人也无法告诉他莎兰德与安斯基德那对男女的关系。布隆维斯特认识莎兰德,也认识那对男女,但毫无迹象显示莎兰德认识或甚至听说过达格与米亚。若非凶器上有她的指纹,而她与第一名被害人毕尔曼的关系又毫无争议,警方恐怕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了。
※※※
“我们作个总结吧。”她说:“现在的任务就是查明是否真如警方所说,是莎兰德杀害了达格与米亚。该从何开始呢?”
“就把它当做挖掘工作吧。我们无须自己进行调查,但却得掌握警方发现的一切,并巧妙地打听出他们知道些什么。其实和平常的工作没两样,只不过不一定要把我们的发现全都公布出来。”
“但倘若莎兰德是凶手,她和达格、米亚之间必然有重大关联。而他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却是你。”
“事实上我根本不是什么联系。我已经一年多没和莎兰德说话,她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存在,我并没有……”
布隆维斯特忽然打住。莉丝·莎兰德:世界级的骇客。他想到自己的笔记本里面全是他和达格的书信往来,还有书的各种内容版本和一个存有米亚论文的文件。他无法得知莎兰德是否侵入了他的电脑,但假设她发现了他认识达格,又有什么理由要杀死他和米亚呢?相反地,他们正在写一份关于妇女受暴力对待的报告,莎兰德应该无论如何都会鼓励他们才对。假如布隆维斯特真的了解她的话。
“你好像想到什么了?”玛琳说。
他不打算将莎兰德在电脑方面的天赋告诉她。
“没有,我只是累了,有点恍惚。”他回答。
“现在呢,你的莎兰德涉嫌杀死的不止达格和米亚,还有她的监护人,这方面的关联就非常明显了。你对这位监护人有何了解?”
“一无所知。我从未听说过他,甚至不知道她有监护人。”
“不过若说杀死他们三人的另有其人,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即便有人为了文章内容杀死达格和米亚,不管凶手是谁,也毫无理由将莎兰德的监护人一并杀死。”
“我知道,我自己也为此烦恼得要命。但我至少能想出一个可能性,是另一人同时杀害达格、米亚还有莎兰德的监护人。”
“说来听听。”
“假设达格和米亚是因为到处打探性交易而遇害,而莎兰德也因为某个原因牵涉其中。如果毕尔曼是莎兰德的监护人,那么她便有可能向他透露,因而使他成为证人或得知某事,结果导致杀身之祸。”
“我明白你的意思。”玛琳说道:“可是你毫无证据能够证明这个论点。”
“没有,丝毫没有。”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她有罪或无罪?”
布隆维斯特思考良久。
“如果你是问我她有没有能力杀人,答案是肯定的。莎兰德的性格有些凶暴,我亲眼见过她暴力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