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波利安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不可能说服约纳森改变心意,于是突然起身告辞。
约纳森坐了一会儿,瞪着方才泰勒波利安坐过的椅子。其他医生来找他寻求治疗的建议或意见,这并非不寻常的事,但通常都是已经开始处理病人病情的医生。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精神科医生像飞碟一样降临,还要求希望不按规定去见病人,而且病人都已经几年没有接受他治疗了。片刻过后,约纳森瞄了一眼手表,发现都快七点了,于是拿起电话打给玛蒂娜·卡格伦,她是索格恩斯卡医院为创伤病人安排的心理医生。
“哈啰,我想你已经下班了。没有打扰你吧?”
“没问题,我在家,但无所事事。”
“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和我们那个恶名昭彰的病人莎兰德谈过话,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对她的印象?”
“这个嘛,我去见过她三次,想和她谈谈。但每次她都很礼貌却也很坚决地拒绝了。”
“你对她印象如何?”
“什么意思?”
“玛蒂娜,我知道你不是精神科医生,但你是个聪明又敏感的人。你对她的性格、她的心理状态的整体印象怎么样?”
玛蒂娜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确定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入院后不久我见过她两次,但她状况实在太惨,所以没有真正接触。后来大约一个星期前,我又应安德林医师的要求去找她。”
“安德林为什么要你去见她?”
“莎兰德开始慢慢恢复,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安德林医师希望我去探视一下。”
“结果呢?”
“我先自我介绍,然后聊了几分钟。我问她感觉如何,需不需要有人和她谈天,她说不需要。我问她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她请我偷偷带一包烟给她。”
“她有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敌意?”
“我认为没有。她很平静,但会保持距离。我想她要我带烟应该是开玩笑,不是认真的。我问她想不想阅读,要不要带什么书给她。起先她说不要,但后来她问我有没有探讨基因学和大脑研究的科学杂志。”
“探讨什么?”
“基因学。”
“基因学?”
“对,我说医院图书馆有一些关于这类主题的大众科学书籍,但她没兴趣。她说以前看过这类书,还说了几本权威作品,我听都没听过。她比较想看这个领域的纯研究。”
“天呀。”
“我说给病人使用的图书馆恐怕没有更高深的书,在这里钱德勒的侦探小说比科学文献多,不过我会试着找找看。”
“你去找了吗?”
“我到楼上借了几本《自然》杂志和《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她很开心,还谢谢我如此费心。”
“可是那些杂志刊的多半是学术报告或纯研究。”
“她显然看得津津有味。”
约纳森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认为她的心智状态如何?”
“封闭。她从未和我讨论过任何私人的事。”
“你觉得她有精神上的疾病吗?像躁郁或妄想?”
“没有,完全没有。我要是这么想,早就提出警告了。她很奇怪,这点毫无疑问,她有很大的问题也有压力,但她冷静客观,似乎能够应付目前的状况。你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发生什么事。我只是试着想判定她的状况。”
第十章
五月七日星期六至五月十二日星期四
布隆维斯特将电脑袋放到桌上,袋子里装了哥德堡特约记者欧森找到的数据。他看着约特路上人来人往,这是他非常喜爱这间办公室的原因之一。约特路不论早晚,总是充满生气,他坐在窗边时从不感到被隔离或孤单。
他觉得压力好大。这几天一直在写准备放进夏季号的文章,写到最后却发现资料实在太多,即使一整期都用来讨论这个主题也嫌不够。到头来又落得和温纳斯壮事件同样结果,他再次决定将所有文章集结成书。目前已经有一百五十页的内容,全部完稿应该有三百二十或三百三十六页。
简单的部分已经写完,是关于达格与米亚的命案以及他为何刚好出现在现场,同时提及莎兰德何以成为嫌犯。他首先以一章的篇幅披露平面媒体对莎兰德的描述,其次借埃克斯壮检察官的声明间接揭露警方的整个调查过程。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对包柏蓝斯基与其团队的批评略为手下留情,因为仔细看了埃克斯壮的记者会录像带,可以明显看出包柏蓝斯基不自在到了极点,也显然对埃克斯壮骤下断语十分气恼。
以戏剧性事件开场后,他开始倒述札拉千科来到瑞典、莎兰德的童年,以及导致她被关进乌普萨拉圣史蒂芬的一连串事件。他还特别揪出泰勒波利安和如今已死的毕约克,要让他们彻底名誉扫地。他详述了一九九一年的精神状态评估报告,并解释某些不知名的公仆如何负责保护叛逃的俄国人,莎兰德又如何对他们造成威胁,文中便引述了泰勒波利安与毕约克的通信内容。
接着他开始描述札拉千科的新身份与犯罪活动,描述他的助手尼德曼、米莉安遭绑架事件与罗贝多的介入。最后则简略叙述莎兰德在哥塞柏加遭射杀、活埋的结局,还指出警员之死其实是可以避免的灾难,因为当时尼德曼已经被制伏。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变得比较窒碍难行,问题在于其中还有不少漏洞。毕约克并非单独行动,在这一连串事件背后,一定有一个拥有资源与政治影响力的更大团队,否则实在说不过去。但他最后作出一个结论:莎兰德遭受的非法待遇不会是政府或秘密警察高层所批准的。之所以下此结论并非对政府的绝对信任,而是对人性的信念。这类行动若有政治动机,绝不可能守得住秘密,一定会有人讨人情让某人开口,那么媒体早在几年前就会发现莎兰德的事。
他认为“札拉千科俱乐部”很小也很隐秘。他无法指认出任何人,就算能也大概只有莫天森,一个被秘密指派负责跟踪《千禧年》发行人的警员。
布隆维斯特的计划是先将书印好,然后在开庭第一天上市。他和克里斯特原本想要印行平装版,以收缩膜包装,连同夏季特刊一起送出。柯特兹和玛琳各接获不同任务,要写一些有关秘密警察历史、资讯局事件之类的文章。
现在局势很明白,莎兰德非接受审判不可。
埃克斯壮在蓝汀一案中以重伤害罪起诉她,又在波汀一案中以重伤害或杀人未遂罪起诉她。
日期尚未确定,但同事们得知埃克斯壮准备七月开庭,如果莎兰德的健康状况允许的话。布隆维斯特了解他的用意,在假期尖峰时期开庭所引起的关注会比其他时间少。
他凝视窗外之际不由得双眉深锁。
事情还没完。阴谋还在持续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电话遭窃听、安妮卡被袭击、莎兰德报告双双被窃等事故。也许札拉千科的死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但他没有证据。
他和玛琳与克里斯特共同决定由千禧年出版社出版达格关于性交易的文章,而且也要配合开庭时间。能全部一次呈现会比较好,何况也没有理由延迟出版,这是让此书受到最多关注的最佳时机。布隆维斯特写莎兰德这本书,玛琳是最主要的助手,因此罗塔与克里斯特——尽管心不甘情不愿——成了《千禧年》的临时编辑秘书,而莫妮卡则是唯一有空采访的记者。工作量的增加导致玛琳必须与几名自由撰稿人签约,以准备未来几期的文章。代价昂贵,但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