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哦,说了很多,他们现在完全互不理睬。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就不该活着。你听到他说我什么了吗?”

“是的,但是我可不想再听一遍。这个家伙最终会自食其果,他不值得我们花时间来烦恼。”

“这是大实话。而且他的作品也没有精彩到足以弥补他的兽性。”

“他画画不行吗?”

“哦,他可以的——勉强可以吧。他就是高恩说的那种人——一个旅行推销员。该死的,他的作品在第一眼确实可以打动人,但这只不过是小把戏。如果套上一个模式,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我半小时内就可以画出一幅很好的坎贝尔式的作品,你等一会儿,我画给你看。”

他猛地将一只脚伸出床外。温西及时强硬地将它按了回去。

“以后有的是时间给我看。等我看过了他的作品再说吧。如果我还没看过原作,就无法判断模仿之作画得怎么样,不是吗?”

“对,那好吧,等你看过了他的画,我再画给你看。哦,天哪,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快点睡觉吧,”温西说,“需要我像他们说的那样去叫麦克劳德夫人来照顾你入睡吗?让她给你带几片阿司匹林和烤面包?”

“不需要,我明天早上还要早起。真糟糕,但是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好的。”

“好吧,那么,再见,祝你做个好梦。”温西向他告别。

他将门轻轻地关上,然后一路沉思着走回自己的居所。

坎贝尔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当车子经过那座分隔科尔库布里郡和弗利特门城的小山时,伴随着汽车在山路上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嘎嚓声,他一边胡乱地换挡,一边简要地回顾了自己在这里受到的委屈。那个该死的,只知道嘲讽与傻笑的下流的沃特斯!让他那该死的优越感见鬼去吧。他只希望这件事不是发生在麦克乔奇面前。麦克乔奇会告诉斯特罗恩,斯特罗恩会更加自鸣得意。“你们看,”他会说,“我将这个人赶出高尔夫球场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啊。他是个只知道喝酒、在公共场合吵架的家伙。”该死的斯特罗恩,永远带着他军士长的派头让你备受侮辱。如果好好想想,斯特罗恩的家庭好男人形象、他的干活效率以及他在当地的影响力,就是一切麻烦的根源。他假装什么都没说,但事实上流言飞语和诽谤之言满天飞舞,他会让一个地方的人们彻底反对一个人。斯特罗恩还是法伦这个家伙的朋友。法伦也会听说这件事,他会为此跳起来,也变得更加令人讨厌。如果不是因为法伦,今天晚上根本不会发生那场愚蠢的争吵。晚餐前那令人厌恶的一幕!这就是驱使坎贝尔来到麦克莱伦·阿姆斯酒吧的原因。他的手在方向盘上停顿了一会儿,为什么不直接回到法伦那里把这件事情彻底摆平呢?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停下车,点燃一支雪茄,狠狠地吸了两口。如果整个地方的人们都反对他,那么他也讨厌这个地方。这里只有一个体面的人,而她却与畜生一般的法伦结了婚,最糟糕的是她对法伦一心一意。她对别人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如果法伦明白这一点的话。而这一点坎贝尔跟其他人一样明白,他也没有什么出轨的想法。他只是希望,如果他觉得疲劳、烦恼,或者厌烦了他那间孤单、不舒服的小屋子,可以去吉尔达·法伦蓝绿相间的凉爽起居室坐一坐,希望能被她那温柔动人、让人感到舒适的嗓音抚慰。而休·法伦,这个男人的感知力与想象力并不比公牛更多,他一定要闯进来,打破这一段美好时光,把他肮脏的想法加在这件事情上,践踏坎贝尔避难花园中纯洁的百合。难怪法伦的风景画看起来就像是用斧子砍上去的——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优雅。他对蓝色和红色的运用完全是为了谋杀你的眼睛,他就是通过红色和蓝色来看待人生的。如果现在法伦死了,如果某个人的双手能够掐着他的脖子,直到他瞪出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像牛的眼睛一样——他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笑极了。他应该去告诉法伦这个想法,然后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法伦是个恶魔,是个禽兽,是个恶棍,带着艺术家的习气——他的习气就是毫无艺术感。他与法伦完全无法和平相处。任何地方都没有和平。如果他回到门城,他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从卧室窗户就能看到乔克·格雷厄姆站在房子的墙下抽打水面——而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惹怒他。为什么格雷厄姆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沿着水坝到处都是钓鱼的好地方。这是纯粹的迫害。不加理会地上床睡觉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一会儿就会吵醒他,他们会拍打他的窗户,在窗外大声叫嚷自己捕捉到了猎物——他们甚至会傲慢地施舍给他一条鳟鱼,就扔在他的窗台上,有时甚至是抓到就应该被放回去的小鱼。他只希望格雷厄姆有一天会失足滑下石头,防水长靴里灌满河水,而他本人也淹死在他那些讨厌的鱼群里。最让他愤怒的是,这每夜的闹剧都被他的邻居弗格森欣赏,自从院墙纠纷之后,弗格森就变得再也无法让人忍受。

当然,在他倒车的时候,确实不小心撞到了弗格森的院墙,将石头撞掉了一两块。但是,如果那院墙修得好好的,就不会造成任何破坏。弗格森那棵大树的根部长到了墙的下面,破坏了墙基,甚至还有一些大的吸枝〔5〕长进了坎贝尔的花园,而他不过是彻底清除了这令人讨厌的东西而已。一个人是不应该将树种在墙壁下面的,否则墙面轻轻一推就倒了——而他竟然还过分地要求别人修缮、赔偿。他不必修理弗格森的墙,弗格森首先应该自我反省。

他紧咬着自己的牙齿。他想从这些让人郁闷的鸡毛蒜皮的争吵中摆脱出来,与某个人来一场大规模的、痛快的、疯狂的争吵。但愿他能把沃特斯的脸捣成果酱——放手去做——解决这件事情,他才会觉得好过点。那么现在他回家还是回到刚才的地方,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只需要找个人将这郁闷之气发泄出来。

他想得那么出神,都没有注意到远方传来汽车的嗡嗡声,车灯闪烁着,然后消失在公路的转弯处。他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刺耳的紧急刹车声,紧接着一个暴躁的声音在大吼:“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你这个疯子,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横在拐弯的地方,大马路的正中央,啊?该死的!”就在他转过身,在车前灯刺眼的光亮中眯起眼,准备抓住这个新的机会展开攻击的时候,他听到这个声音带着某种胜利意味愤怒地说:“啊,坎贝尔,当然,我就知道只有你才会这么干。”

注 释

〔1〕迪伊河是发源于苏格兰东部凯恩戈姆山脉的一条河流,向东流一百四十五公里经阿伯丁的人造海峡注入北海。该河以其秀丽的风景和鲑鱼渔场而著称。

〔2〕一种蜉蝣生物,用作钓鱼诱饵。

〔3〕一种家庭用燃炉。钢铁材质,饰以龟纹,做成龟形,最早是一八三○年由查尔斯·波特威先生手工制成。

〔4〕全文应该是They skite too much and fight too little(他们突袭得太多,但是面对面战斗得太少).

〔5〕从木本植物根部或干的下部长出的枝条,可生成一株新的植物。

第二章

坎贝尔之死

“你听说坎贝尔先生的事了吗?”麦克莱伦·阿姆斯酒吧的默多克先生问道。他仔细地擦着手中的玻璃杯,准备往里面倒啤酒。

“哦,昨晚之后他又给自己惹了什么更大的麻烦吗?”温西问。他将一只胳膊撑在吧台上,兴致勃勃地准备接受他将会听到的新闻。

“他死了。”默多克先生语出惊人。

“死了?”温西下意识地重复道。

默多克先生点点头。

“哦,是的,迈克尔达姆先生刚从门城带过来的消息。下午两点有人在牛顿-斯图尔特的山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天哪!”温西说,“但是,他是怎么死的呢?”

“失足掉下河。”默多克先生回答,“然后淹死了,他们是这么说的。警察已经上山了,他们会把尸体带下来。”

“我猜这是一个意外。”

“嗯,今天早上十点刚过的时候,还有勃岗的村民见到他在桥边高地那里作画,而下午两点梅杰·杜格尔拿着钓鱼竿经过那里的时候,发现有尸体躺在河里。那里很滑,特别容易摔倒,而且到处都是断崖。我想他可能是要下去取些水来作画,踩在石头上,没想到失足掉下去了。”

“作油画不需要取水。”温西沉思着说,“但是有可能他想调一下三明治里的芥末酱,或者往水壶里灌点水,或者只是想给威士忌兑点水。我说,默多克,我最好开车去看看,你知道这可是我的长项。出事地点具体在哪儿呢?”

“你必须走海滨路,穿过克里镇到牛顿-斯图尔特,”默多克先生说,“过了桥之后右转,然后看到路标再右转,沿着路一直走到巴格勒南,继续向前翻越右手边的一座小桥,然后走右边的路。”

“事实上,”温西说,“我一直右转就是了。我想我知道那个地方。那里有座桥,有一个大门,还有一条游弋着鲑鱼的大河。”

“是的,在米诺奇,丹尼森先生去年在那里抓了一条大鱼。你到了那个大门,就可以看到左手边的桥。”

温西点点头。

“那么我现在就出发了,”他说,“我可不想错过这个乐子。一会儿见,老兄。我敢打赌这可是坎贝尔做过的最受欢迎的事了。离开人世却成全了他,呃,不是吗?”

时值八月底,这天是个绝妙的好天气,温西兴致勃勃地驱车上路了。从科尔库布里郡到牛顿-斯图尔特的路途上还有一些可爱的小困难需要克服。天空明亮高远,舒卷的云彩挂在天边,鲜艳的花朵爬满了道路两边的树篱,前面伸展着结实的路面,耳边伴随着引擎动听的声音,前方还有一个富有趣味的案子在等着他,这一切都让温西勋爵的幸福之杯装得满满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于小小快乐的人。

他驶过门城,热切而兴奋地向安沃斯旅馆的主人招了招手。温西在卡多内斯城堡〔1〕灰暗的阴影下向上攀爬,第一千次沉浸在沿途的优美景色中。莫斯庄园农场像一位日本美人,在高高的乔木的掩映下,似乎是蓝色海岸边一颗闪亮的珍宝;克科达尔好像可爱的意大利姑娘,四周栽满了高瘦而盘曲的树木;纯净、蔚蓝的威格郡海岸围绕着海湾闪闪发光。接下来是被白色农舍环绕着、远离巴赫尔姆的老博德区;然后会突然跃出一片明亮而耀眼的绿色草坪,就像是阿瓦隆〔2〕的乐土,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之下。一片野生的大蒜退到车后去了,但那气味久久徘徊不去,让人想起吸血鬼颤抖的羽翼,还有博德区历史上黑暗的一面。白色防波堤上老旧的碎石机被大团粉尘包围着,旁边起重机的吊杆耸入云间,沉重的拖船牢牢地拴在锚锭上。接下来是鲑鱼网和宽广的半圆形海湾,大片的海石竹将这里的夏天映衬成了玫瑰色。海湾上的泥沙呈现出紫褐色,宏伟、巨大的凯斯缪尔山峰将克里镇笼罩在阴影里。道路变得开阔起来,倾斜多弯——左边是白色的房舍,天空中云层舒展,玫瑰和紫菀在路边白色和黄色的围墙上丛生蔓延。然后温西就到了牛顿-斯图尔特,此时地面开始变得颠簸多石,灰色的屋檐簇拥在一起,单薄的尖顶划破了天空。过了桥转向右边的柯克庄园,就来到了巴格勒南路,这里道路弯曲,温西觉得似乎在绕着环岛行驶。道路在树木的掩映下时隐时现,两旁高大的灌木花簇和欧洲蕨黄灿灿地盛开着;然后又出现了房屋和种满杜鹃花的大道——接着是白桦林,不断延伸、延伸,遮天蔽日;再接着是一簇石屋——最后来到了桥和大门,石子山路在如同矮人国山脉般的土丘间蜿蜒,周围是绿色的草丛,紫色的石楠花,阴影摇曳。

温西来到第二座桥和那扇生满铁锈的大门前,把车开到一片草场上,那里还停放着其他车辆。他向左瞥了一眼,距离大路四五十码的地方有一条河,河边聚集了一小群人。他穿过羊肠小道靠近那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花岗岩悬崖边,悬崖径直切入喧腾的米诺奇河中。在他身旁靠近岩石的地方,搁置着一块素描画板、一只板凳和一个调色板。在这下面,是一个被山楂树包围起来的棕色池塘,那里躺着一个隆起物,透出凄凉的气氛。两三个人正在弯腰察看着。

一个佃农模样的男人克制着兴奋,小心翼翼地问候了温西。

“他从那里掉下去了,先生。啊,他肯定是从那边滑下去了。达尔齐尔警官和罗斯警员正在进行现场调查。”

从现场的情形来看,事故发生的原因似乎毫无可疑之处。画板上是一幅作品,一半或者说一大半已经完成,画面还未干透,正闪闪发亮。温西可以想象得出来,画家当时站起身,走到一旁欣赏自己的作品——再往后退一步就是危险的悬崖。他的脚后跟踩在滑溜的石头上,他绝望地想要稳住身子,挣扎着想在草丛上站稳脚跟,左摇右晃,但还是跌了下去,然后——,,,身体翻滚着摔进河里,撞到奔腾河水中像牙齿一样裸露出来的锋利岩石上。

“我认识这个男人。”温西说,“真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不是吗?我想我最好下去看看。”

“小心您脚下。”佃农好心地提醒。

“当然会的,”温西回答,然后手脚并用,像螃蟹那样在石块与欧洲蕨中间小心攀行,“我不想成为警察面前的另一件陈列品。”

那个警官听到温西爬行时发出的声响,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们以前曾经见过面,不管现场看起来多么普通,达尔齐尔也要准备好应付温西对尸体的好奇心。

“你好,勋爵,”他兴奋地说,“我猜你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我想你会想要认识一下卡梅伦医生,是吧?”

温西与医生握了握手——一个瘦长的男人,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然后询问他们调查的进展如何。

“哦,是这样的,我刚刚检查过了,”医生说,“他已经死了——有几个小时了。你看,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他是淹死的吗?”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按照我的观点——请原谅,仅仅是我的个人观点——他应该不是淹死的。太阳穴粉碎,我倾向于认为他是在跌落的过程中或者落入水中时撞击到石块而亡。但是我现在还不能作最终确认,你知道,我们必须要做尸检以确认他的肺部是否进水。”

“是的,我明白,”温西回答,“头部受到撞击有可能只是造成昏迷,而实际的死亡原因却是溺水。”

“确实是这样。我们最初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嘴巴浸在水中,但这完全有可能是河流的冲力造成的。手部和头部有多处擦伤,不过有些伤口——这也是我的个人观点——是死后造成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医生将尸体翻转过来,指出有问题的几处伤痕。尸体被整个翻过来,蜷缩着,好像是为了保护脸部免受岩石锐齿的伤害才变得僵硬。

“但这里是他遭受重击的地方。”医生继续说。他引导温西的手指触摸坎贝尔的左太阳穴,温西轻微用力就能感觉到那里的骨头。

“自然的进化使得大脑的这些地方很脆弱,”卡梅伦医生在旁边评论道,“尤其是头骨这里,即使是相对轻微的打击也能像敲击蛋壳一样把它敲得粉碎。”

温西点头同意,他修长而保养良好的手指在尸体头部和四肢小心地探测起来。医生带着赞同的表情在一旁观察着。

“老兄,”他说,“你可以做一位很好的外科医生。上帝为此赋予了你一双好手。”

“却没有给我一颗好脑袋。”温西大笑着回答,“是的,他这里受到了撞击。从那个倾斜的河岸上掉下来毫无疑问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是啊,这可真是个危险的地方,”警官说,“好了,医生,我想我们在下面应该没什么可调查的了,我们最好把尸体抬到车上。”

“我上去看一下他的作品。”温西说,“除非需要我帮你们抬尸体,要不然我可不想在这里碍事。”

“不,不需要。”警官说,“谢谢你的帮忙,勋爵。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警官和一个治安官弯腰抬起尸体。温西一直待在那里,确定他们完全不需要帮手才再次爬到河岸上边。

他首先将注意力投注到那幅画上。这是由一只灵活而自由的手一气呵成的作品,虽然还没有最终完成,但已经称得上是一幅打动人的画作。线条雄浑、明暗对比协调、用刀灵活,颜色大胆。这幅画很好地展现了清晨的光线——他记得有人在十点刚过的时候看到坎贝尔在这里作画。灰色的石桥在清晨金色的光线下愈发冷峻,花楸树黄色和红色的浆果仿佛被施了魔法,鲜艳诱人,在翻腾着的棕白色水面上折射出一片红色。而在左上方,连绵的山脉好像笼罩着一层纱雾,在烟蓝色的晕染下,与朦胧的天空相接。在一片墨蓝色的背景中,生命蓬勃的欧洲蕨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点缀在纯粹而又耀眼的黄色和红色里。

温西随手捡起落在画凳上的调色板和画刀。他注意到坎贝尔的调色板上只使用了几种简单的颜色,这一点取悦了勋爵——他喜欢用最经济的付出得到最丰厚的成果。地上是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帆布包,明显已经服务很长时间了。他对包里的内容来了一次全面大检查——与其说是出于推理的需要,倒不如说仅仅是习惯成自然。

在最大的夹层里面,他发现了一小瓶半满的威士忌;一个厚底玻璃杯、一袋面包、一点奶酪;八支画笔被一块沮丧的亚麻布包在一起——它原本是手帕,但是现在已经悲惨地沦为了主人绘画时用的抹布;还有一打散落的画笔,两把画刀,一把刮刀。与它们并肩放在一起是一些绘画用的管装颜料。温西将他们并排放在岩石上,就像一排小个子的尸体。

这里有一管半磅装的朱红色颜料,新鲜、干净,几乎还没有用过;还有一个画室用的经济装天青色二号颜料,半满;一管几乎全满的铬黄色颜料,另外一管虽然完全一样,但几乎已经用完了;然后是一管半满的半磅装浓绿色颜料、用掉四分之三的画室用经济装深蓝色颜料;接下来是一个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样子而且标签已经撕掉的颜料,似乎历尽折磨却没有用掉多少——温西旋开盖子才发现里面是绯红色淀;最后是一个几乎用完的画室装玫瑰红色颜料软管和半磅装柠檬黄色颜料——用了一部分而且外面非常脏。

温西对着这些收集物沉思了一会,然后又安心地把他们装回包里。最大的夹层里面除了一些风干的石楠花,少量的烟草和很多面包屑之外什么也没有了,然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另外两个小夹层上。

第一个小夹层,首先是一小卷防油纸,曾经用来擦画笔;接下来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小罐子,螺帽拧得非常紧,里面装着颜料溶解液;最后是一把用旧了的长柄勺,与调色盘上的那个是一对。

帆布包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夹层更像是一个杂货袋。这里有一个装满炭画笔的斯万薇斯塔火柴盒,一个装满炭画笔和红粉笔的香烟盒,一本沾满油画颜料的素描小书。三四个画布分离器零乱地散放着,戳到了温西的手指。里面甚至还有几个酒瓶塞子,以及一小盒金叶香烟。

勋爵懒散的神态已经消失无踪。他那长而好奇的鼻子像兔子一样抽了抽,将小帆布包倒个底朝天,又拿起来摇了摇,徒劳无功地希望从里面找出更多的东西。最后他站起身,仔细搜索画板和板凳附近的地面。

一件不讨喜的格子布长款大氅躺在画板旁边。他捡起来仔细搜索了每一个口袋,在其中发现了一把一面已经破刃的削笔刀、半包饼干、一包烟、一盒火柴、一条手帕。在一个透明信封里装有两枚鳟鱼鱼饵,还有一卷细线。

他摇摇头,所有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所寻找的。他再一次搜索地面,就像一条猎狗在追寻踪迹,然而结果仍旧是让人失望的。他小心翼翼地贴在岩石光滑的表面上——石面上布满罅隙、欧洲蕨、石楠花丛和多刺的金雀花,东西很可能掉在其中。他小心谨慎地探索每一个角落,用手指摸遍每一个地方,每移动一次,手指就会被刺破一下,他也会恶狠狠地诅咒一次。金雀花的小刺阻碍了他的前进,插进他的裤腿和鞋子里。午后的炎热让人窒息。在靠近底部的时候,他还失足滑倒了——搜索完最后一码的距离,他终于恼怒起来。这时河岸上方有人大喊,温西抬起头:警官走到了他的身边。

“在重建事故现场,勋爵?”

“不完全是,”温西回答,“再等一会儿,可以吗?”

他又一次爬上去。现在尸体已经被很体面地放在担架上准备移走。

“翻过他的口袋了吗?”温西问道。

“还没有,勋爵。在警察局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这只是一个形式,你知道。”

“不,不是这样的。”温西说,他将帽子往后推了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应该就在这里,达尔齐尔——这一次比较有趣。你介意我仔细检查一下他的东西吗?”

“没关系,完全不介意,”达尔齐尔真诚地说,“不是特别着急,早做晚做都一样。”

温西坐在担架旁边的地面上,而警官拿出一个记事本在旁边做着物品记录。

上衣右口袋装着另外一条手帕,一本哈代目录册,两张皱巴巴的账单,而另外一个物品引得警官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唇膏?”

“不是你想的那个东西,”温西沮丧地说,“这是一种装铅笔的容器——德国制造的。但是如果这个东西在这里,那么这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

左边口袋除了一把螺丝锥和一些垃圾之外,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而胸部口袋只有一只英格索尔手表,一把袖珍梳子还有一本用掉一半的邮票簿;温西转过身——他对裤子口袋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死者没有穿背心。

在右边裤袋里,他们发现一堆混放在一起的纸币和硬币,还有一枚挂着许多钥匙的钥匙圈。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空的火柴盒和一把可折叠的指甲剪。裤后袋里是一些被撕毁的信件,一些新闻剪报和一个空白的小笔记本。

温西站起来盯着警官。

“不在这里,”他说,“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听我说,达尔齐尔,现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滚进河里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你的人召集起来下去找一找——现在。不要浪费任何时间。”

达尔齐尔面露惊奇地看着这个激动的南方人,然后他推了推帽子,胡乱擦了下脑袋。

“那么,我们应该要找什么呢?”他问了一个很合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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