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个家伙是谁?”

弗格森瞥了一眼温西,然后目光又回到他的画布前,低声说:“事实上,我想是法伦。”

温西吹了声口哨。

“是的,我探出头告诉他不要做这些无谓的叫骂,然后他问我坎贝尔在哪里。我说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他,并建议法伦快点离开。然后他就开始嘟囔些什么他总是看到坎贝尔在他那里纠缠,还说什么要把他赶出来,一旦让他找到坎贝尔他会怎么怎么样之类的事情。当然,我没有太在意。法伦总是鲁莽行事,就像纸牌中的红心王后——做不了实事,你知道的。我告诉法伦最好将这件事忘掉,他就让我滚,还说要对我怎么怎么样,那时我已经很不耐烦,我告诉他最好找个凉快的地方吊死算了,他说他正想这么干,但是在这之前他也要找坎贝尔当垫背的。所以我说该死的!好极了!他又乱逛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是走路来的吗?”

“不,骑着自行车。”

“哦,是的,当然。他不可能从科尔库布里郡走过来。我说,弗格森,你觉得这件事与法伦夫人有多大关系?”

“该死,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全都和她有关。坎贝尔以自己的方式喜欢她,而她品格高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她总是喜欢扮演慈母般的角色——试图感召别人,你知道,‘一个纯洁女人的感化’。她从来不管这个粗鲁的世界怎么说,只会独自去做她认为好的事情。甜美与美丽永存,其他所有的都将腐烂。哦该死!深蓝色到哪里去了?这个女人简直让人无法容忍,你知道,无法容忍。哦!我又把它放到口袋里了,像平常一样。是的,就像你知道的,我和我妻子不住在一起,吉尔达·法伦把这当成自己的事,还跑来教育我。最后,我几乎要勒死她,可她居然还有勇气和耐心再一次尝试要‘让我们俩在一起’。该死!她让我们非常尴尬。虽然现在已经不成问题了。但是,我无法忍受这个善良的女人。现在,不管她什么时候遇到我,都是满脸的慈悲和怜悯,我真受不了这种人。”

“十分可怕,”温西同意,“就像那些为你做祷告的人。法伦是彻底离开了吗,还是后来又回来过?”

“我也不知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后来又有人来过。”

“什么时候?”

“大概是午夜时分,但是我没有看到是谁。有人敲门,一会儿进去了,但是我懒得起床查看。接着我又睡着了。”

“没有听到那个人离开吗?”

“没有,我不知道他——或者她——待了多长时间。”

“她?”

“我说他或者她,是因为我不能确定来的是谁。我不认为是法伦,因为我想我听到汽车声。如果你用完了,把抹布递给我。我恐怕对于这件事情的记忆比较模糊,说实话,我想这次应该是乔克·格雷厄姆又来玩他的老把戏。”

“十分有可能。哈,弗格森,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会对警察说实话。”

“什么?你是说午夜的那个拜访者?或者是法伦?”

“包括法伦,尤其是那个午夜拜访者。毕竟,他看起来是最后一个看到坎贝尔活着的人。”

“你什么意思?我在早上还看到过他。”

“我指的是看到他,还跟他说话,”温西说,“如果那个人真的见到他,说不定可以为警察提供十分有帮助的信息。”

“他为什么不主动出来?”

“哦,天哪!一百个理由。有可能是违法推销鲑鱼,或者就像你说的,也有可能是个女人。没有人知道真相。”

“好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会澄清。我最好现在就做,否则他们会认为我又隐瞒了其他事情。”

“是的,”温西说,“我也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勋爵一点时间也没耽误,他直接驱车赶回科尔库布里郡,赶在麦克弗森巡官开车之前找到了他。

第十三章

彼得·温西勋爵

“你好—好—好啊!”温西喊,“你要去哪里啊?我给你带来一些好消息。”

巡官将车熄了火,诚挚地向温西问好。

“啊,”他说,“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到警察局里去?”

警官立刻将他的时间表拿了出来,勋爵慷慨地大声拍手喝彩。“而且,”他说,“我还可以帮你填补一两处空白。”

温西打开话匣子,巡官舔舔嘴唇坐下来。

“是的,”后者说,“现在就像日光一样清楚明了了。可怜的法伦——他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做这样的事情。真遗憾,我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极有可能已经跑出国了。”

“跑出国或者跑出这个世界。”温西纠正。

“是的,确实是这样。他说他要先解决坎贝尔,再解决自己。他们总是说了不做,但有时候也会言行一致。”

“是的。”温西赞同。

“我想,”麦克弗森继续说道,“派出一个小分队在克里镇山间搜寻是不会错的。你还记得一两年前的那件悲伤往事吗?一位可怜的妇女掉进了一个旧铅矿。悲剧很有可能重演。如果这个可怜的人陈尸那里而我们却没有发现,那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是的,你知道,阁下,我想这应该也是法伦夫人所担心的事情,尽管她没有这样说。”

“我绝对同意,”温西说,“我想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亡,但是她不敢说,因为她怀疑他就是凶手。你最好立刻就让你的警犬出发,巡官,然后我们也要去寻找那把大扳手。”

“这里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麦克弗森说,“我怀疑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做调查。”

“打起精神,”温西说,“我们的搜索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不是吗?”

“是的,”警官谨慎地回答,“但我还不敢太过乐观,还没有十拿九稳。不能放弃对那些嫌疑人的监视,至少目前还不能。”

小海伦准确描述了坎贝尔和两座车里的人发生争吵的地点,因此没有必要再带她去现场了。“我们自己去会更自在而且还可以保密。”麦克弗森说道,然后满足地坐进温西那个巨大的戴姆勒汽车前座。六七分钟之后,他们就到达了那个弯道。温西先放下警官,将车停在不妨碍他人通行的地方,然后加入搜索当中。

根据小海伦的描述,她就趴在塌陷的墙下,通向门城的大路左手边。温西和警官分别从S形路段的两端开始,一边互相接近,一边搜寻墙体几码之内的范围。这可真是一个累断腰的活,因为那里的草长得十分高,匍匐在地摸索前进一段时间之后,温西摆了一个好像坐在门口的老人的姿势,还苦中作乐地为自己作了首诗。

我有一个计划要安排,

想要找到一把大扳手,

手里拿着不寻常的大磁铁,

我要用它来换取六便士。

或者训练一对威风凛凛的猎犬,

让它们像追击野兔一样闻风而动,

还有其他的什么,什么,什么——犬,

还有其他的什么,什么,什么——兔。

他停下来,挺了挺背。

“不是特别生动,”他吟诵道,“我想,如果是希思·罗宾逊〔1〕的话……

或者购买半吨打火石,

把它们扔进黑暗中,

它们在空中闪闪发光,

遥远的天边也能看到点点星火。

我应该带着本特,这可真是个艰苦活,简直有损人的尊严。除非有人像拿破仑军队的士兵那样善于匍匐行军……喂!喂!喂!”

他的手杖——他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的手杖——即使开车也不例外,如果发生意外还可以倚赖它蹒跚几步——碰撞到了某个东西,并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弯下腰,瞪大眼睛,然后发出惊喜的欢呼。

巡官狂奔过来。

“在这里。”温西说着不自觉地骄傲起来。

这是个大号迪克·金扳手,因为露水打湿而稍微有点锈迹,静静地躺在离墙不远的地方。

“你没碰到它吧?”巡官担忧地问。

“你把我当成新手吗?”温西反驳道,一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样子。

麦克弗森蹲下来,拿出一枚卷尺,严肃而认真地测量了扳手与墙面的距离。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墙面看向大路,拿出笔记本,仔细地画下了这个位置的平面图。之后,他拿出一把大折刀,把它插在墙壁石堆中,这样可以获得更准确的位置。办完这些例行手续之后,他拿出一方白色的大手帕,小心翼翼地提起扳手,温柔地把它包裹起来。

“你知道,这上面或许有指纹。”他说。

“是的,或许。”温西赞同,不自觉地也用了这里的土话。

“然后只要我们拿到法伦的指纹,进行对比——不过现在怎么能拿到呢?”

“剃刀,”温西回答,“调色刀、画框、水壶……他画室中的任何东西——画室一般没人打扫。我想那场骚动发生在路的另一边,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

巡官摇摇头。

“应该不可能了。车辆和羊群来来往往的。现场也没有流血,这些干草上没有留下痕迹,真是可惜。但我们仍然应该过去看一看。”

柏油碎石路面没有透露任何信息,草地上的痕迹也非常模糊,一点线索都没有。温西拨弄着荆棘和欧洲蕨,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麦克弗森问。

“的确,这是什么呢?”温西说,“巡官,‘这是什么’是我们经常要问到的问题之一。你知道基尔肯尼猫打起架来会一直打到只剩下尾巴吗〔2〕?两位先生在这里打架,现在他们都消失了,现场只留下了一撮头发。更重要的是,还不是我们想要的颜色。你有什么想法?”

温西举起一撮纯黑的头发,不禁让人联想起亚述人的壁画。

“真是非常奇怪的事情。”麦克弗森说。

“是剪掉的,不是扯掉的,”温西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研究这个战利品:“头发发质柔软,像丝一样,末端从未被修理过,有可能是来自于一个美好而守旧的长发女孩,但是质地稍微有些粗糙。这应该是专家的工作,他可以告诉我们这些头发来自哪里。”

巡官小心地接过它们,透过镜头观察,用他全部的脑细胞进行猜测。

“是什么让你认为它们从没被修整过?”他问。

“看看发梢。村子里有没有一位女性的头发如此黑,如此卷,但又从没修剪过呢?是不是我们的两位小伙子为了这爱情纪念品决斗呢,巡官?这会是谁的呢?不是法伦夫人的,除非她晚上从伯恩·琼斯爵士的画上跑到了罗塞蒂〔3〕的画上。但如果不是法伦夫人的,巡官,我们的推理怎么办?”

“哦,”巡官说,“也有可能与我们的案情完全没有关系。”

“你多么明智啊,”温西说,“多么沉着冷静啊。说到这个,酒吧还有多久开门?嘿!这里又有一撮头发。爱的纪念!让我们拿着这些快马加鞭回家吧,我们去找找本特。我猜他肯定对这个有兴趣。”

“你这样认为吗?”麦克弗森回答道,“好,这还不是个坏主意,但是我想我们最好先去趟牛顿-斯图尔特,去找到医生,让殡仪承办人把棺材打开。我很想知道这副扳手与死者头部的伤口是否吻合。”

“非常好,”温西说,“我也这么想。但是稍等几分钟,我们最好先检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推测到尸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凶手把他扔进车里,开着车去了门城。他不会走远,因为他很快就回来开走了坎贝尔的莫里斯。这里某个地方应该有座大门——事实上,我记得确实有一座。”

搜索工作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在距离案发现场大约五十码的地方,右手边赫然出现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再走大约三十码的距离,小路忽然左转,出现了一个被矮树丛掩盖的杂草丛生的小巷。

“就是这个地方,”温西说,“最近有车来过。你可以看到车门擦过柱子的痕迹。大门上有链条钩住,但是很容易就可以打开。他肯定是来到这里又回到现场。如果他不开车灯的话,从大路上是绝对看不到的。这样做毫不困难,而且我肯定方圆一英里之内没有其他隐蔽场所。很好,我非常满意这个结果。就像斯托基〔4〕说的,我心满意足了。巡官,我们回去吧,吐口唾沫牢牢抓紧扶手,我现在很兴奋,想要打破从这里到牛顿-斯图尔特的所有速度纪录。”

卡梅伦医生对那副扳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摸它,因为最重要的是赶快验证上面的指纹。在警察、当地照相师和温西的共同努力下,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撒上水银粉后,一个明显的拇指指纹赫然呈现——套用记者最喜欢的一个词,“取到了”一个完美的底片。

与此同时,治安官带着殡仪承办人过来了,他刚喝完最后一口茶,来的时候极其兴奋。唯一的麻烦是,还要派人通报检察官。然而,非常幸运,检察官碰巧就在镇上,很快也过来了。当他们走进停尸间的时候,检察官告诉温西,这是他工作生涯中最让人痛苦的一个案件,而且在这些问题上苏格兰法律相较于英格兰法律更有优越性,这让他很受触动。“因为,”他说,“法官的公开审判给亲人们带来很多不必要的痛苦,如果我们私下调查的话这些痛苦就完全可以避免。”

“非常正确,”温西礼貌地回答,“但是想想我们从报纸周末版上获得的乐趣。审判就是他们的调味酱。”

“然后我们来到停尸间,”麦克弗森巡官在官方记录上写下这一场景,“在这里,棺材在检察官、卡梅伦医生、詹姆斯·麦克汉(殡仪承办人)、彼得·温西勋爵和我面前被打开,取出了坎贝尔的尸体。比较之前提到的扳手与尸体头部的伤口,卡梅伦医生提出他的观点,死者左颧骨被打伤的地方与扳手顶部的轮廓完全吻合,也就是说伤口应该是由扳手或者类似的凶器造成的。至于造成死亡的太阳穴上的大面积伤口,卡梅伦医生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从表面上看,也是由扳手造成的。”

在这个令人欢欣鼓舞、肯定了他们努力的答案之后,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也浮出了水面。

“根据彼得·温西勋爵的建议,”巡官是如此公正无私,他不在意自己的情绪,将荣誉颁发给应得的人,“我们已经获得了死者的指纹。”(最后这一句话被擦去了,用一个更好的措辞替换),“我们取得了死者的指纹。将这个指纹与扳手的拇指指纹照片进行对照,二者是完全一致的。根据指示,我将两个指纹都送去格拉斯哥请专家详细检查。”

在这段陈述文章中,一点都没有表露出巡官经历的痛苦失望情绪。把指纹拿在手中,本来以为案情就要水落石出了,然而现在,他忽然被人抓到高空中,然后被扔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暗自咬牙,但保持着最后一点风度。

“真幸运,”他对温西说,“你提醒到这一点,而我完全没想到。我们不需要调查六位嫌疑人的指纹了。这是个非常棒的想法,勋爵,非常棒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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