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没有更好的烟囱了,”他继续说,并把最外面那件艳丽的红黄相间带横条的毛衣脱下来,“除非能给比我强的、像我老爸这种年轻时起就在扫烟囱这个行业工作的人半点机会的话。”
“真的吗?”本特先生说。
“法律不允许我这么做。”帕菲特先生摇摇头上的黑礼帽说,“像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被允许干这个。但是可以说,我太了解烟囱了。烟囱如果不清扫的话,就不会好。我相信您同意我的说法,本特先生。”
“非常同意。”本特说,“你可以好心地继续清扫吗?”
“在您、夫人和先生的要求下,我将非常乐意清扫。我靠做建筑谋生,但是我很高兴被人叫去清理烟囱。也许您会说,我对烟囱情有独钟,我就是在烟囱里长大的,好比,本特先生,尽管我说没有人会处理烟囱,或者我不知道有谁会,你看,是吧——就像知道他们在哪里可以得到放松和幽默,哪里可以得到手枪背后的权力。”
一边这么说着,帕菲特先生一边挽起他五颜六色的袖子,弯了一两次他的肱二头肌,拾起放在过道上的杆子和刷子,问应该从哪里开始。
“先从客厅开始吧。”本特先生说,“目前我还可以对付厨房的油炉。请这边走,帕菲特先生。”
拉德尔夫人,这个在温西夫妇眼中的新雇员,已经把客厅彻底打扫了一遍。把比较难看的家具都仔细地用防尘罩盖上了,把可能发出噪声的地毯也用报纸铺上了,还用学生被罚时戴的纸帽装饰了壁炉两侧那两个不易搬动的狂暴的青铜骑士像,把门旁油漆过的排水管用干枯蒲苇扎成了掸子,根据她的评论,“这些东西都招灰尘。”
帕菲特先生把外面的毛衣脱掉,又露出一件蓝色的毛衣,把他的工具铺展在遮盖物的空隙之间,猛地向下钻入封住壁炉腔的粗麻布里。他再次出现,带着满意的微笑,“我说什么来着?这烟囱里都是烟灰。我想很多年没扫过了。”
“我们也这么认为。”本特先生说,“我们想和诺阿克斯先生就烟囱的事情谈一谈。”
“啊!”帕菲特先生说。他把一个尾部拧结着杆子的刷子捅进烟囱里,“如果我给你一张一英镑的纸币,本特先生——”杆子向上跳动了一下,他接着说,“每一英镑都用便士结算——诺阿克斯先生付给我的每个便士——在过去的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扫这些烟囱,或者任何其他的实际清扫工作,我可以向你保证,本特先生,”他转动着他的臀部,用更加强调的语气结束,“你不会比现在更富有。”
“我相信你。越早清扫完,大家越高兴。”本特先生说。
他退回碗碟洗涤处,拉德尔夫人手里拿着小盆,正把热水从铜锅里往大澡盆里舀。
“还是让我来抱着澡盆转过楼梯角,你拿着小盆跟着我吧。拉德尔夫人。”
他们排着队回到客厅,本特很高兴看到壁炉腔下面露出的帕菲特先生宽大的臀部,听到他高声的呻吟和自我鼓励的喊叫在砖砌的烟囱里发出隆隆的空洞的回声。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同类比自己干得更卖力都会很惬意。
没有什么在时间的陀螺里能比早上起床这件事更能调节两性的平衡了。一个没有熟练掌握高级美容文化的女人除了洗脸、穿上衣服、下楼就几乎没什么可做的了。一个还是纽扣和剃刀奴隶的男人依靠古老的磨洋工仪式分阶段起床。听到隔壁房间的泼水声时,哈丽雅特正在打她的领结。她把她的新财产归类为习惯磨洋工的人,她踏着被彼得更精确而不是更精致地命名为“私人楼梯”的地方走下去。这个楼梯通向一个狭窄的过道,过道里有之前提到的现代的便利设施、鞋柜和摆放笤帚的柜子,这里最终连着碗碟洗涤处和后门。
花园还是被照看得很精心。后院种着卷心菜、芹菜、芦笋和按照科学方法修剪的苹果树。还有一个小的冷室,掩蔽着结了半打枝条黑葡萄的耐寒葡萄树,还有很多盆栽植物。房子前面盛开着大丽花、菊花和一花坛从太阳那里借来光芒的猩红色的鼠尾草。看来诺阿克斯先生对园艺还是有些品位的,至少是个好园丁。这是至今所知的有关诺阿克斯先生的最美好的事情,哈丽雅特想。她看到盆栽棚里整齐地摆放着工具,在那里,她还找到一把剪子,她提着剪子直奔葡萄长藤和僵硬的青铜色的菊花束。她笑话自己居然也这么“女性”地做家事,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她的丈夫。他蜷缩在窗台上,穿着晨衣,膝盖上放着《时代周刊》,嘴唇上叼着烟卷,正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悠闲地修指甲,好像世界和时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地下室的另一边,上帝知道从哪里走出一只姜黄色的大猫,专心地舔着一只前爪,然后把爪子放在耳后。两只毛色光滑的动物,优雅地专注于自己的平静中,直到更人性的那只从自己的事情中抬起头来,看到哈丽雅特,说了声“嗨!”——这时,那只猫也站起来,看了看她,然后消失不见了。
“那是,”有时彼得有一种不寻常的发现他人思想的能力,“一项非常秀气的、女性化的行为。”
“是吗?”哈丽雅特说。她把全身的重量倚在粗跟鞋上,单腿立着,看着花园,“花园是可爱的东西,上帝知道。”
“她衬裙下的小腿就像老鼠偷偷进进出出,”彼得表示同意,“玫瑰手指的奥罗拉,你能告诉我吗?楼下那个不幸的人是在被慢性谋杀还是抽筋了?”
“我也开始纳闷,”哈丽雅特说,因为从客厅传来奇怪的、被卡住喉咙的叫喊声,“也许我最好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你必须走吗?你让风景更美丽了。我喜欢有人物的风景…天哪!这个声音真恐怖——就像铺路石下的内尔·库克。!好像正从我旁边的这个房间发出来。我要变成一个神经病了。”
“看不出来。你的样子非常安详,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
“我就是这样的。但是人不能自私于自己的幸福。我肯定这个房子的某个地方有个同胞正在受难。”
正在这时,本特从前门出现了,然后他向后退,穿过草皮,眼睛朝上看,好像在寻找上帝的降临,同时郑重其事地摇着头,像《评论家》里的伯利勋爵。
“还不行吗?”拉德尔夫人的声音从窗子里传出来。
“不,”本特回应着,“我们好像毫无进展。”
“好像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彼得说,“大山分娩。好歹,天地万物好像在呻吟,同时经受许多分娩的阵痛。”
哈丽雅特从花坛中走出来,刮掉鞋上的土。
“我应该停止装饰风景,转而变成家庭内部装饰的一部分。”
彼得在窗台上伸直身体,脱掉晨衣,把姜黄色猫身下的宽松运动夹克拿开。
帕菲特先生说:“烟囱所有的问题都出在烟灰上,本特先生。”他一遍遍地从烟囱里抽出刷子,一个杆子接着一个杆子地旋出螺丝。
“那么,”本特先生带着讽刺说,“我们可以推断一下了。”
“那就是,”帕菲特继续说,“锈蚀的烟灰。没有一个充满这么多锈蚀烟灰的烟囱可以继续工作。你不能那样要求它。这不合情理。”
“我没要求它。”本特先生反驳道,“我只是让你把它清理干净。仅此而已。”
“那么。”帕菲特先生带着受伤的神态说,“我想让你看看这些烟灰。”他伸出一只看起来满是炉渣的脏手,“像瓦片一样坚硬,那就是锈蚀的烟灰。你的烟囱里都是这些东西,刷子没用,使多大力气都没用。那个杆子差不多有四十英尺长。本特先生,试图打通这个烟囱,对人和杆子都不公平。”他放下工具的另一端,非常疼爱地把它弄直。
“得想办法设计个什么东西通开堵塞的地方。”本特看着窗户说,“不能耽搁。夫人从花园回来了。你可以把早餐盘拿出去,拉德尔夫人。”
“哦!”拉德尔夫人偷窥了一下盘盖,然后把本特放在半导体柜上的托盘端起来,“他们吃得不错,这对于一对年轻夫妇来说是个好现象。我记得我和拉德尔刚结婚的时候——”
“这些灯需要新灯芯。”本特严肃地说,“在填满之前,把炉子也清理一下。”
“诺阿克斯先生很长时间没用灯了。”拉德尔夫人嗤之以鼻地说,“他说借着蜡烛的光就能看清楚。这样更省钱吧,我想。”她端着盘子转身出去,在门口碰到哈丽雅特,行了一个屈膝礼,盘子随之倾斜了一下。
“你把扫烟囱的叫来了,本特。太好了!怪不得我们听到有动静。”
“是的,夫人。帕菲特先生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是我知道他遇到了一些困难,烟囱的上半部通不开。”
“帕菲特先生,你来了真好。我们昨天晚上过得很惨。”
从扫烟囱人的眼神判断,表示一下安慰是明智的,哈丽雅特伸出手。帕菲特先生看看她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把毛衣往上拽了拽,露出裤兜,从里面掏出一块新洗过的红色的棉布手帕,慢慢地抖开,放在手心,然后抓住哈丽雅特的手指,很像一个皇家代理人在为主人的新娘铺床。
“夫人,这是我的荣幸。”帕菲特先生说,“虽然这样的烟囱对扫烟囱的人和他的杆子来说都不公平。但是我敢厚着脸皮说,如果有谁能把这里的烟灰扫干净,那个人就是我。这都源于经验,还有我的力量。”
“当然了。”哈丽雅特说。
“以我的理解,夫人,”本特插话道,“是烟灰的问题,和烟囱的结构没关系。”
“说得对。”帕菲特先生发现自己被人欣赏,也变得温柔起来了。他又脱掉一件毛衣,露出里面那件祖母绿色的,“我要试着用杆子,不用刷子。也许用我的力量可以捅掉那些烟灰。如果还是不行,就得用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