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她不是逃到马赛。是逃到意大利北端的‘圣雷摩市’。‘特蕾莎号’会停靠圣雷摩港。至于她如何上岸,在哪里上岸,我真的不清楚——我发誓!她付的偷渡费一直付到巴黎为止。她从圣雷摩上岸后,必须从‘莫里涅山口’通过边界进入法国。什么时间,我不清楚——我发誓!然后从那里到巴黎去。我向上帝发誓!”
这家伙根本用不着发誓。他显然说的全是实话。他是被吓怕了,吓过头了,所以把知道的全吐了出来。
至于珍娜还告诉他什么?为什么这家伙没叫人把他干掉?为什么他身上的东西一样也没被偷?这都应该问清楚。
哈洛克手指一松,放掉对方的脖子。
他冷冷的说,“你说过你可以干掉我的,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不,先生,我不会说的。”这人沙哑的喃喃自语。“老天,我一辈子不希望再见到你: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见!”
哈洛克又慢慢将枪一举,插到对方的左眼,“说!”他照逼不误。
“先生,我在码头上混口饭吃,我……我……我从来不跟政治发生关系……不管是哪一边,都从来不去碰!我可以向圣母玛利亚发誓!我当初听她告诉我的时候,就不相信!我根本不相信她说的任何谎言!”
“可是我既没被宰掉,身上东西又没被偷被抢——”哈洛克顿了一下,突然用力把枪口截进对方左眼眶。“为什么?!”
那人惨叫一声,把话吐出来。“她说你是个替共产党工作的美国人!替苏联。我不相信她说的!我不晓得这件事!可是再怎么说,也要小心一点才对。象我们这种在码头赚点小钱混饭吃的人,各路人马都不能得罪,尤其是……”
被吓傻的人继续口沫横飞,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可是哈洛克并没有听见。因为他在乍听到前两句从来也不可能想到会听见的话时,也傻住了。
一个替苏联工作的美国人。这是珍娜说过的话?这简直是疯了!
难道她为了达到偷渡的目的,不惜把他说成这种人,想博取码头混混的同情,答应她、帮助她逃离赤色控制?这个意大利人不可能说的是假话,他已经接近被吓得半死的地步了,他并未瞎扯。
难道他真的是这么相信的吗?难道他在“奥斯提亚”火车站月台上,所看到她眼中的那种恐惧表情,就是意味着这个吗?就象——就象他当初也一直深信她是VKR一名卧底份子一样吗?
喔,天哪!怎么会弄成这种局面啊!上帝!到底他们干了什么呀?!
为什么?
她现在正在往巴黎的路上。他会到巴黎把她找到。要不就先飞到“圣雷摩”去,或是“莫里涅山口”去,先将她半途拦截到。他会比较快;因为她现在是在一艘老式的货轮上慢慢航行,而他是搭飞机。他有的是时间。
他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他要到罗马去找贝勒上校——那名情报武官,那个黑人上校,把许多他困惑不解的事情弄清楚。
他要从这名黑人外交官员,从罗马替所有西地中海和全意大利的美国情报特工人员,做交通输送管道的上校武官,开始抽丝剥茧。
“你懂吗?你相信我说的吗,先生。”意大利人仍在苦苦哀求着,他眼睛这时也在偷偷瞟向他的左方。
二号码头上,已有两三个码头工人抵达;原来曾经鸣过汽笛的那条船,果然已经停靠到了一号码头;码头上的人眼看就要多了。
“这种事……我们虽然不相信……可是听到了就自然应该小心……可是我们并不了解这种事!我们只想在码头上混;如此而已。”
“我了解。”哈洛克说,伸手搭住对方的肩膀,将他再转了一个身,背对他。
“走到码头边上去。”他冷然的命令道。
“先生,求求你!我求求你!”
“照我说的做。走!”
“我发誓一句假话都没有!以耶稣的宝血,圣母的眼泪!”
意大利人忍不住开始呜咽哭泣,声音抬高。“我只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啊!”
等他们抵达码头边缘,哈洛克就说,“跳下去!”伸手从后面一推。
“我的天哪!——救命哪——!”
哈洛克一跛一跛的走回码头仓库转角。码头上仍然没什么人。可是他望到那个被他打昏的警卫,已经开始苏醒了,正在使劲把自己撑起来。哈洛克将原先把他从警卫那儿抢来的手枪枪膛一拍,把子弹退出来,让它们落了满地。他快步奔向大门,当他闪身经过警卫亭时,他顺手将那把手枪朝警卫亭里—丢。尽快的奔出了大门,直朝他那辆租来的“飞雅特”停靠的地方跑过去。
罗马。罗马应该会有答案。
第七章
坐在“国务院”二楼会议室中开会的四个人,全都还算得上是年轻之辈,可是他们在华府的地位,却算得上最高阶层的人士。他们的年纪大约是三十五岁左右到四十七八岁的样子,可是从他们一脸的皱纹看上去,却好象并不止这些岁数。他们的工作必须时常熬夜和不断焦虑担忧,才能使他们继续留住在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他们所谈的危机也只限于在这个会议里讨论而已。因为这几个人乃是专门负责秘密行动方案策划人,是所有一切秘密行动的“塔台管制员”,只要他们稍一估计错误,他们放出去的秃鹰就可能会被打下来。他们的上级只质询广泛的目标是成是败,从来不问达成目标的计划和细节;而在他们手下工作的人,也只是负责设计他们所提出来的方案中,所需要的一切后勤支援而已。当一个行动作业开始着手执行之后,唯有这些人才必须随时去洞烛机先,去考虑每一种可能的变化和行动进行之际所可能造成的各种后果;他们就等于是个专门负责“澄清“的中心。每个人都是某方面的专家,每个人都是权威人士。也只有他们,才能对那些负责行动的“秃鹰”们点头示可,放他们飞出去。
可是他们却毫无雷达或天线来帮助他们,他们只能单凭对人性行为反应和投射所具有的深刻认识,来引导他们自己。他们必须审察行为与反应,并不只限于敌方的,而且也包括了他们自己派出去的行动员。不断评鉴审核的工作,乃是一种无休无止的奋斗,而且永远也无法令任何人满意。每通到某件新的突发事件,某个人的反应突然失去常态,他们就必须马上把所有的“可能”、“假如”、“会不会”,尽量归纳和推算出来。他们就如同永远置身于一座违反常态的迷宫中的精神分析家那样,失常的病人,包括敌人,也包括了己方人员。每天都必须投身于惊涛骇浪的突发事件中,去面对、预测、补救,或者企图挽回某些几乎已经注定失败的行动方案。
那天晚上,他们也都同意,目前的危机己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立刻加以处理。从罗马贝勒处以最速密电拍来的这项消息中所说的,他们必须再将那份早己封存的注销档案拿出来,重新加以研究和讨论。
他们并没有什么好辩论的事。“布拉瓦海岸事件”早巳获得了“双重证实”,除了国外行动员哈洛克的目睹报告之外,还有一名哈洛克并不晓得的“二号”目击者——马肯齐——所交上的报告,他是中情局派驻欧洲最具经验的情报员之一。他会在事后,冒着生命的危险,潜至出事地点,搞回一些重要证物:被撕碎的衣物;沾满血渍的衣物——经过仔细的鉴定之后,结果十分肯定:是珍娜·卡拉丝的衣服。马肯齐当时就躲在哈洛克伏身藏匿点北方两百尺之外;他的了望点很清楚,目击报告是绝对可信的,证物也是毫无疑问的。叫“卡拉丝”的那名女子,确实已在当晚毕命。虽然马肯齐在将证物从欧洲送回美国的三星期后,已因心脏病突发,死在他的游艇上,也不能对这件事产生任何影响;何况马肯齐的死因早经专家鉴定,是由于自然因素,毫无他杀之嫌。
再加上珍娜·卡拉丝本人,也绝无误杀之嫌。国务卿安东尼·麦锡当初也坚持予以彻查,他们也晓得为什么。因为他跟哈洛克有将近二十年亦师亦友的交情。麦锡曾在普林斯顿大学教过哈洛克,两个人都出生于捷克。安东尼·麦锡原是布拉格一位名医的儿子,于四十年前移居美国,那时正是纳粹的阴影,开始笼罩捷克的时候。而哈洛克的移民美国,却是出之于英美两国情报组织的安排。
负责侦查确认“卡拉丝案”的人。全都晓得不能出任何一点点的差错,所以自从接到贝勒上校由罗马拍来的急电之后,他们也发现事态严重,不能掉以轻心。最重要的,就是目前还不能让国务卿晓得。虽然新闻界都知道国务卿是去度年假,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麦锡其实病得很重,已经有将近五星期没到华府上班了。新闻界虽然有些怀疑,可是却不愿意往坏处想,因为全世界都不会希望听到这种坏消息的。
所以罗马的这件事,也绝不能再去增加安东尼·麦锡的负担。
“我看他是胡思乱想。”医学博士保罗·米勒说。他是个精神病学家。
“他的记录中是否有这种可能的倾向呢?”满头红发,块头很大,却穿了件似乎过大过细皱西装的前秘密行动员欧吉维问道。
“不可能会找到的。”秘密行动局的局长丹尼·史登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坐在欧吉维身边的国际法权威道森说。“难道你是说……他的档案里有被省略掉一部分吗!”
“对。这是好些年以前我们为了安全上的考虑,才这么做的。他的档案很不完全。可是也可能因此正好把欧吉维刚才问的话不幸言中——省略掉的那部分资料里,可能正好有他得过‘狂想症’的记录呢。”
“为什么会如此?”米勒问。
“他可能到最后关头的时候,就会产生狂想症。”
“这是什么意思?”欧吉维很不乐的身体前倾反问道。“话不可能随便乱说!”
“那他为什么又会在火车站看到明明已经死掉的人呢?”道森打岔。“为什么?”
“你认不认识哈洛克?”史登问。
“是在八九个月以前,他飞返华府时,会晤过他一次,他好象是个很能干的人。”
“他本来就是,”史登说。“又伶俐、又聪明、又冷静;很狠,很冷,很毒。可是这完全是归因于他童年时期生活的环境,才把他训练成这种样子的。也许我们要追查的,就是他早年的生涯。”史登说着就将放在桌上的一个厚牛皮纸信封袋拿起来,从里面拿出一份贴有红边的档案夹。
“这是哈洛克早年的背景资料。再近一些的资料我们全都晓得。普林斯顿大学欧洲史的博士,斯拉夫语言学硕士。家住康州格林威治城。是从英国送来美国的一名战争孤儿,被一对叫韦勃斯特的好心夫妇认养,十六年前进入本局服务,是经过安东尼·麦锡的大力推荐。他智慧颇高,聪明过人,外加他能说流利的斯拉夫语系的语言,所以非常适合干秘密行动员。再说,他本来出身捷克,语文能力当然没有话讲。现在我们要看的,则是这些已知资料以前的事。”
“那跳得未免太快太远了,”欧吉维说。“你能否大略先跟我们提一下,免得到时候会感觉太突然和意外。”
“显然我们早已有了一个意外了,”米勒说。“假如贝勒这封电报不是在开玩笑的话——”
“绝对不会,”史登说。“贝勒是我们放在欧洲最佳人员之一。”
“而且他又是属于国防部的人,”道森凑上一句。“他不会有什么过度偏激的判断的。”
“难讲,”局长说。“他是个黑人。”
“可是我要说的,”米勒继续道。“是贝勒这封电文中所附的话,他要我们认真的相信哈洛克所说的事。他强调他一定是亲眼看过那个女的。”
“这是不可能的!”欧吉维说。“这不就表示我们自己砸了锅?!那份资料里到底是讲些什么?”
“童年相当凄惨,”史登边说边翻那份档案。“我们只晓得他是捷克后裔,对吧,可是他当初并非一开始就在英国做孤儿的。他从小就在布拉格打游击,先打纳粹,后来又打苏联红军。所以他一定是从儿童时期,就遭受到很大的压力了。”
“差不多可以回湖到哪一年?”米勒博士说。
“可以回溯到一九四二年六月左右,那时刚好是捷克与纳粹打仗的时候,他出生时间大约是在三十年代,确实日期不详。生在布拉格,原名叫米海·赫维里柯。他父亲原系布拉格一位教授,后来他率领布拉格的地下反抗军,把盖世太保的刽子手头目干掉了。他们的老家是在布拉格市外西南方的一个城镇,叫什么‘利底斯’的……哈洛克从小就是隶属于捷克地下反抗军‘儿童分遣队’的队员,专门负责送信和送炸药、弹药。他是因为母亲被德国纳粹奸杀以后才加入的。晚上跟着他父亲读书认字,白天就在田野山林间练习躲藏和追踪的功夫,练习怎么说流骗过敌人。还有怎么杀人。”
“那么小就学杀人啦?”欧吉维说。
“对。在他十岁以前,已经晓得如何取人性命,如何分辩敌友了。”
“简直难以相信,”米勒博士说:“竟然在三十年前就种下了会爆炸的种子。”
“难道‘布拉瓦海岸事件’会在三十年后,刚好触发这枚炸弹吗?”
“很可能。不论我还想知道更多一些。”米勒博士说,“后来呢?”
“后来大战结束,捷克却更惨。俄国人把捷克吞了。哈洛克的父亲,自从一九四八年三月十号把红军捷克占领军的元帅,马沙里柯暗杀之后,就被捕了。他后来被送往古拉格群岛,自此失踪。地下组织也就因此瓦解了。不过在瓦解之前,组织中的人已经先将小哈洛克送往英国了。后来被英国的情报局送往美国,再来就被韦氏夫妇收养。等哈洛克进普林斯顿读书时,这对老夫妇就死了。那的候,两个人已经差不多六十多岁了。”
“那时候,麦锡正在普大教书。”
“对,”史登说,“幸好有麦锡在,才不至于使哈洛克又变成举目无亲。”
“那么麦锡是否晓得哈洛克的事?”
“全晓得。”史登说。
“这么讲的话,麦锡当初夹在那份‘四○档案’中给哈洛克看的纸条,就可以明了—半了。”
“他当初曾经交代过,假如哈洛克因为‘布拉瓦事件’受刺激过深想退出的话,我们就必须答应他的请求。”
“这我晓得,”道森说,“因此他才会在他那张条子里写道,哈洛克早年遭遇悲惨的事,我想大概就是指他幼年父母双亡的事。”
“好了,你们现在和我—样清楚了,”史登局长说,“米勒博士,你可有什么意见?”
“很简单,”米勒说,“带他回来。答应他任何事,可是千万要先将他弄回来。我们再不能领教任何意外事件了。把他活生生的弄回来。”
“我也同意这样会比较好。”红头发的欧吉维说。
“当然比较好,”米勒说,“‘布拉瓦事件’对哈洛克打击太大,刺激太深了。亲自目睹行刑经过,谁受得了?!也许正好把三十年前的那些童年的梦魇,就此触发引爆了,才会令他变得现实与过去分不清,产生狂想和幻觉的。”
“贝勒电报中也是这么说的。”道森接过话。“他可能会挺而走险而独断独行,不再听命于任何一方的解释与命令。”
“这是绝对可能的,”米勒博士说,“他真的可能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旦他的狂想症发生后,他可能对现实与幻想很难分辩清楚,随时觉得会有人要陷害他,而加以反击的。”
“你看罗斯托夫在雅典的那件事,会有什么影响?”史登问。
“我们并不晓得罗斯托夫曾到雅典去找过哈洛克,”米勒说,“这也可能是他狂想症中的部分,胡思乱想有个苏联网安全的高级头日来找过他。我们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那个‘卡拉丝’的确是国安会VKR分支的人。为什么象罗斯托夫这种人,会出现在雅典,专程向哈洛克去否认这件事呢?”
欧吉维上身又向前倾。“贝勒说,哈洛克认为那是一次‘抓瞎’。罗斯托夫当时所占的优势,大可以把哈洛克抓起来,运出希腊的。”
“那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米勒反问:“算了吧,老红,你自己也曾在外国干过十年的行动员,‘抓瞎’这类试探之学,你会不会干?假如你当时明明晓得自己占上风,难道你还不会把他先摆平,往苏联‘卢比安卡’一送吗?!”
欧吉维先不搭腔,瞪着精神病学博士米勒好一阵子。“不会,”他冷冷说:“因为我终会放他一马的——只要我愿意——只要我不让别人晓得明明是我占了上风。”
“可是贝勒在电文中却一再强调,他相信这件雅典所发生的接触。”道森突然插口把话题引回来。
“但这可能是因为哈洛克绘声绘影描述得很逼真的缘故!”
“你怎么有把握说,一定是狂想症,而并非真实的遭遇?!”史登也反驳。
“……答应他任何事情……”欧吉维喃喃自语道:“简正他妈的好象商品广告!”
“我只晓得一件事必须提醒在座各位,”道森冷然插口。“哈洛克晓得的内幕太多,只要他稍微对外揭发一点点,我们也会蒙受很大的损失——不论国内和国外——只要被苏联探到一点就惨了。即使密码、眼线、情报来源等等,全部都予以更改掉,彬影响还是会很大的。”
“所以我们今天才会召开九这个紧急会议,来决定到底应该怎么办,用什么方式请哈洛克回来?”
“抱歉,头儿。”红头发的欧吉维说,“他不会吃这一套的。只有一个方法,行得通与否我说不准。”
“什么方法?”史登局长说。
“我。”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