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的……不,夫人已经来了,光子小姐还没来……好的,好的,我会转告的……哪里,不客气……夫人经常到府上打搅,才给您添麻烦呢……”
我觉得有些蹊跷,就问:“刚才的电话是德光家来的吗?”
“是的。”她说着嘿嘿地笑起来。
“你刚才说的夫人经常打搅什么的,是以谁的口气说的?”
她又笑起来,说:“夫人还不知道啊,我冒充的是您的女佣啊。”
我又详细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光子小姐让旅馆冒充我家在大阪的事务所。后来我又问了光子小姐:“女招待说的都是真的吗?”“是啊。有这回事。”她若无其事地说,“我跟家里说,姐姐家的事务所有今桥和南地两处,还把这里的电话告诉家里,说是事务所的电话。姐姐你也可以这样,对你家里人说这里是光子小姐家的分店,不愿意说我家的话,随便编个名字也行。”
就这样我越陷越深。我也想过这样下去不行,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自拔了。她虽然嘴里“姐姐”、“姐姐”的叫得挺亲热,其实是在耍弄我——她曾经对我说过:“被同性崇拜比被异性崇拜更令人自豪。因为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理所当然,然而女人被女人迷恋,就说明自己相当有魅力,所以感到高兴。”她只是出于虚荣心,才对把我的爱从我丈夫身上夺到她自己身上感兴趣的。当然,我知道光子小姐的心在棉贯身上,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再离开光子小姐。我表面装糊涂,其实嫉妒得要命,对“棉贯”只字不提,佯作与此人无关,这也暴露了我的弱点。所以,我虽然是姐姐,却像妹妹似的讨她的欢心。
一天,在那家旅馆里,她问我:
“姐姐,你愿不愿意见见棉贯?我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态度,自从那件事以后,他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很想见姐姐一面。他一点儿也不坏,姐姐一定会喜欢他的……”
“是吗?既然他这么说,我就见见他。阿光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的。”
“肯定会的。今天可以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来了,叫他进来好吗?”——其实我早已猜到了,就说:“那就叫他进来吧。”
棉贯马上进来了。“是姐姐吗?”——上回他管我叫“夫人”,这回改成“姐姐”了。他的表情十分拘谨,毕恭毕敬地站着对我说:“上次真是失礼了……”
那天是在夜里,又穿着借来的衣服,而今天是大白天,他穿着藏蓝色上衣、白哔叽裤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色显得比上次还要白,真是个“美男子”,我心里赞叹着。不过说实话,他的表情有些呆板,像画上画的一样,好看是好看,却没有一点现代人的感觉。
“他很像冈田时彦[1]吧?”光子小姐说。
我觉得他比时彦还要女性化。他的眼睛更细,眼睑浮肿,眉间神经质地抽动着,给人以阴险的感觉。
“阿荣,不用那么拘谨,姐姐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光子小姐一个劲儿地从中调和,可我对他就是没有好感,脸色怎么也和缓不下来。棉贯似乎也感觉到了,表情很冷漠,一直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只有光子小姐自己嘻嘻地在笑。
“你这是怎么了,阿荣,真是个怪人。”光子小姐朝绷着脸的棉贯瞪了一眼,“你这副样子对姐姐多不礼貌啊。”她说着用手指戳了他的脸一下。
“姐姐,我告诉你吧,他在吃你的醋哪——”
“没有,没有,哪有这回事啊,你误会了。”
“真的没有?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怎么了?”
“他说他真后悔生为男人,要是生为姐姐那样的女人多好啊。”
“我是说了——可不是什么吃醋。”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不定是为了讨好我,才故意在我面前做戏呢。所以,我默不作声地瞧着他们。
“行了行了,你不要在姐姐面前揭我的短好不好。”
“那你就别老绷着脸哪。”
就这么一直等到两人不吵了,我们三个才去鹤屋餐馆吃饭,然后去松竹影院看了场电影。不过,三个人一直都是话不投机。
* * *
[1] 冈田时彦(1903—1934),日本演员。
一七
哦,对了,刚才我忘了交代了。我把笠屋町那家旅馆的电话告诉了丈夫,说是光子小姐父亲的小妾家的电话。说起来真是好笑,本来光子小姐让我说是她家的分店,可是我觉得不妥。又想干脆说是住了院,可是,如果是住院的话,早晚得出院,不可能总是没完没了地住下去啊。万一丈夫从事务所来这里接我回家,立刻就露馅了,到底怎么办好呢?真是愁死人了。
还是阿梅想了个好办法,她说:“我们只能说是光子小姐怀孕了,吃药也没打下来,医生又不给做手术,结果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最后只好告诉了她母亲,于是就把她安排到了父亲的小妾家里,住到生下孩子为止。那个小妾的家就是笠屋町的叫做井筒的旅馆,把电话号码也告诉他。告诉他真的地址,即便查电话簿也对得上,而且,他来接夫人的话也不会露馅了。”
“看来我以后去姐姐家时,要在肚子上塞上棉花,装成大肚子了。”光子小姐说着哈哈笑起来。
我们觉得这个方法最不容易被怀疑,决定就这么办。
“真的?光子小姐肚子大了?”
丈夫信以为真,同情地问。
“你不是说打胎不是好事,不让我帮她打胎吗?所以,无论她怎么求我,我都没教给她。她父母要求她,直到孩子出生都必须住在那里,一步也不能外出,就跟被关起来了似的。她说一个人实在太无聊,要我每天去陪陪她,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想她本来可能就挺恨我的,我再不答应她,于心不忍哪。”
“说的也是。不过你们又恢复了以前的关系可怎么办呢?”
“不会的,我早就没有这个想法了。光子小姐这回也吃了不少苦头,比以前成熟多了。再说,她既然已经有了孩子,就必须跟棉贯在一起,也就安定一些了。她家里人早晚得承认他们,只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她说只有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尽管是她自作自受,也多少有些令人同情。前两天她还说:‘我有了孩子,姐姐就不会被你丈夫误会了吧?过几天我和棉贯一起去姐姐家跟你丈夫解释一下,我们今后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交往好吗?’”
我丈夫好像还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还是小心些好”,就不再过问了。
从那以后,笠屋町那家旅馆就堂而皇之地往我家打电话找我,我也可以随意往那边打电话了。有时玩到晚饭时间,直到丈夫打来电话催我回家——阿梅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再说那个棉贯,光子小姐好容易让我们见了一次面,无奈两人各怀戒备之心,都不想再见面,光子小姐也对调和我们的关系失去了信心。那次三人去松竹看电影的半个月后的一天,光子小姐对我说:“姐姐先回去行吗?我还有事晚点走。”这不是第一次,我也习惯了,就说:“那我先走了。”
当我从旅馆出来时,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喊我,回头一看是棉贯。
“姐姐,现在回去吗?”
“是啊。光子小姐在等你呢,还不赶快进去。”我有意讥讽地说着,沿着马路朝宗右卫门町方向走去,打算拦一辆出租车。
“姐姐,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他追了过来,“我有话跟姐姐说,可以的话,占用您一个小时时间,在附近散散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