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城市的天空总是铅色的。
拽住那里已经住了九个多月，没有一天是晴朗或是有风雨的，每天都是阴郁的铅色天空。虽然偶尔也会下雨，但那只是像雾气一样的微细粒子，稍微沾湿了地面而已。
潮湿的风中带着隐约的腐臭，就像是黏上衣服似地缠绕着全身。只要一不注意，墙壁、天花板、家具、书籍乃至于人体都会长出有着奇怪又丑恶的颜色的霉菌。
我在被分配到的房间放了除湿机，一整天——去研究所工作时，不在家的时间也是——都开着除湿机，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整个房间总是有着严重的湿气。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盖研究所？来此赴任之初，我会经问过其他同事。这里的人会那么奇怪是不是因为这个气候的关系？
可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甚至还有人冶哼了一声。
只有一位，日本科学家骨折博士很抱歉似地回答我，玛丽，请不要认为日本的城市都是这样的。这里只是比较特别而已。在盖研究所之前，这里只有一个小渔港。因为地形和洋流的关系，经常有富含大量水气的风吹向这里。几乎无法种植农作物，居民只能出海到海相很差的地方捕鱼，但是收获总是很糟糕。可能是停滞的洋流的关系，这一带的海中生物的矿物质似乎严重不足，和其他地方相比，不仅小了一圈还很多畸形。也可能是什么太过剩了．总之，因为这些原因，这里的居民的脸色很差，长相也不像日本人。不过根据雷欧鲁诺博士的说法，居民身体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特征，不是食物的影响，似乎是多代近亲结婚造成的。啊，他们会反复近亲结婚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附近的居民开始极度厌恶和这里的居民结婚。真是丢脸，这一带到几十年前为止都还有着愚蠢的地区歧视的恶习。其实我祖父也是附近出身的，听说甚至有用来嘲笑这里的居民长相的特殊说法。真是太过分了。不过也因为如此，才能用便宜到吓人的价钱买下研究所用地。
CAT研究所有着朝着四方伸展开来数公里大的广大建地。与其说这里是数十栋的建筑群组合而成的一个研究所，其实已经是个都市了。而且不是什么崭新的近代都市，反而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已经灭亡的古代都市的感觉。决定在日本成立CAT研究所的经纬众说纷纭，只知道日本政府为找不到建设地非常烦恼，烦恼到最后，他们告诉各国政府要在这里盖研究所。这片土地本来的名字似乎有什么禁忌，因为很难听到有人提起，所以我早就忘记了。大家因为这里有CAT研究所，所以就单纯地称这里为C市。C市的市容非常杂乱无章，是个毫无规画的地方。各国根据各自的想法设计建筑物，所以建筑物的形状和颜色完全不一致。别说楼高了，就连每一层阶梯的高度都不一样。似乎是因为日本政府送给各国的建地图有错误，所以到处都能看见在建筑物在建设途中差点撞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勉强避开的痕迹，或是自暴自弃以完全不同的样式融合在一起的部分。而且可能因为这里本来是湿地，地盘脆弱的程度远超乎想像，所以在建筑过程中地盘很快就出现折曲。因为在有限的时间和预算内继续建设城市的关系，几乎所有建筑物都以奇妙的扭曲状态完工了。屋顶、梁柱、墙壁、地板、天花板、窗户、大门通通都有着各式各样的奇怪角度。建筑物也因为湿气和霉菌的关系都变色了，我每次只要眺望街景，就会有种奇怪的恶心感受。
住在C市的人有大批的科学家和负责各种杂事的职员。
包含我在内，科学家从世界各国聚集到这里，其中过半数属于以宾兹教授为中心的主战派。第二多的是以拉雷松博士为首的反战派——骨折博士也属于这个团体—然后最弱小的势力是我参加的怀疑派，这个团体并没有明确的领导者。
主战派的科学家主张应该加以讨伐——他们认为Cthulhu这个发音本身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因此多以首字母加以称呼——不过他们只有主战这点一致，其他观点也是各自为政。
宾兹教授本人主张C是可以瞬间适应各种环境的宇宙生命体的超进化型态。他认为C是在前寒武纪飞来地球，活到今日都是同一个体。这段期间，C历经了许多次地球环境的巨大变化。此外，在来到地球之前，C应该会在其他惑星生存过，经历了宇宙空间的旅行来到了地球。即使在地球，C似乎在陆地与海底都可以生存。也就是说，C可以适应任何环境。目前还不清楚C是否具有知性，但至少它已经进化到可以适应任何环境的地步，恐怕已经结束了最终的进化。对那样的存在而言，知性的有无已经是毫无意义的枝微末节了。
主战派中的别的支派则认为C不属于我们的宇宙。根据他们的说法，C正是异次元知性体的一个横切画。C最大的特性就是不可理解，甚至连它为何存在也无法有合理说明。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我们人类企图理解这个宇宙的一切存在，然而若是C并不属于这个宇宙，那么当然无法理解它，根本也没必要讲什么超进化这种无法定义的概念。这个宇宙本来就是有限的，只会有必要的进化，没有什么充分进化的余地。如果真要达成那样的进化，那一定是这个宇宙外的存在。比方说，若是有种生物只能生存在海面，被囚禁于海水和空气之间的境界，既不能潜入海中，也不能飞到空中。对那种生物而言，活动范围就只有海面，它永远无法认识海面之外的领域。如果人类踏入了那种生物的栖息领域，会变成什么状况？它只认识人类和海面接触的部分，无论是空中或是海中，对它而言都不存在。假设人类的脚踝浸在水里，在那个领域里来回走动，从那生物的角度来看，所谓的人类不光是形状、大小有各种变化，就连数量都不固定；而且还是会在附近引起足以改变世界的奇怪现象的存在。若将那种生物和人类的关系，比喻成人类和C的关系的话，又会如何？
此外，还有男一个支派主张，有某种最终观测者将C放在时间无限大的位置，C是前者的探针。他们是强人择原理的信奉者。有很多可说是宇宙基因的物理定数——光速、普朗克常数、基本电荷、万有引力常数、空间次元数——等等，只要我们所知的任何数值有所偏差，就算只有一点点，人类就无法存在的事实早已透过简单的模拟证明了。那么这个宇宙又为什么会有些简直就像是为我们准备好的物理定数？弱人择原理的支持者认为那不过只是突发的偶然罢了。像是中了彩券的人或许会寻求自己如此幸运的原因，然而那不过是偶然而已。中了彩券的幸运可能无法以偶然来说明，但那也不过是事后诸葛。要是从未中过彩券，根本就不会有为什么会中奖的疑问。如果这个宇宙的物理定数发生偏差，提出这个疑问的人类也不会存在。产生人类的宇宙的物理定数适合产生人类一事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强人择原理的支持者的想法不一样。他们认为宇宙是借由人类的观测，才能获得真正正确的物理定数。在二十世纪出现的量子力学将观测问题这个哲学似的命题送到了科学家的面前。在无人观测的状态下，无论何种现象都只能以不确定的波长型态存在，借由人类观测的行为，这些波长才能成为具体的现象。也就是说，盒中的猫的生死是不确定的，只有在打开盖子的瞬间才能确定。人择原理的信奉者将这个解释扩大到宇宙开辟过程的物理定数决定过程。换句话说，透过人类的宇宙观测，在无限的可能性中确定了这个能让人类生存的宇宙样貌。得知了c的存在的人择原理支持者将这个想法再往前推进，他们认为若是过去的宇宙是因为人类的观测而确定的话，那么现在的宇宙岂不是因为未来的某种存在的观测而确定的吗？然后，未来的宇宙应该也是因为更未来的某种存在的观测而确定的。因此继续追究原因的话，就可以达到位在无限大的时间的最终观测者的概念了。那个存在是最终观测者，已经没有任何存在观测到那个存在。而根据观测，在无限的可能性中选出了这个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加以确定。就像人类利用光子、电子和声子进行观测一样，最终观测者应该也使用了某种探测针进行观测，和这个宇宙产生作用。从无限大的时间来的探测针的作用也无限度地增幅了。C应该就是担任探测针的角色，否则无法说明它那广及于全部的时间和空间的特性。
还有更奇妙的解释，有人将C定位在对应于人类进化的暗在系的非生命反应。讲到这里，已经大大超出现代物理学的范畴了，没有太多人赞成这个理论，不过仍然是一派势力。这个世界是由人类能够观测和无法观测的领域构成的。无法观测的领域可以是时空地平线的另一端，也可以是普朗克长度以下的极微世界。总之对人类而言，那个领域是全然不可知的。但是，不可知领域——暗在系和可知领域——明在系并非毫不相关。这一派的科学家试图透过导人物理法则不通用的暗在系，解决相对论和量子论之间的巨大理论矛盾。像是，虽然被相对论禁止，在量子论中不可或缺的超光速只存在于暗在系之中。就算超光速存在，只要无法在现实中观测到，那么和相对论也就不抵触了。人类的进化存在着种种谜团。其中最大的谜团是人类的进化几乎在五万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在石器时代的人类需要和现代人同等性能的大脑？又为什么，五万年前时进化就必须结束了？暗在系的信奉者认为原因就在暗在系，而在暗在系中呼应着人类进化的存在正是C。C本身并不是生命，但是因为和生命交互作用后，便像生命似地活动着。因为存在于暗在系，所以绝对无法以物理方式加以观测；但是可以给予和它产生作用的人类大脑影响。这样就可以完美地说明C的超越性和普遍性，换句话说就是，人类的急速进化以及在那之后的停滞和C的死亡与复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各派都发展无法与他派相容的理论，反复着激烈的争论。异次元派、无限大派和暗在系派一开始便认为，对根本就不是一般的物理存在的C开战是无谋之举。但是宾兹教授始终主张必须尽早开发攻击c的方法，并且非常有耐心地不断尝试说服其他派别。
但是就算C是异次元的生物，那又如何？对于居住在三次元空间的我们来说，C在三次元中不过只是横切面罢了。就算它拥有高次元的肉体，也根本无法触及我们。若是这样，那么异次元生命存在于三次元的横切面和居住在这个三次元空间的生命并无二致。说不定只是我们自己没有察觉，我们或许也只是高次元生命的的一个横切面而已。
无限大派的各位，你们犯了很大的错误。最终观测者可以观测我们，但我们绝对不可能观测对方。这不是什么证明不证明，而是最终观测者的定义问题。如果可以观测到对方，那么对方就绝对不可能是最终观测者。正在观测的你才是最终观测者。我认为最终观测者的属性应该是A。无限大派提出了反驳。或许A的确是最终观测者吧，但我们并不是说C就是最终观测者。我们认为存在于我们和A之间的相互作用的桥梁正是C。最终观测者正是这样观测全时空领域的。也就是说，它和全时空领域互相作用。对A来说，和A相互作用的全时空领域，正是Y本身。而我们也是Y的一部分。宾兹教授进一步地逼问，但是若是A是最终观测者的话，不论直接间接的差异，全宇宙的森罗万象都该是A的观测对象。既然这样，C是A的观测对象，也是Y的一部分，不是吗？若是这样，那么我们跟C是同等的存在。A的确可能是不可侵犯的存在，但C不是。
如果C真的是暗在系的存在，那么我们应该完全无法观测到它。相反的，现在的世界却充满着C复活的征兆，这要怎么说明？
暗在系派提出反驳，虽然无法直接观测暗在系，但是可以确认暗在系的痕迹。比如说，我们无法直接观测波函数，但是可以透过寻找无数粒子的分布，来推测其形状。同样的，我们无法直接观测C本身，但是透过统计许多人的梦境或幻想，可以间接推测C的活动状况。宾兹不肯放弃。你们听好了，就算无法观测到C本身，就算它不在这个世上现身好了，尽管如此，c的征兆却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那个征兆就是我们所说的宇宙生命体的超进化型态的话？
宾兹一一击破各个派系，并将他们吸收进主战派，如今只剩下两个小派系没被吸收。
拉雷松博士率领的反战派已经直接放弃解释C了，他们认为讨论C的真面目，是非常荒谬的事情。C是超越人智的存在，就算用人类的语言表现，人类的智力也无法理解；那正是C的本质。但是人类就是会害怕不知道真面目为何的东西，为了逃避恐惧，人类会替恐惧的对象命名、分类、加以解释。透过这些作为，认为自己好像理解了恐惧。然而，那不过只是错觉罢了。就算是给了对象名字，也无法支配对方。这样做，不过是自暴自弃而已。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承认C强大到人类的知性无法捕捉，无法与其战斗。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C对人类毫无兴趣。挑起战争是太过荒唐无稽之事，我们能做的是只有在C离开之前，屏声敛息地四处躲藏而已。宾兹教授当然也企图击破他们。认为只要躲起来，对方就会放自己一马的想法太天真了，攻击才是最佳的防御。但是反战派的成员只是浅浅一笑，你认为是自己从猫的眼前消失的老鼠活得比较久？还是自己去挑衅猫的老鼠活得比较久？反战派在自己和主战派之间画了一条楚河汉界，绝对不肯妥协。
剩下来的是最少数的怀疑派，同时也是最理性的派系。主战派和反职派的主张，都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假说而已。检证假说必须透过三个阶段进行。首先，确认那个假说有没有任何矛盾。这不需要说明吧。如果是要否定自己的理论那另当别论。第二是确认和现实的观测事实是否一致。无论是怎么样绵密建构而成的理论，若是脱离现实太多，那不过只是单纯的思考游戏。第三是确认这个假说是否很单纯，也就是所谓的「奥卡姆剃刀」。人们很容易忘记这件事情。若是执著于某种假说，即使和观测事实不合，也会加以无视，而是想办法隐瞒理论的破绽。如果又发现矛盾，就再想办法圆过去。这样长久反复下来，经常会陷入虽然可以说明观测事实，但是理论本身变得非常庞大、复杂，有一大堆例外的状况。建立理论的人本身或许很满足，但是除了因为太过复杂，导致这个理论很难运用之外；更重要的是每当发现新事实就必须想办法调整的理论，根本无法运用。在试着说明观测事实的各种理论当中，我们应该选择的是其中最单纯的理论。单纯的理论容易理解也容易应用。万一发现理论有错，也只要下定决心放弃就好。主战派主张的各种理论或许可以解释发生在世界各地的异常现象，但是那些理论都包含着许多假设和松散的逻辑。怀疑派主张回到原点进行考察，难道没有可以更能简单地统一说明这些异常现象的理论吗？
在世界各地同时产生了许多提倡奇怪教义的新兴宗教。难以想像的各种自然现象——风速超过百公里的大风、淹没内陆数公里的海啸、烧毁一整个城镇的落雷——都在短时间集中地发生。某个海港城市的居民的肉体产生奇怪的变形，在那之后美军在城市近海发动了核弹攻击——这件事情是最高机密，连CAT也没接到报告。某个女人生下了看不见的怪物四处攻击人类。一开始，人们并没有将这些事件联想在一起，但是这些异常状况持续了数个月、数年后，人们陷入了猛烈的不安和恐惧当中。接着，众人开始寻求可以解释现状的理论和解决方法。其中，科学家是最晚陷入恐慌的一群人。他们试着合理地说明这些怪异现象，然而每天送到眼前的脱离常轨的事件和大众的强硬压力，让他们也渐渐地改变了想法。终于在三年前，在联合国主导下，开始了动员世界上各种领域的科学家的CAT计划。上千名科学家聚集到盖在日本海岸的研究所，投入大量的资金，商讨关于c的对策。选出科学家的方法，各国都不一样。有完全志愿制，也有政府强制选出——被选出的人称这个制度叫「征兵」——此外，也有选举或是抽签决定的国家。幸运的是，虽然不多，不过这些科学家中也有像我们一样的良心分子。
为了架构简单的理论，我们先收集情报再加以分析。果然如我们预料，几乎没有C的第一手情报，都是传闻居多。人类就算是自己体验过的事情，也无法正确地记住。因此关于他人的体验，当然也会包含错误的情报。也就是说，不应该利用这些情报来建构理论。我们很有耐性地收集第一手情报后，得到了一个结论。C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集体歇斯底里引起的。
那么你们要怎么说明世界各地发生的异常现象？宾兹非常激动地质问我们。没有必要说叫，因为那本来就是会发生的事情。就像彩夯中奖是相当罕见的事情，每年还是会产生一定数量的得奖者。虽然是发生了非常稀奇的事情，但也不需要认为是特别的事情。
如果这些怪现象只发生一次，我也可以接受你们的说法。然而，像这样地不断发生，应该不是只能靠偶然二字就能解释。
的确不能只靠偶然二字解释，但那是有理由的。初期的几个事件恐怕是连续发生的。虽然异常气象或是怪异事件连续发生是极为罕见的状况，但并不是什么奇迹。几个世纪内出现一次这种程度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在这之后，很多人都直觉认为，这些怪异现象不可能会偶然地连续发生。那不过只是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然而直觉变成了不安，在人的心理留下了根。人们将自己的内心投影到外部世界，看到了新的怪异现象。又或者是，有些怪异现象是人为造成，而且不带任何意图，是毫无自觉的。
那么你们又要怎么说明世界各地独立出现的新兴宗教几乎都提倡同一种教义？而且无数的人都做了连细节都一模一样的恶梦？
你怎么确定那些宗教都是独立的？像现在这样网路发达的社会，很难形成完全的孤立组织。若是两个组织拥有相同思想，那么不是思想本身非常一般，就是一方的组织将思想传至另一方，他们拥有同一个情报来源的可能性非常高。不过他们当然不会老实承认吧，这是宗教团体理所当然的行动。至于恶梦也是同样的情况。托大众媒体的福，大部分的人每天都接收到同样的情报。梦是由白天接收的情报形成的，那么做相同的梦也不是什么怪事。不过当然不光是这种理由会令众人做了连细节都一致的梦，我们认为没有任何理由会让梦的细节都一模一样。而且梦的记忆本来就极为暧昧，根本不可能确认细节。真相应该是听了别人的梦，不知不觉地将那些当成自己的梦境了吧。
我们有一些不可动摇的证据，像是c的神像，那是在两亿四千年前制作的。
你说那是两亿四千年前的东西，你的根据不过是埋了那个神像的地层年代而已。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调查石头形成的年代根本没有意义——那些落石中到处都有数亿年前的东西——但是，你并没有神像的确埋藏在那里的证据。而且就算埋在那里，也可能是有人在之后的年代里埋的。
派系之间的争论永无止尽。怀疑派的意见虽然很妥当，但因为是少数派，一直很难说服别人。
在C市工作的职员大多是当地人。因为C市建设的关系，渔港消失了，为了照顾他们的生计，所以政府让他们在这里工作。他们住在C市一角的宿舍里。乍看之下是公寓风格的房子，不过每个房间都不大。而且因为盖在之前提到的扭曲最激烈的地区，墙壁当已经出现龟裂，外表看起来就像快要倒塌的大楼。其实所有居民都领到了一大笔补偿款，可以选择离开这里的。但是不知为何，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担任研究所职员这条路。恐怕是因为长年受到周边居民的歧视，对于去其他地方一事抱有过剩的警戒心吧。就像骨折博士说的，这里的居民外表显然和这国的人民大不相同。不是单纯地日本人起了突变的程度，而是显然是其他人种的差别。我绝对不是种族歧视者，但是只要他们一靠近我，我就会有股不明所以的不安感受。那并不是嫌恶，而是他们的异常性给我太强烈的印象所致。C市聚集了各国的人种和民族，但是这里的居民和其中任何一种人都不像。雷欧鲁诺博士认为这是反复近亲结婚带来的突变固定下来的关系，我却认为这些人应该是乘着洋流抵达这里的。不是几十年、几百年的事情，大概是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漂流到日本的人的后裔，而那个母体的人种一定早就灭亡了。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这里的科学家中没有任何人知道相当于这里的居民的人种是什么。
不，严格来说，我认为只有一人似乎心里有数。一位叫史密斯教授的美国科学家，众人都传言他的工作和军方有关。他来到这里，看到职员的脸孔后，突然说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鳟鱼脸吗？
我因为听不清楚，反问他说了什么，然而教授却闭口不语，完全不肯回答我。
职员们毫无霸气，忠实地执行我们的要求，默默地执行所有从单纯到复杂的工作。他们的薪水比起一般的公务员，绝对算不上高，但我从未听过他们抱怨。我会问过他们其中一人，为什么愿意忍耐如此低的收入？难道他们不知道其他人赚多少钱吗？
我们当然知道外面的行情，那个职员慢吞吞地用嫌麻烦的口气回答我，但是和在那个腐臭的海上抓着快死的鱼相比，这里已经像是天堂了。
但是如果去大都市，应该可以找到更多工作，就算没办法立刻找到，用补偿款也可以暂时生活无虞吧。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不打算离开这块土地。让你们在这里建设C市的条件就是，要让我们留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这么执著这块土地？
因为我们要遵守和克拉拉大人的誓约。
誓约？克拉拉是谁？什么时候的誓约？
那个职员什么都没说，只是挂着浅笑，离开了。
中午吃饭时，我跟骨折博士提到了那个职员说的话。因为我想同样是日本人的他，应该知道一些有用的情报。但是博士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没在听我说话。
你在想什么吗？
咦？啊，抱歉、抱歉，我有点担心的事情。
担心的事情？
宾兹教授他们的事。
我叹了口气。鹰派又有什么企图了？
HCACS。
那是什么的略称？
学习型自动追踪攻击C系统。
自动追踪攻击Cthulhu？
周围正在吃饭的人一起望向我们。
喂，你这样不行，用首文字叫。
你也相信只要念Cthulhu，就会发生灾难吗？
周围骚动起来。
拜托你，别再说那个名字，不然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骨折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Cth……C的真正名字。……至少今天不会。你真的相信只要说出名字就会带来灾难吗？
当然没有确实的证据，骨折含糊不清地说道，但是在有这种报告的情况下，我还是宁愿不说。
那我问你，你认为是什么机制引起了灾难。
有几个假设。一个那个声音的排列会影响听到的人的精神状况。已经确定特定的声音会给予大脑特定的刺激，按照顺序听到这些声音的话，大脑就会进入特殊状态。另外的说法是，这是给予在我们的身边，但我们无法察觉的存在的命令的字眼。还有另外一个有趣的说法。声音是在空气中传播的疏密波，所以一个音节会对应一个波型。发出这个声音时，空气中会出现特定的疏密波的波型。那个波型本身会引发物理现象。
真是太好笑了，假设本来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也有这种实际的例子。你听过GA……吗？
我听过。那是在日本某些特定区域的孩子之间的都市传说的主角吧？我记得有个刚出道的作家把那个写成了报导文学。
那篇报导文学其实是小说的形式，你知道它被原封不动地拍成了电影吗？老资格的制片找了新生代的导演和有名的演员拍成的。
那又怎样？
电影的登场人物说了Y和C的名字，有观众在电影院里看到了某种东西。
有牺牲者吗？
不，听说没有实际上的损害。大部分的观众都认为那是电影公司特意安排的演出。
我想观众的想法是正确的。
电影公司说他们什么都没做……
我才不相信。为了引起话题，剧组一定设计了什么演出吧。……算了，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什么是学习型自动追踪攻击C系统？
就像那个名字说的，自己学习，同时自动追踪攻击C的系统。
这根本不是答案，宾兹教授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进行攻击？
他们的说法是，本来就不可能靠着人力和C对抗。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订定攻击计划？
HCACS是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可以和C战斗。
它明明就是人类创造的啊？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被造物就一定比造物者来得低劣，在太古的地球因为偶然的化学反应产生的生物最后进化成人类，获得了知性。
宾兹教授是无神论者啊，我对他的想法有点共鸣了。
他使用自然界的生物进化原理和电脑模拟后，组合了最佳化的方法。
遗传演算法吗？
也含遗传演算法在内，实用性更高的手法。根据宾兹教授的计算，运作半年后，它将会达到人类现在拥有的所有武器都无效的水准。
我不懂你的意思。宾兹教授打算制造核武吗？
我不是在说攻击手段，我说的是战略。
我听不懂。
所谓武器就是一种道具。
为了杀人。
也可以用来杀C。道具只要好好运用，就可以发挥它的上百倍价值，如果不会用，那就完全没有意义。不论是多好的木匠工具，不知道使用方法的话，连一间狗屋都盖不起来。但是能够充分使用道具的人，只要有一把锯子、铁鎚和铁钉在手，别说狗屋了，说不定连人住的房子都盖得出来。同样都是核武，如果只是拼命发射的话，也不见得会胜利。就算只是一把刀子，只要好好运用，也可以结束一场大战。
所以宾兹教授做了像是战略模拟的东西？
严格来说，并非如此。那东西会实际判断，并且行动。
人工生命？
对，但不是如你所想的，只存在于电脑的记忆体里。它实际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
难道他创造出了真正的生命？
不是真的，不过却是无限接近生命的东西。宾兹教授说那是机电工程和非DNA基因工程的最高艺术结晶。
我知道机电工程，但是非DNA基因工程是什么？是使用了RNA吗？
不，虽然说是基因，但是那连核酸都不是。宾兹教授一派的某个科学家在陨石中发现了和基因有着非常接近的活动方式的物质。令人惊讶的是，那个物质的主要元素似乎是表。它的活动方式虽然和基因很类似，但是反应速度却高出基因数万倍之多。
所以会快速地成长？
根据他们的说法，进化的速度也很快。
是吗？为了进化，首先要有淘汰压力……
不需要淘汰压力。因为HCACS会自己设计自己的基因，达到最佳化。也就是说就算是现在，它也时时刻刻都在进化。
等一下。这不就是说，HCACS不需要依靠人类，就可以擅自改造自己吗？
没错。宾兹教授说，HCACS不停地开发出人类完全想像不到、革命性的设计方法。那些手法也可以运用在武器之外的机器。我们获得了终极的发明制造机器。
怎么说呢？听起来像是好事，但是HCACS最终还是武器吧。
是啊。听说它已经开发出好几种只要一辆汽车的燃料就能造成核武等级破坏的方法了。
真危险。
非常危险。
这样一来主战派的科学家们就靠着HCACS开发的武器，拥有了世界上最强大了军事力量啊。
他们那一派已经有一些人开心地申请HCACS发明的东西的专利，或是推销给各国的国防部了。
这种事情是合法的吗？
法律并没有考虑到这种事情，更何况这些骚动在几个星期前就结束了。
HCACS失去作用了？
不，HCACS还是进行着各种改良，持续地成长——进化中。
那为什么？
他们无法理解HCACS了。
什么意思？
人类要理解新的想法，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HCACS的机能持续加速，终于开始以超越人类理解所需时间的速度，开发新的机能。科学家们任凭HCACS要求，为它提供莫大的材料和设备。然后几小时后HCACS完成了像山一样的装置，然后自己和那个装置连结了。然而根本没人能理解那到底有什么功能，有什么用途。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有着一大群顶尖的学者专家喔。说不定那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只是破烂罢了。搞不好是宾兹教授在故弄玄虚。
很遗憾，那并不是故弄玄虚。科学家们也慢慢地进行各种分析，虽然和HCACS自身的扩张速度相比，他们的分析速度实在是悠哉得不得了。不过根据目前的分析结果看来，所有的改造都是有意义的。
如果你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我们就是抱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武器了。
没错，正是如此。我们反战派就是害怕发生这种状况。我想不久后，各国也会对HCACS出手了，不，或许已经太晚了。
都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
你问过谁了吗？啊，抱歉，我开玩笑的。这里的人是不会泄漏情报给其他团体的。而且你们怀疑派，除了人数很少之外，成员之间的连结也很弱，所以你才没办法获得最新的情报吧。
我可以看一下HCACS吗？
当然可以。
HCACS比我想像的更要巨大。它占领了整个地下实验场不说，放不下的部分还得改良仓库的空间用来容纳它。它给我的整体印象是由毫无秩序、乱成一堆的金属、半导体、精密陶瓷、有机材料、血与肉组成的某种展示物。以复杂的线路互相结合的积体电路板被接进了可动机械的骨架中，周围则缠绕着筋肉、血管、脑部等等的生物组织，仃时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跳动一下。组织之中隐约可见到处都是炮管、导弹、天线、各种感测器，还有像是牙齿或是钩爪之类的东西。当然不能保证那些东西真的就是我看到的样子，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很像耳机。HCACS时常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地板上看来黏度很高的液体究竟是HCACS分泌的，还是为了维持某种环境人为泼洒的，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也散发着另一种浓厚的臭味。
真难想像它具备了高度的攻击能力。因为它的内脏都露在外面，看起来就很弱嘛。我试着摸了一下内脏。软呼呼的，只要一摸就会喷出黄色的汁液。
据说表面的内脏只有扩张用的功能，稍微受点伤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而且你刚刚只是摸了它而已，它不会认为那是攻击行动。
如果我表现出要攻击它的样子的话？
几个感测器对准了我，接着探照灯照在我身上。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它对你的话起了反应。它不认为你是敌人，但是判断你有可能会是敌人，所以稍微注意你一下。你如果真的采取实际的敌对行为，运气好一点的话是双手被砍断，差一点的话就是立刻死亡。
怎么可能？
你不相信也无妨，不过麻烦别在我面前攻击它。我可不想做恶梦。
我想了一下，放弃了尝试攻击HCACS的念头。
HCACS分散放在数台和大卡车一样大的台车上，各部分由大量的电缆和血管连结。令人惊讶的是，台车底部都安装了无限轨道，也就是说HCACS可以自力行走。不仅如此，若是相信已经公开的宾兹教授的基本设计书所言，HCACS被预设为会在陆、海、空和卫星轨道上进行战斗。根据情况变化，还会变形、分离、融合，简直就是终极的万能兵器。
我全身发抖。如果Cthulhu不存在，那么人类就是为了驱逐幻想的恐惧，而自己创造了真实的恐惧。或者这正是宾兹教授的如意算盘？现在的他正处在最接近世界帝王的位置。
我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识，试着解读HCACS的构造。这种规模的系统如果要自行活动的话，一定会在某处有着中央控制部位，就像是人类的大脑。但是，我找不到那种部分。构成HCACS的所有部分都各自有着特殊之处，无法只区分特定的某个部分，也可能是预防被攻击的伪装。
我被HCACS的异常样貌压倒，好几天都食不下咽，而且每天晚上都做恶梦。像是半人鱼的人类慢悠悠四处徘徊的深海，或是潜伏在沙漠底下，由奇怪的蜥蜴人建立的国家。这当然是来到这里之后，不断听到和Cthulhn相关的迷信言论和亲眼看到HCACS的打击，反应在梦里而已。但是让我困扰的是，恶梦不光只是出现我睡觉的时候，就连我清醒的时候都出现了。我的工作场所漂着奇怪的半透明异形生物，窥视放在寝室地板上的奇妙结晶体时，其中居然出现了异世界的光景。（结晶体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消失了，所以可能结晶体本身就是幻觉。）
体验到这些怪事的人不光我而已，虽然从以前就有类似的倾向，但是听说在HCACS正式运作后，频率和规模都大为增加了。有人说这是C即将复活的证据，也有人说因为有HCACS的关系，C才会变得具攻击性。然而，宾兹教授对众人的骚动只是嗤之以鼻。他主张，不论C即将复活，或是变得具攻击性，根本都不需要担心。因为HCACS已经开始运作，在它的影响之下，C市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就算C突然在这里出现，HCACS也会确实地保护C市，彻底消灭C。当然不知道它会用什么方法，毕竟我们能想出来的任何战略都无法伤害到C。我们只要相信HCACS，将一切都交给它就好。HCACS才是给我们绝对的安心和安宁的存在。
包含我在内的许多怀疑派成员都不相信宾兹教授的话，反战派也是，只是两者想法有所不同。我们对HCACS本身感到了威胁，而他们则是害怕HCACS会让C不高兴。
某天，外头响起了整个C市都听得到的爆炸声，大部分的科学家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职员们到底知不知道，但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冷静。我出去一看，HCACS所在的大楼升起了墨一般的黑烟，终于有人下手了。C市立刻发布了全城警戒令。
当我抵达爆炸现场时，已经有好几层的人墙了。大楼严重倾斜，一楼部分开了个大洞，从那里流出污浊的黏液，污染了大地。突然传来了惨叫声，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宾兹教授楞楞地站在原地。接着双手抱头，不停大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防卫机制没有动作？有些科学家冷冷地望着宾兹教授，也有人陷入强烈的恐慌。在这时候，从大洞的黏液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反战派的有力人士之一的雷欧鲁诺博士。雷欧鲁诺，你这个混帐，这是你做的吗？宾兹教授冲上去诘问他。但是雷欧鲁诺博士双眼空虚，只是不断地呢喃着。宾兹教授抓住了雷欧鲁诺博士那身沾满黏液的白色实验衣的胸口，接着惊讶地放开了。前者因为太过兴奋，这时才注意到刚刚没发觉的异常状况。雷欧鲁诺博士的下牛身支离破碎，内脏和骨头全都露了出来，别说他可以站着了，就连他还活着都令人不敢相信。每当雷欧鲁诺博士开口呢喃，就有大量黏液从他口中涌出，内脏也跟着滑溜溜地流到地面。原来如此，宾兹教授拍了一下手。HCACS把那种状态的雷欧鲁诺博士误认为普通的人类了，但是因为他已经是死者了，所没办法杀了他。
真是精采的推理哪，宾兹教授。从人墙之中出现了反战派的领导者拉雷松博士。雷欧鲁诺博士赌上自己的性命，试着破坏HCACS。
是你用了盐的秘术吗？宾兹教授瞪着拉雷松博士。
没错。
那么你承认为了自己的理想杀了同伴。
我没有杀害雷欧鲁诺博士，他是自杀的。我今天早上去拜访他时，他已经死了。他手上握着一封遗书，上头写着：用我的身体实行盐的秘术，打碎宾兹教授的野心。
你要我相信这种事吗？
拉雷松博士摇摇头，我没要你相信我，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哼，你叮别以为这样就赢得了我。宾兹教授闭上双眼，双手打起奇妙的手印，开始吟诵咒文。
欧骨骨拖夫罗多 哎伊哎乎
既——不鲁——伊——伊——乎
由骨缩拖封拖夫
思盖伊夫思骨哎伊哎由
如夫落呜
咒文开始的同时，雷欧鲁诺博士的动作瞬间停止，随着宾兹教授叫唤Yog-Sothoth——Y的名字，他的身体也开始崩坏。正当我在想他从头顶到脚底到底出现了多少道纵向的龟裂时，从细缝中开始流出体内的组织，半溶化的内脏、眼球和混浊的血液一起在他脚边流开，积成了巨大的水洼。雷欧鲁诺博士的身体变成中空的袋子，当场就软绵绵地崩落了。宾兹教授睁开双眼，瞪着拉雷松博士。
你就算现在毁灭雷欧鲁诺博士，也不能怎么样了。拉雷松博士静静地说。
不，你犯了一个大错，雷欧鲁诺博士赌命破坏的并不是HCACS的中枢部位。
你别想骗我！我们确认过你的设计书，雷欧鲁诺博士的确攻击了它的弱点。
你们的计划应该成功了，如果是三天前的话。但是三天前，中央控制部的转移已经完成了。
你说谎！你有什么必要那么做？
宾兹教授摇摇头，我当然没必要那么做，但是HCACS有，所以它自发地转移了中央控制部。
这家伙运气还真好。
运气？不是的，HCACS预测了一切。
愚蠢透顶。区区的机械怎么可能做出那种预测？
HCACS已经不再是区区的机械了，它已经是超越人智的破坏者。HCACS的防卫机制会以物理手段击退攻击者，这你和我都知道。所以你们才会想出让防卫机制无效的方法，就是盐的秘术！但是HCACS已经建构出更高等的防卫机制了。它预测到死者会来攻击，所以事先移转了中枢部位。
它应该不可能预测到我们会使用盐的秘术攻击它，这点你要怎么说明？
我当然没办法说明。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只拥有短暂的寿命和受到限制的智慧罢了。人类不可能理解HCACS的，我很高兴，因为HCACS已经超越人类了。这样一来，一定能胜过C的。宾兹教授转身背对拉雷松博士，抱歉，废话就到这里为止吧。我接下来得赶紧修理HCACS才行。当然只要启动它的种子，它瞬间就能自力修复了。
我们会一直破坏它的！拉雷松博士不停地对着宾兹教授的背影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了。宾兹教授低声说道，低等的防卫机制也会进化，同样的方法不可能成功。
那一天HCACS的修理就结束了。不，说不定，它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损坏。积存在大楼地下室和一楼的黏液就像培养液一样，HCACS将根伸展到建筑物的下半部，变得更加巨大。从建筑物上下的各个裂缝中伸出触手和机械手臂，默默地进行人类已经无法理解的作业。宾兹教授对HCACS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将构成HCACS的各部分个别加入自己组织的演算法。这样一来，HCACS的整体和部分已经毫无差别。各部分开始独立进化，透过互相侵略，获得成长。不论破坏哪个部分，系统全体都没有死亡的疑虑。活下来的部分会再度学习，然后再覆盖全部。根据宾兹教授的说法，这是最后一次对HCACS进行维修了，在这之后，它就会完全超出人类的理解了。
他说的没错，HCACS的活动完全无法预测。当它侵略完所在的建筑物后，它就透过下水道、其他的地下管线，或是直接贯穿地底，侵入其他建筑物的内部。原来就已经有崩坏前兆的建筑物立刻开始倾斜，但因为被HCACS的根部侵入，虽然已经四分五裂，还是免于倒塌的命运，拉雷松博士的部下屡次试图破坏HCACS，但终究毫无成果。盐的秘术完全无效了，只要接近HCACS，肉体就会立刻崩坏。根据某个科学家的报告，之前的那道咒文不停地在人类可辨识的频率外播放着。真的吗？我想应该是某种存在于HCACS周围的力场的影响吧？反战派放弃使用盐的秘术，改用攻击力大幅提升的兵器加以破坏。结果还是一样。试着用火箭炮发射贫化铀弹的女性被从地底窜出的无数按摩棒状的突起物凌辱到下半身支离破碎。也有人试着劫机，企图进行自杀攻击，但是在接近建筑物之前，客机便彼强烈的电磁波捕捉，直接蒸发掉了。HCACS开始接二连三地侵略C市的建筑物，变得越来越大。HCACS虽然不会攻击人类，但是受不了被HCACS的组织包围的科学家们逐渐移居到C市的外围地带。但是这块土地出身的职员们，无论HCACS如何在职场或是住家扩张领域，也毫不在意，继续着和HCACS混在一起的生活。不久之后，科学家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离开C市。不过开发了HCACS的主战派中的以宾兹为首的激进派分子，以及决定观察状况到最后，也是我所属的怀疑派，两派人马一直在最接近旦巾的地方观察着HCACS。
原本就已经诡异得不得了的C市外观，此时更为惊人。巨大的粘膜覆盖着以各种形状崩毁的大楼群，从粘膜伸出许多金属机械和大大小小的触手，各随己意地动作着。没人知道那些职员怎么样了。是被HCACS吸收变成构成物的一部分？还是在HCACS的组织中一如往常地生活着？总之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人离开C市。
然后我们终于看见了。已经和C市化为一体的HCACS长出了巨大的翅膀，它的身体变成了龙，头部变化成头足纲的生物。宾兹教授见状，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为了战胜C，所以必须把自己变成和C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会逐渐变成尚未在世上现身的C的完美复制品。
到这时为止都对C市的科学家们放任不管的各国政府终究也对HCACS的变化感到不安了吧，他们附始采取行动。首先是一一召开CAT科学家的听证会，我当然也被叫去了。
HCACS现在是在你们的控制之下吗？
不是。
那么是在其他的CAT科学家团体的控制之下吗？
不是。
那么是在某个科学家的控制之下吗？
不是。
HCACS危险吗？
我不清楚。
HCACS会杀害人类吗？
不会。不过若是企图破坏它，就另当别论。
HCACS会变成人类的威胁吗？
我不清楚。
HCACS拥有消灭C的力量吗？
我不清楚。因为我不知道C的攻击能力，所以无从比较。
你认为应该破坏HCACS吗？
是的。
虽然不可能是采用我的意见，不过各国开始攻击HCACS。我不知道是在统一指挥下进行的，还是各国各自进行攻击，不过C市周围已经陷入战争状态。日本政府虽然对各国提出了严正抗议，但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们。美国一开始似乎还对当成武器的HCACS有所依恋，所以派出特殊部队打算镇压HCACS。我不知道他们想镇压什么，不过最后的确是没有任何人生还。他们接着派出战车部队，但是从日本国内的美军基地出发通过一般道路的最新型战车瞬间就被触手贯穿，通通爆炸了。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尝试从陆地接近HCACS，而是改由海上的航空母舰起飞的战斗机，每天进行空袭。然而，所以炸弹都被HCACS吸收，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最后终于投下了燃烧汽油弹，但是火焰不过是轻轻地舔了HCACS的背一下而已。这样一来，只剩下一个方法。那一天，所有部队都从C市附近撤退，虽然也有担心留在C市居民的声音，但是全部都被抹煞了。这个国家的土地上出现了第三朵香菇云。云朵散去之后，HCACS消失了踪影，出现了一座由原生质构成的大湖，表面放出强烈的磷光。世人看着这个光景，大声拍手叫好。然而，转眼之间，发亮的原生质开始进行自我组织。各国慌张地追加核子武器，但是太晚了，HCACS复活了。这次它还带有辐射，之后发射的核弹全都被它吸收，而HCACS的辐射也更加强大。核燃料在HCACS体内达到临界点，它利用核能，让自己变得更大。没有辐射防护墙的活生生的反应炉——就是现在的HCACS。
与此同时，另一僩消息传遍了全世界，南太平洋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岛。根据飞机和人造卫星的观察报告，岛上似乎有巨大的石造建筑群。奇怪的是，这些拥有从几何学难以想像的诡异角度的古代都市的样貌与和HCACS同化前的C市非常相像。虽然没有任何人说出口，但是人家都知道那个城市的名字。人们只用R这个字母称呼那个城市。除了一艘为了监视HCACS的驱逐舰留下之外，所有舰队都集结到R周边的海域。但是不论怎么等，怎么样等不到Cthuluh从R出现的征兆。虽然有人提出应该立即上岸，就是得不出该由哪国军队率先上岸的结论。就这样过了好多天，全世界都已经无法忍耐这股紧张情绪时，HCACS出现了变化。它站了起来，朝着大海走去，日本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大地震。当它的肢体接触到海面的瞬间，原处待机的驱逐舰立刻消失在海中。HCACS开始往R出发了。在这之前陷入了绝望的各国首脑纷纷额手称庆。HCACS本来就是为了打倒C而制造出来的，在R浮上了海面，C即将复活的此刻，它当然会去完成它本来的任务。如果是HCACS的攻击力，或许可以轻易战胜C。
宾兹教授终究没有看到HCACS抵达R的场面。几天前，他在家里的浴室割腕自杀了。根据家人的证词，当他知道R浮上水面和HCACS移动之后，就抓着头发，发出了惨叫。然后，不停喃喃自语着，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接着拿着剃刀独自走向浴室。我的手边有张笔迹紊乱的纸条，恐怕是宾兹教授的遗书吧。他的家人甚至没给警察看这个，但是输给了我想要知道真相的热忱，终于把它交给我。看完之后，我的双手颤抖不止。啊啊，早知道就不要看了。电视上正播出HCACS在R上岸的画面，全世界的人想必正欢欣鼓舞吧。但是，我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哽咽。遗书从我的指缝掉到地上，上头这么写着：你们这些愚蠢透顶的家伙！难道还不知道吗？一切都是相反的。我们只是以为是自己决定为了对抗C才创造出HCACS，但是它就是C。人类只不过是为了让Clthlhu复活的种族而已，那是我们唯一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