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北海道长大,学生时代该到京都来修学旅行,以后又到了千叶,按说京都并不是十分遥远。
她真的第一次来吗?
雾子的经历还有许多秋叶不了解的。
雾子三年前迁到千叶,没上大学,只上到高中毕业,也应该参加高中的修学旅行来过京都,还是某种原因,没有参加修学旅行?
十三岁就死了父亲,经济状况估计不会太好的。
种种猜测却不得要领,这些小事,她自己不说,秋叶也很难启齿去问。
秋叶一一介绍这些景点的由来和特点,雾子非常认真地听、细心地看,秋叶感到约她来京都玩玩,还是有价值的。
参观完平安神宫,秋叶一看表已经下午2点了。
“到该去车站的时刻了。”
雾子今晚要去上班,必须在3点钟前乘坐新干线回东京。
“看来,你非回去不行咯。”
秋叶不想和雾子告别,惋惜地对她说。
“老板等着我回去哩。”
既然已出来旅行,再延长一天也没有多大关系,但雾子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守规矩的。
“那没法子,只能回去了。”
即使把雾子硬留下,女老板看来也不会责备她,因为能村昨夜来电话,已经猜到雾子和秋叶在京都。
秋叶打消挽留雾子的念头,径直赴车站,赶上2点41分发车的“光之号”。
“到东京5点半。”
秋叶请列车员给他找了头等厢的座位,和雾子并排坐下。
“昨天这时候你才到京都,离开东京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雾子恋恋不舍地眺望即将离开的京都。
仅仅过了一天,雾子过了相当于一年的岁月。
列车从京都发车不久,列车员前来检票。
秋叶把两张车票递过去,列车员确认了座位,看了他们一眼,当然不会有恶意,但充满着好奇心,使秋叶颇为尴尬。
在清水寺也是同样的情况。
在银阁寺、知恩院时,雾子自顾自照相,可是到了清水寺的舞台,突然提出要和秋叶合影。秋叶当然很高兴,但周围游客太多了,秋叶有点抹不开。
“我来找个人。”舞台上人头攒动,都拿着相机,雾子指着其中一对情侣:
“您等一下。”
秋叶和雾子也是一对儿,或许不难求。
对方是年轻的一对,秋叶和雾子有点像父女俩,别人一看,马上就会觉察不是一般关系。
秋叶并不想和雾子合影,但考虑到雾子的心情,合影一张留念亦无不可。
早知道这样,下车时让司机帮个忙得了,可是此刻汽车停在台阶下,不便再回去了。
“快找个人吧!”
雾子并不理解秋叶焦急的心情,快步走向角落,用手招呼他。
秋叶无计可施,只得求身旁的一位高中生:
“对不起,请您给按一下快门,可以吗?”
高中生率直地点了点头,接过相机。本来是个“傻瓜”相机,一按快门就得,谁都会干。
可是这位高中生十分仔细,还在考虑构图和角度,半天按不下来。
他也许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受陌生人之托,慎重行事而已。这时,周围的人都聚拢来看热闹。
“快按吧!”秋叶想喊又不敢喊,高中生好歹按下了快门。
“谢谢。”
秋叶草草道过谢,赶紧离开雾子身边。与当时所感到的羞涩相比,还是两人坐在新干线上自在多了。
即使年龄相差太大,看起来像是父女俩,但座位朝前进方向,不必介意从后面过来的人;从前面过来的客人,坐在座位旁边,至多向他们看一眼就完事。
在旅行中,秋叶专想这些不着边际、无聊的事。既然已出来旅行,何必去介意他人的目光。
车过米原,秋叶要了啤酒和盒饭。他本想去餐车就餐,近来新干线的伙食供应很差劲,提不起兴致来。
也许因为参观了寺院和神社,雾子走累了,这时她一边眺望车窗外的景色,一边非常香甜地嚼着饭菜。
秋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来修学旅行的。虽年龄相差太大,秋叶的心情倒是轻飘飘的。
车过名古屋,离东京不远了,思路又回到了现实。
“到了东京,你打算去哪儿?”
“回自己宿舍。”
雾子抚摸着刚做过的头发答道。
“可是,到站已过5点半了。”
“没关系,稍微晚一点没事儿。”
5点半到达八重洲口,回到宿舍换衣服,再去魔吞得将近8点了。
“先生,您去哪儿?”雾子问道。
秋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最理想的是立刻回家,干完落下的工作,可是秋叶此刻的状态是无法想象的。
“你非得去上班吗?”
“您的意思是……”
“可能的话,休息一天不行吗?”
“可是,我说过要去上班的。”
雾子眺望着窗外,列车已驶过箱根。黄昏前,峡谷间的住家已点上了灯,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那就没法子咯。”
两人在一起整整玩了一天,本应干干脆脆地分手,但秋叶仍恋恋不舍,希望和雾子再过一夜。
秋叶真实的思想,不愿意让昨夜自己搂着的女人去见那些陌生的醉汉。
“好吧,你去上班吧!”
秋叶自言自语地说,心里想,为了独占雾子,早早让她辞职算了。
[1]“能”是日本古代的戏曲。“能乐”是伴奏的音乐。
[2]与谢野晶子(1878—1942),日本著名诗人。
[3]青鸟,童话中的幸福之鸟。
仲夏
梅雨季节,庭园里树木和草丛寂静无声。连续几天下雨,平时爱说话的母亲对女佣人昌代也懒得张口,默默地打发着日子。
天、地、庭园都被梅雨包围起来了。
然而秋叶对人们讨厌的季节并不嫌弃。
诚然,终日细雨蒙蒙,头顶上似乎笼罩着沉郁的空气,但云彩底下透出的微光,似乎在催促秋叶工作。
秋叶的工作只是在家里写稿,不必像工薪阶层每天去上班。
平时正中午,阳光过分强烈,还要放下百叶窗,再打开台灯。如今光线正合适,省下许多麻烦。秋叶进入梅雨季节开始执笔的《才能论》进行得比较顺利,已经完成大半,达400页稿纸。
秋叶的这篇论文并不泛泛地谈论才能,而着重于背景的部分。
泛泛地议论“才能”就会令人产生感受性丰富的、纯朴的倾向,认为这就是“才能”。其实这只是“才能”的表面部分,在它的深层才能探索真正的“才能”。
举一个具体的例子:石川啄木[1],不用说是位天才的诗人,也是感情极为丰富的歌人,但他同时是位容易自我陶醉的、唯我独尊的利己主义者。他一面感叹生活困苦,难以生存,一面又去制造困境,甘受痛苦。更严重的是,他把困难转嫁给妻子、儿女和父母。
啄木忍受着痛苦,为痛苦而烦恼,最后因肺病英年早逝,他是位不折不扣的悲剧人物。
啄木自己丝毫不去反省,不积极地去创造生活,不照顾家人,使妻儿老小都陷入了困境。一心一意地追求文学的真谛,并且认定自己走的道路是正确的。
你能说,啄木没有才能吗?但这样的才能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另一个事例:松井须磨子和岛村抱月的恋爱。
不消说,须磨子在近代表演史上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女演员。抱月是早稻田大学的教授,是当代数一数二的表演艺术家和剧作家。
两人的热恋,因为抱月有妻子、儿女,受到人们的指责。结果两人都被恩师坪内逍遥[2]逐出门外。
坏事变好事,两人发愤图强,创立“艺术座”剧团,演出托尔斯泰的名著《复活》,奠定了近代戏剧基础。两人坠入爱河,不能自拔,最后抱月得急病而死,须磨子殉情自杀,落下了悲剧的帷幕。
现在历史上只留下两人悲怆的爱情故事,而真实情况未必如此。
想着想着,秋叶的思绪自然而然移到了雾子身上。
如果自己与雾子的爱要取得成功,那么以前的羁绊是否有必要一刀两断?
秋叶脑海里浮现出田部史子的身姿。
好久没有见到史子了。
三天前通过电话,似乎没有什么大事。正因为久疏问候,不能太冷落她,所以约定两人在近日内一起吃顿饭。
入夜,秋叶到达六本木的牛排店,史子先来了,在门口的休息室等候。
约定六点钟,秋叶迟到五分钟。
迄今为止,约会时史子从未迟到过。
一般女子和男子约会时,或迟到几分钟,或早早来到,在一边闲逛,到了点才出现在男子面前。
在这种小事上,史子非常守规矩。
“好久不见了……”秋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久不见,确是事实,但责任在秋叶身上。
“雨又下大了……”秋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在史子身旁坐下,女招待立刻端了茶来。
是史子指定的这家店。秋叶问道:
“吃什么?”
史子立刻回答:
“牛排店当然吃牛排咯。”
如果换了雾子,一定会歪起小脑袋,不知所措,而史子一点不含糊,坚持自己的爱好,充分证明自己的自信。
喝过一口茶,老板将他们领到里面的雅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