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照雾子说的话去做,先回去以后另找机会。
雾子要离开,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少到月底,反正有的是机会。首先自己拿着钥匙,想见她的话,也可像昨夜一样进来。
“喂……”秋叶这才明确表态,“我回去!”
雾子仍然捂住脸,轻轻地点点头。
秋叶对在晨曦照射下的雾子白净的脸,仍恋恋不舍。哪怕在她的脑门上吻一下,也就满足了。
“再见……”
秋叶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说声再见,那就是承认自己的完全失败。
自己没有什么事对不住她,何必要谢罪。
秋叶自言自语地再一次瞅了雾子一眼,向门口走去。
以前两人有过争执后,秋叶表示要走,雾子必定撵上来,“您生气了吗?别走嘛!”
事到如今,别指望她会留住自己,至少也得把自己送到门口。
然而雾子根本不想站起来。
秋叶穿上皮鞋,从门帘缝中瞧见雾子仍然捂着脸坐在椅子上。
“我走了。”
秋叶说罢开开门,一声钝音从他身后传来,眼前是公寓宽宽的走廊。
从昨日下午5点多来到,半天时间过去了。秋叶深深地吸了口气,向电梯口走去。
此刻是7点,还不到上班的时间,走廊上静悄悄的,有几家门上插着晨报。
站在电梯口等待电梯上到7楼,秋叶还在等待雾子撵来。
忽然听到高跟皮鞋声,秋叶想会不会是雾子撵上来向自己说声对不起。
结果还是自己的幻觉,这时电梯门开了。
秋叶又朝雾子的房门扫了一眼,对自己的软弱生气了。
男子汉应该刚强地毅然离开,可自己却对一个女人恋恋不舍,情绪沮丧。世界上有的是女人,何必如此没有一点志气?
秋叶忽然想起一首流行歌曲《潇洒地分手》。
一位中年歌手唱道:“潇洒地分手吧,何必沮丧……”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没有这样潇洒的场面。逢场作戏的恋爱另当别论,全身心投入的爱恋,是做不到歌词中所描写的那样。
“爱上了他,又伤害了他”,可是没有这样的歌词。如果不伤害他,分了手,成了陌路人,或许能唱出情绪来亦未可知。
秋叶不着边际地遐想,下了电梯,走出了公寓。
夏日的晨空上,小小的卷积云中透着光束。预告今天一天将是炎热的天气。
秋叶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看看刚离开的公寓。贴着白色瓷砖的七楼上的右端是雾子的房间,白色的沙窗帘依然没有拉开。他便向大街快步走去。
[1]Thank,杂志名,意为感谢。
[2]史子的日语读音为Fumiko。文子、芙美子、富美子也读作Fumiko。
病叶
住在城市里的人不易觉察到季节的变化。在农村里,由于和泥土打交道,可以从树木、花的变化看到季节的变化。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街道、马路,只能从天空、风向中察知。加上马路上的喧嚣,夺取了人们对季节变化的感觉。
然而,不论在哪个城市,季节确实在悄悄地变化。
傍晚,秋叶从麹町向九段方向的街道走去,拾到一片落叶。下午的余热尚未从夏日的黄昏中散去,一片落叶落在他的西装上。他感到十分意外,抬头一看,树木郁郁葱葱,枝叶茂盛。
这是从英国大使馆围墙里的树丛中刮过来的。秋叶停住脚步,弯腰捡起这片树叶。
他穿过车辆来来往往、行人熙熙攘攘的闹市,来到最最古老的街道的尽头,周围的气氛诱惑他去捡这片落叶。
夏日的落叶是罕见的。
受好奇心驱使,秋叶捡起这片落叶,几乎已全发黄了。他拿在手里,想起了“病叶”这个词儿。
仲夏季节,在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叶中偶尔有一两片变了色的叶子因朽黄而落下。是什么原因?是有病吗,还是等不迭秋季来到,先奏出了哀歌?
拿在掌中的病叶,在夕阳照射下,有一部分还发绿,留下了生命的余韵。
为什么单单这一片叶子落下来了?抬头看看茂密的树叶,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秋叶捡起病叶,沿着围墙往前走,来到叉道口,穿过马路。在一家门口按响了对讲电话的按钮。
从外表看,是户古老的人家,从它的独特的结构可以察知里面一定很宽敞。
这是一家从明治时代起一直延续至今的餐馆。本来是家点心铺,辟出一部分做餐厅,专门手制精选的菜肴。顾客只限于熟客,也不做花里胡哨的广告,当然也没有霓虹灯,只在门口挂着一块用汉字和罗马字写的招牌“开化堂”。
一般行人不会发现这儿有家餐馆,匆匆走过。
一按对讲电话的按钮,里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位刚上了年纪的妇女,她笑脸相迎。
“正等着您了。”
这位妇女是这家老字号的第三代老板。
“还没来吗?”
“是的,还没有来,请到里边等一会儿吧。”
今天秋叶约见史子,时间为下午6点,还有几分钟。
秋叶来到门厅喝茶,心里对那片落叶耿耿于怀。
虽这仅仅是偶然,在为数不多的落叶中,有一片叶子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实在不可思议。
是什么风把它刮下来的?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屑一顾,而今天为什么会把它捡起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情?
自己也同这片病叶一样,怯弱了。
秋叶不着边际地想了一通,这时史子推门进来了。
“等了很久了吧?”
“不,不,我刚来。”
史子穿了一件绣花的白色背心和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同样颜色的夹克,胸前戴着珍珠项链。服装的品位极高。
“方便的话,请——”
一位沉静的女招待带领他俩去了里间。
餐厅里柔和的灯光下,只有六张桌子。实际上每天只有两三组客人。
今天,里首已有了一组客人,再就是秋叶和史子了。
“以前我曾经想来这儿用餐。”
史子好像知道这家餐馆。
“这么宽敞的餐厅里只有两组客人,太浪费了。”
“这店本来并不想赚钱。只有能欣赏这儿菜肴的客人才到这儿来用餐。”
餐厅里播送着轻音乐,偶尔从里面传来客人一两句说话声笑声。
“我考虑只有这样安静的地方才能跟你说话。”
秋叶把酒杯递过去,史子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今天我已有思想准备,您怎么训斥我都可以。”
“我怎么会训斥你呢?我只想请你用比较易懂的语言,把女人的心思告诉我。”
秋叶约史子出来,当然是为了打听雾子的事。
那天黎明,雾子把一切缘由都说给他听了,秋叶自然没法工作下去了。
这事儿是真的吗?是本人清清楚楚说的,秋叶仍然半信半疑。
与其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不如找史子好好谈一谈。
下了决心,六天后便约史子出来吃饭。今天史子也有备而来。
餐前先上了一个大拼盘,其中有熏鲑鱼、酒蒸的鲍鱼、牛排、扇贝等。
史子用长筷子将菜一个一个夹在自己的小盘里,她的手指还是那样白嫩、好看。
秋叶的视线从她的手指移到脸上。
“那天接到您的电话,真吓了我一跳。”
从雾子那儿回来后,秋叶给史子打电话。当时正在气头上,不知说了些什么,此刻已记不得了。
只记得开头劈头盖脸说:“你欺骗了我!”当时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确实非常激动。
后来冷静地考虑许久,还是不明白。
秋叶夹了一块自己喜欢吃的酒蒸鲍鱼,说道:
“事到如今,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有点儿可笑。过去她一直说喜欢我,感谢我,可是在纽约却和我的外甥达彦好上了,而且关系挺深。”
“……”
“世界上哪有这样矛盾的事?”
“也许不是什么很深的关系吧?”
史子用叉子叉了一块鲑鱼,答道:“当然也许会有较深的关系,也可能在无意中受周围的气氛影响的。”
“气氛?”
“到了国外,一方面得到了解放,但另一方面也胆怯,一个温柔的男性关切自己,自然会许身给他。”
“然而,女人的身子能随随便便献给男人吗?”
“女性也罢,到了这种场合是身不由己的。”
女侍者前来斟酒,秋叶不再说话,待了一会儿问道:
“我提出一个不合常情的质问,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随便吗?”
“我已经是老太婆了,哪有什么温柔的男性来关切我?”
“我不是在开玩笑,仅仅十天功夫,变得这么快吗?”
“这不是一星期或十天的事咯。”
秋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喝了一口葡萄酒。
“或许是着魔了,到了国外,成了另一个人了。”
“另一个人?什么意思?”
“不是待在您身边的雾子,变成了另一个雾子。”
“多奇妙的道理。”
“这话说明白,您听起来会觉得别扭,就是雾子自己也说不明白。”
男人也是这样,一时忘掉自己的立场,对身旁别的女人发生兴趣,那不一定受气氛的影响,喝醉了酒也会突然改变自己的心情,招致意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