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着秋雨,秋叶俯视庭园里的景色,又一次感到母亲去世后的孤寂。
最不可思议的是,整理母亲的遗物、处理母亲留下的杂务时忘却了孤寂。只有在半夜醒来,或白天无所事事时,才会想起母亲。有时偶然出去喝一杯,回到家里才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秋叶正在茫然若失眺望庭园,雾子打来了电话。
母亲去世后突然老了一截的昌代前来通报,“您的电话”。
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雾子的声音。
“听说令堂大人去世了?”雾子张口就用责问的口吻,“为什么不通知我?”
秋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已经忘记雾子了,不想再去破坏她的平静。
“昨天,偶然遇见能村先生,是他告诉我的。”
秋叶点点头,想起雾子已第二次汇来了钱。
“我去拜访一下可以吗?”
“现在?”
“不行吗?”
“不,怎么会呢?”
“如果不给您添麻烦,我这就去。”
他和雾子已经两个月没见面了。
“当然可以,谢谢你。”
“那好,我马上就去。”雾子挂断了电话。
照实说,雾子来吊唁母亲,是出乎秋叶意料的。
母亲死后,秋叶曾经几次想打电话给她,犹豫再三,终于没打。
说得明白些,雾子已从秋叶构筑的爱巢中飞出去了。对已经离他而去的女人,向她通知母亲的死讯已毫无意义。
雾子主动要求来吊唁,那是已经分了手的女人的一种礼仪而已。
仔细一想,雾子本来是守规矩的女人。分手后,继续把钱送来就证明了这一点。在广尾公寓同居时,事事都守规矩。在雾子身上体现着现代女性和古典女性混合的一种品质,这或许是雾子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地方。不管怎样,既然她要求来,就不好拒绝了。
秋叶沉住气等候,一小时后,雾子终于来了。
“八岛小姐来了。”
秋叶坐在书房里,昌代前来通报。她隐隐约约知道秋叶和雾子的关系。
秋叶从二楼书房下来,雾子已在屋里佛龛前合掌行礼。
秋叶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雾子本来就是这个家中的一个成员。雾子还是初次来到这南平台的家中。
“你百忙中,特意来访,深表感谢。”
因为昌代在一旁,秋叶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雾子也郑重其事地答道:
“我实在不知情,来晚了一步,请原谅。”
雾子穿着黑色的丧服,戴着珍珠项链。人好像瘦了些,头发也修整过了,像个贵妇人似的。
“这是小姐送来的花束。”
昌代拿着雾子送来的白黄相间的菊花给秋叶看。
“以前听您说,令堂大人好多了,准备出院。”
确实这样,和雾子见最后一面时是这样安排的。
“人的命运真是令人难测。”
此刻坐在幽静的客厅里,和雾子吵架的事似乎已是遥远的过去。在阳光下,从窗户的缝隙中能望见树木郁郁葱葱的庭园。佛龛在客厅的最里首。
“这儿真安静啊!”
雾子将视线移向窗户上的夕阳。
在夕阳的照射下,浮现出留着短发的雾子的面孔,另一半是暗红的。秋叶从一旁注视她那细细的脖子,有一种轻微的妖艳的感觉。
在这静谧的佛龛前,是不允许有邪念的。因为和雾子的龃龉,耽误了对母亲的侍奉。尽管过去了两个月,秋叶还心有余悸。
“只有您和女佣人在此?”
“现在房子里空荡荡的,心里没有着落。”
秋叶甚至认真地考虑过和雾子结婚,如果那时早下决心,雾子一定会接受,那么两人就住在这里了。
当时犹豫不决,其原因年龄相差太大,怕母亲不会同意,还顾虑到和史子的关系,种种原因,结果自己没有信心迈出这一步。
“现在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么大的房子,多可惜啊。”
“应该将你迎到这儿来。”
顿时,雾子回过头来似乎在问:“什么?”
最后还是微微一笑:
“别胡说八道,会挨老人家训斥的。”
“不是胡说八道。”
“您不觉得可笑吗?”
雾子瞅了一下窗户,将手提包拿在手里。
“我就要告辞了。”
秋叶一看手表,雾子来了还不到十分钟。
“你这就回店里去?”
“嗯,今天我还没去上班哩。”
“可能的话,去喝杯茶,如何?”
雾子抬起头考虑一下,这时昌代搬着插满菊花的花瓶进来了。
“赏花的人一定会喜欢的。”
昌代将花瓶放到佛龛前,雾子又一次合掌表示哀悼。
“您在百忙之中特意来吊唁,非常感谢。”昌代似乎也喜欢雾子,开朗地说。
雾子表示告辞,站起身来。
秋叶跟在她身后,说道:
“我送你一程。”
昌代去开大门,秋叶没理会她,从后门出去,雾子随后跟来。
“走这条路吧!”
秋叶向银杏树阴下的马路走去,雾子默默地跟上。
从秋叶家的古老的石头围墙边稍走几步,就到旧山手大街,从这儿步行去雾子的“安蒂克秋”并不很远。
途中,秋叶弯进一家白色大楼中的咖啡厅,对雾子说:
“请!”
平日的下午,店堂里只有一对客人,静悄悄的。
“好久没有在一起喝茶了。”
“真的……”
两人在咖啡店里面对面坐下,秋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两人还像过去一样亲密。
“我见过你一次,开车经过‘安蒂克秋’,你正好送客出来。”
当时,秋叶得知雾子搬了家,前去“安蒂克秋”兴师问罪。
从那以后已过去两个月了,当时的兴奋、激动已完全平息。
随后母亲去世,一时拂去了对雾子执着的心。
“我到了广尾的公寓,人去楼空,真使我大吃一惊。”
“我本想正经八百地向您表示歉意。”
“那倒不必了。”
回忆那一段不正常的表现,对秋叶来说,并不是一件乐事。
“对不起。”
雾子又一次郑重其事地低头行礼。
“可是,那时候不得不这样做。”
“行了,别说下去了。”
秋叶挥手制止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
“这个,还给你。”
“什么?”
“你送来的钱。”
这两个月里,雾子一共拨来了60万日元。秋叶收到钱后没去碰它,听说雾子要来,全部把它拿出来了。
“我没打算要你还这笔钱。”
“那怎么行呢?”
“我也不好处理啊……”
雾子送钱来时,秋叶对她的一本正经深为感动,同时也觉得有点凄然。
如果收下这笔钱,那么他和雾子的关系就成了陌路人。秋叶投资,雾子每月来拨还,那不就成了借贷关系了吗?
“钱的事,你就不必挂在心上了。”
秋叶的大方,说明心灵深处对雾子尚恋恋不舍。
“现在干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桌子中央放着一只纸包。
这60万的现金,互相推让,谁也不想接受。雾子送这笔钱,是对自己任性行为的一种补偿;秋叶不愿接下钱,是想仍与雾子保持联系。
“今日听说你要来,我特意准备好的。”
“我只是前来吊唁故人。”
侍者前来倒水,秋叶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