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如此拼搏,真伟大。”
“那倒不是。”
雾子立即否定了。虽然一个人在拼搏,但这爿店本是秋叶出资开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可自豪的。
“女人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
“可是,你得找各种各样的人商量着干。”
“商量归商量,最后还只有自己干。”
秋叶本想说,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好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暂时保持沉默。
这话一说出口,那等于无视雾子自力更生的意志。
“令堂大人去世的事,有没有通知史子小姐?”
“没有,打那以后一直没见面。”
秋叶本想通知史子,但目前心情太乱,想平静后再告诉她。
“她偶尔也到店里来,由我来通知她吧?”
“不,不用了。”
秋叶冷淡地回绝了,这在暗示对雾子的思念胜过对史子。
“我对她也有过过错。”
“这些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秋叶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雾子比自己年长。
“事到如今,已经不好意思再见她了。”
“为什么?”
“我们也太随便了。”
“这些事不是早已过去了吗?”
雾子微微一笑,表现出自力更生的女人的爽朗和逞强。
门口又进来了客人,雾子立刻看看手表。
她似乎和别人有约会,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举动好像在催促秋叶,秋叶终于下了决心问道:
“现在你住在哪里?”
听到这问题,雾子立刻感到为难。
“你不说就算了。”
秋叶将视线移开,雾子答道:
“在自由丘。”
自由丘也在涩谷,去代官山不用换车。
“那一带挺热闹的。”
“车站周围很热闹,但我住的地方离车站较远。”
秋叶本想再问她住址和电话号码,喝了一口冷饮,把话又咽了回去。此刻再问下去,只会使雾子为难。
“是不是在奥泽?”
“……”
“我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说着,雾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信封。
“这儿写着我的住址。”
秋叶接过信封一看,正面写着“秋叶大三郎先生”,反面在雾子的名字下写着自由丘的住址。
“如果你愿意的话,请读一下信文。”
“……”
“我本想当面跟您说说我的心情,恐怕说不清楚,于是写了这封信。”
秋叶接过信后,雾子仿佛做完了一件工作,点了点头。
“那好,我这就告辞了。”
“这就走吗?”
“我在店里约了客人。”
“那么你把这个收下。”
秋叶把放在桌上的纸包推了过去,雾子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会收的。”
“可是……”
秋叶又一次推过去,雾子行了个礼转过背去,快步走向门口。
秋叶目送她瘦削的背影从玻璃门外消失,不禁叹了口气。
秋叶自己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店堂里喝咖啡。
两人一起进来,女方却先走了。女侍者觉得不可思议地歪起了脑袋。
秋叶点上一支烟,向宽阔的玻璃门外眺望。
咖啡店在人行道里首,只见一片枯叶飘落在地面上。
去麹町餐馆的途中捡了一片病叶,从那以后过去两个月了。
那时正在盛夏,确确实实是一片病叶,而目前已入秋,虽为时尚早,已到了落叶季节。
“时间过得真快!”
秋叶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视线又回到桌上的那纸包和信上。
“真拿她没办法。”
秋叶首先将装钱的纸包放回口袋。
他本来以为雾子打电话要来吊唁母亲,趁此机会将钱送还给她,或许她会收下,没想到雾子的意志竟会如此坚定。
其实不必想得那么细致,雾子有她自己的个性。最后说是有约会,匆匆离去,秋叶反倒觉得痛快了。更使他高兴的是,雾子将住址告诉了他。
不用再问,说不定连电话号码都一起写上了。
两个月来的争执终于告一段落。双方都恢复了平静。
双方不会再去追究胜负、互相漫骂、弄个水落石出。秋叶平静的同时又很孤寂地将雾子留下的信拿在手里。
雾子说:“面对面很难表达真正的心情,考虑再三,都写在信上了。”
看来,一方面来吊唁,一方面来送这封信,是雾子来的目的。
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秋叶抱着期待和胆怯的心情,拆开了信。
前略。这几个月来我的行动,不知如何向您表示歉意,事到如今,说几句谢罪的话也无济于事。近来,我终于平静下来,想把我真正的心情告诉您。
现在再说此话,似乎是多余了,其实我是非常喜欢您。
如果我们俩的关系继续下去,那么我会永远待在您身边,离不开您;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总有一天您会讨厌我。
一开始,我得知您和史子小姐的关系,受了很大的震动,倒不是因为您和其他女性来往。而是像史子小姐这样美貌、富于魅力的女性,尚且留不住您,那么我呢?
人生,特别是男女之间邂逅的前后顺序具有很大意义。
拿我和史子小姐比较,我不比史子小姐好,只是我们相逢在史子小姐之后。我们相逢后,是我打动您的心,这是最大的原因。
以前,您曾经说过,结婚是惰性,是弱者受到伤害时的保险,那么不结婚的女人也就没有这种保险。
自从和您相识后,我不再憧憬婚姻生活,您给我带来肉体上的欢乐,从此我远离了世上人人享有的幸福。
就说是保险吧,此刻对我来说,为结婚所付出的牺牲太大了。
如果一定说是保险,那就是我在“安蒂克秋”的工作,目前收入还没有保证,但它支持着我的心灵。
在您温柔的爱的怀抱里,这几年我生活在无可名状的孤寂和不安之中。
男人不是上帝,不能要求男人来拯救自己,一味要求只会增加男人的负担。我懂得了这个道理,浅薄的女人只能一步一步陷入泥淖而不能自拔。
我真的感谢您,您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我已经意识到,不能再过分依赖您,沉浸在爱的怀抱里。我越来越感到不安。
请允许我,让我一个人和这不安作斗争。如果我战胜了不安,我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成为您所爱的女性。
我相信您一定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致
秋叶大三郎先生
八岛雾子
读完信,秋叶将信笺装回信封里,闭上了眼睛。
从宽广的玻璃门中射进来的秋日的阳光,照得他头晕目眩,那抖动着的光的粒子促使秋叶去反刍信的内容。
这是分手的信,还是惜别的信?
一开始,雾子说:“我非常喜欢您。如果我们俩的关系继续下去,那么我会永远待在您身边,离不开您。”
念到这里,只能认为是倾诉爱情的信,至少证明雾子直到现在还爱着自己。
再往下念,雾子又摆出新的道理。首先对这几个月自己任性的行动表示歉意,虽然喜欢,最终成了分手,而且表示让自己一个人和这不安作斗争。
雾子决心分手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信中举出连史子这样优秀的女性都没有留住您,那何况我呢?
雾子说她接近史子是无意的,其实史子的影子不会对她没有影响。
雾子认为秋叶的爱从史子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用不了多久,又会移到别的女人身上。雾子觉得一味依赖男人,只会有虚无的结果。因此在男人抛弃下自己之前,寻找生存的意义,做一个像样的人。
她最后那句话,请允许我,让我一个人和这不安作斗争,如果我战胜不安,我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成为您所爱的女性。
雾子现在是一个人生活,说不定也能回到自己身边,读完了这封信,至少不能完全否定她的想法。
“难道有朝一日她还会回到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秋叶突然感到无限的孤寂。
秋叶已经五十三岁了。
即使雾子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自己能不能像过去那样满足她的要求?
想到这儿,秋叶一刻也不能等待,马上想见能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