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录译文去年博德王所逮捕之泽野司祭,在江户向最高官厅明言,荷兰人及荷兰国内有为数甚多的罗马教徒。又说:在柬埔寨,荷兰人到神父家作告解,以及神父们在欧洲决定冒充公司雇工或船员,搭乘公司船只到日本长崎。奉行所不相信这种说法,认为葡萄牙及西班牙是荷兰人大敌,因此欲将其陷于不利,才故意这么说;但泽野忠庵回答,绝非虚言,是事实。基于上述理由,奉行严令馆长查明船中有无罗马教徒,如查出确实存在需据实以告;又,今后如有罗马教徒搭乘荷兰船来日,末向奉行报告,一经查明馆长将受严厉之处分。
八月三日上述之船于傍晚全部卸货完毕。本日奉行查询该船有无能操纵臼炮之炮师,因此派遣商务员助理巴鲁斯?菲鲁上船调查,结果没有,并据实以告。奉行下令今后来日诸船亦需查询,若有需报告。
八月四日早上奉行所高级武士本庄大人上船,详加调查。此次之所以会严加调查,乃因之前于长崎之神父向最高警察当局报告荷兰人中有罗马教徒者,搭乘荷兰船来日。
高级武士言,倘无上述之新疑点,则自去年起之调查将会放宽,亦向船上军官说明。余亦依彼等之请至船上,在彼等见证下向全体人员训谕,如有藏匿有关罗马教东西者,即刻交出,可免受罚;全体人员回答:没有,因此,向彼等们朗读船员应遵守法令。本庄大人言欲明白内容,经详细说明后,彼等言据此向奉行报告令他放心即回。
傍晚,有中国帆船抵达。所载货物主要有纱绫、绫子、绉绸及其它纺织品,经估价
为八十贯目(译注:贯目,亦简称贯,为日本江户时代货币单位,一贯为一十文。八十贯约等于八万文。)此外尚有砂糖及杂货。
八月七日前述父母被处死刑之两个小孩,及另外一人被缚骑瘦马,赴刑场,被斩首。
一六四五年(正保二年十一月、十二月)十一月十九日中国帆船一艘,载白生丝、纱绫、绫子、金线织花锦缎、缎子等约八百贯至九百贯(译注:古时日本重量单位,一贯为三?七五公斤)从南京来,说一个半月或二个月后会有载货多的帆船三、四艘来。据说在该地,依所载货物多寡向大官缴纳一百至六百两,即可自由来日。
十一月二十六日小帆船一艘由漳州来,估计载麻布、明矾、壶等两箱以上。
十一月二十九日(三月二日)晨,通译二人受奉行之托来馆,出示玛利亚图下荷兰文「万福玛利亚,充满圣宠者,主与你同在。」(路加福音第一章第二十八节),言由下关附近僧侣处得来,询问是何语言,意思为何。弃教之葡萄牙神父洛特-加龙省里哥及泽野忠庵言非拉丁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因此不懂意思为何。此为荷兰语的圣玛利亚,由使用相同语言的法兰提尔人印制的。无疑地此幅画由我船只运来,然除非更进一步追查,否则保持缄默,至于数字,想神父洛特-加龙省里哥及泽野忠庵必已说明,故据实以告。
十一月三十日天晴,晨,将舵及火药搬到船上,剩余货物亦装运完毕。正午,上船点名,递交文件后回馆,以酒宴款待邦乔等。傍晚前,风向转为西北,欧费尔斯比号未启航。
十二月五日正午时分,通译来询问我等输入品之采购地点,回答中国和荷兰为大部分供应地。此次前来调查中国人不来日本,输入方面是否会有阻碍。
我自从来到日本之后,即想办法了解弃教神父们之事;有一名为荒木特玛之日本人久居罗马,曾当过法王之待从,以前曾数次自称系天主教徒。奉行认为其年老神经错乱而未加理睬,后被吊于洞中一日夜,即弃教:唯内心并未抛弃信仰而死亡。现仅有二人尚存,一人为忠庵的葡萄牙人,本为当地之耶稣会会长,然此人黑心。另一人即出生于葡萄牙里斯本之司祭洛特-加龙省里哥,此人亦于奉行所踏过圣像。二人现皆居长崎。
十二月九日将依与皇帝同等待遇赠送筑后大人礼品,及装有各种药油及其它药品之小箱子呈三郎左卫门,对方欣然接受。据闻因所附目录,以日文二译述功能,奉行大喜。傍晚,有一艘福州船入港。
十二月十五日中国帆船五艘启航。
十二月十八日中国帆船四艘启航。南京帆船船员中有四、五人要求搭乘中国帆船至Tonkin(越南北部地带)或交趾,但奉行不准。
因岛上户主之一据闻弃教者忠庵针对荷兰人及葡萄牙人写成报告,近日内将呈宫廷。公司为避免麻烦,甚至咀咒此遗忘神之恶汉早日去世,神或许会保庇我等免受嫌疑吧!下午,二艘日本船到达商馆前。我等搭乘其中之一艘,另一艘则载骆驼。傍晚,通译等偕我等来馆,准备同行上上方(译注:日本关东地方人称京都大阪为上方)。其中一人会少许荷兰语,系洗衣工人,我希望被暂时以厨师身分同行,然传兵卫和吉兵卫奉行禁止会荷兰语者同行。我不信,认为彼等纯为一己行事之方便而反对。我等会日语及荷兰语即已足够,语言中应讨厌者为葡萄牙语而非荷兰语,会荷兰语之天主教徒无一人,然会葡萄牙语之天主教徒轻易可举出几十个。
十二月二十三日一艘福州小帆船启航。傍晚,一艘中国大帆船,于抵达港湾之前,遇逆风,晚上由多艘驳船拖回长崎。击大鼓、吹喷吶等热闹非常,张挂甚多绢织旗帜,乘客众多。
元旦,长崎街上有吹喷吶、打锣敲鼓的男子,到家家户户门前表演。女人、小孩在门口赏小钱给表演的男子。
这一天还有船津、蚊食原一带的浪人们,两、三人组成一组戴着草笠,挨家挨户唱民谣。
正月二日,商店开始营业,天未亮即装饰,挂上新「暖帘」。卖海参的小贩,到这些商店一家一家推销。
【第十一章】
正月三日,各村长老到奉行所申请圣像踏板。
从四日起要市民们踏圣像。这一天,江户町、今鱼町、船津町、袋町等的乙名和组头向奉行所领取圣像踏板,到各家核对踏圣像簿。每户都清扫道路静待乙名和组头(译注:江户时代村吏、里正的助理)光临。听到远处似唱歌喊着「请出来--」时,每一户人家在最接近门口的房门列队等候。
圣像的木板长约七寸到八寸,宽约四寸到六寸,上面嵌着圣母或耶稣像。由男主人先踏,然后是女主人,小孩。婴儿则由母亲抱着踏。如有病人,则由官役当见证人,抓他躺在床上的脚碰触圣像。
元月四日,奉行所突然传唤他。通译安排轿子来接。这天,无风,天空阴暗,是相当寒冷的日子,斜坡路上可能是因为要举行踏圣像的仪式跟昨天完全不同,一切恢复了清静。在本博德町的奉行所里冷飕飕的地板房间,有一个穿着武士礼服的官吏等候着他。
「奉行大人等着呢!」
筑后守端坐在放着一个铁制烤手炉的客厅里,听到脚步声,大耳朵的脸转向这边,注视着司祭。脸颊和嘴唇一带浮现出微笑,但眼睛毫无笑意。
「恭喜你!」筑后守静静地说。
弃教之后,今天是头一遭跟奉行碰面。但是,现在他对眼前的男子已无耻辱感。自己所要对抗的不是以筑后守为中心的日本人。他渐渐明白自己所要对抗是自己的信仰。
不过,这道理筑后守绝对无法理解的。
「好久不见了!」筑后守把两手放到烤手炉上,点点头,「对长崎已完全习惯了吧!」奉行间司祭: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呢?如果有用不着客气向奉行所提出吧!司祭知道奉行尽量避免拿自己的弃教为话题。这该说是体恤呢?或者是出自胜利者的自信呢?司祭不时抬头察看对方的脸色。可惜从毫无表情的老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讯息。
二个月之后到江户住下来吧!已经替神父准备好住处。那是我以前住过的小日向町的房子。」
筑后守称呼他神父!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这称呼尖锐地刺入司祭的胸中。
「还有啊!既然打算一辈于住在日本,以后还是用日本名字的好。幸好有一个名叫冈田三右卫门的男子死掉了。你到江户之后,就用这个名字好了。」
奉行两手在烤炉上搓着,一口气说出这些话。
「死掉的那个男子还有老婆。神父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也不方便吧,把那老婆也接收算了!」
司祭低着头听这些话。眼帘里浮现出斜坡,现在,自己就在那斜坡上一直往下滑。反抗、拒绝都不管用。改为日本人名字还无所谓,但是连他的妻子都接收倒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怎么样?」
「好的。」
他耸耸肩,点了头。分不清是疲劳或是绝望,充塞胸中。(您受过一切的屈辱,因此只要称能了解我现在的心情就行了。纵使信徒和神职人员把我当成是传教史上的污点,我也无所谓了。)「我记得什么时候曾经说过,这个日本国是不适合天主教的。天主教的信仰绝对无法在此生根。」
司祭想起费雷拉在西胜寺说过同样的话。
「神父并未败在我手上,」筑后守一直注视着烤手炉的灰烬说:「是输给了名叫日本的泥沼。」
「不!我所对抗的是,」司祭不由得提高嗓门。「内心的天主教教义。」
「是吗?」筑后守露出讽刺的微笑。「听说费雷拉弃教后也说过,是圣像中的基督对费雷拉说弃教吧,他才弃教的。其实这不过是掩饰自己的软弱的遁辞罢了。从那句话,我井上某人就不认为是真正的天主教徒。」
「奉行大人随你怎么想都行。」
司祭把双手置于膝上低着头。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筑后守冶漠的声音说。「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别的天主教神父;即佛的慈悲和天主教的天主的慈悲有何不同。在日本我们了解的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故众生依赖佛的慈悲,这叫做得救:但是,那个神父很清楚说出,天主教所说的救赎和佛教不同。天主教的救赎是,不只是依赖天主就行了,还得信徒要有坚强的意志。从这里看来,天主教教义,在日本这沼泽不知何时已被扭曲。」
司祭想大叫:天主教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可是,想到不管怎么说--包括这个井上、还有通译在内--谁都无法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于是又把已冲到喉咙的话给硬吞下去。他把手放在膝上,眨眨眼睛,默默地听奉行说话。
「神父你知道吗?五岛和生月现在还有许多自称天主教徒的百姓。不过,奉行所已经不准备抓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