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担忧地望着较矮的男子。
「应该不太可能。」凯西尔同意。「我们对于审判者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他们似乎不依照常理生存。举例而言,穿过他们眼睛的那对钢钉应该能致命,但我对镕金术的任何知识都无法解释那些怪物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只是一般的迷雾人探子在找你,我们不用担心。但是一名审判者……你得眼睛睁大些。不过你已经蛮擅长于这点了。」
纹不自在地坐了片刻。终于,凯西尔对她的那杯啤酒点点头。「你没有喝。」
「你可能在里面加了东西。」纹说道。
「噢,我不需要在你的饮料里面加东西。」凯西尔微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毕竟你要很情愿地喝下这瓶神秘液体。」
「那是什么?」她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它就不神秘了。」凯西尔笑着说道。
多克森翻翻白眼。「那个小瓶子里装着酒精,还有一些金属碎屑,纹。」
「金属?」她皱眉问道。
「八种基本镕金术金属的其中两种。」凯西尔说道。「我们得做些测试。」
纹打量着瓶子。
凯西尔耸耸肩。「你如果想对你的『幸运』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你就得把它喝下去。」
「你先喝一半。」纹说道。
凯西尔挑起一边眉毛。「原来你这么多疑啊。」
纹没有反应。终于,他叹口气,拿起瓶子,拔掉瓶塞。
「先摇一摇。」纹说道。「确保你喝得到一些沉淀物。」
凯西尔翻了个白眼,但仍然按照她的要求晃着瓶子,喝下一半的液体,然后喀的一声将瓶子放回桌上。纹皱眉,然后打量起凯西尔,后者微笑。他知道她上钩了。他炫耀了他的能力,以此来诱惑她。服从有权者的唯一理由是学着有一天能夺取它。瑞恩说的。
纹伸出手拿起瓶子,然后一口喝下。她坐在原处,等着某种魔法变化或力量涌现,甚至是中毒迹象也好,但一无所感。
真是……令人失望啊。她皱眉,靠回椅子上,突然好奇地碰碰她的「幸运」。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因震惊而大张。
它在那里,像是一堆巨硕的金矿,力量大得几乎要超出她的理解。她之前都必须非常吝惜地使用,好好保存,一次只能用一丁点儿,现在她感觉像是饥饿无比的妇人被邀去参加贵族的宴席。她惊愕地坐在原处,感觉着体内巨大的财富。
「好了。」凯西尔以催促的声音说道。「试试看,安抚我。」
纹怯生生地探向她新找到的「幸运」,拿了一点点朝凯西尔施放。
「很好。」凯西尔兴奋地向前靠。「但我们已经知道你会这么做了。现在是真正的测试,纹。你能用另外一种方法操作它吗?你能抑制我的情绪,但你能激发它吗?」
纹皱眉。她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使用过,甚至没想过她可以办到。为什么他这么兴奋?
纹多疑地朝「幸运」的来源探去,此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原本以为是一大股的力量来源,其实却是两种不同来源。有两种不同的「幸运」。
八种。他说有八种。但是……其他的有什么用?
凯西尔还在等她。纹朝第二种不熟悉的「幸运」来源探去,照她先前的做法,朝他施放。
凯西尔的微笑加深,往椅背一靠,瞥向多克森。「一点也没错。她办到了。」
多克森摇摇头。「说实话,阿凯,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光有一个你就已经让人够不安了。有两个……」
纹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他们。「两个什么?」
「纹,就连在贵族之间,镕金术也算是稀有的能力。」凯西尔说道。「的确,这是可以传承的能力,而大多数强大的血统都是上族所有,但光是血统不足以保证镕金术的力量。
「许多贵族都只能运用一种镕金术技巧,那种只能施用八种基本镕金术法之一的人被称为迷雾人。有些时候这些能力也会出现在司卡身上,但必须是那名司卡拥有贵族血统,或是他的亲族拥有。大概……每一万名混种司卡中会有一个迷雾人。贵族血统越高贵,越纯粹,司卡就越有可能是迷雾人。」
「你的父母是谁,纹?」多克森问道。「你记得他们吗?」
「我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养大的,他叫瑞恩。」纹不安地说道。这不是她会跟外人讨论的事情。
「他提过你父母吗?」多克森再问。
「有时候。」她承认。「瑞恩说我们的妈妈是个妓女,不是她自愿的,而是地下世界……」她说不下去了。有一次,她还很小时,她妈妈想杀她。她隐约记得这件事,是瑞恩救了她。
「你父亲呢?」纹问道。
纹抬头。「他是钢铁教廷的一名上圣祭司。」
凯西尔轻轻地吹声口哨。「这可算是有点嘲讽的渎职行为了。」
纹重新低头看着桌子,终于伸出手,拿过啤酒,大喝了一口。
凯西尔微笑。「教廷中等级比较高的圣祭司大多数是上族,你的父亲透过血统给了你稀有的天分。」
「所以……我是你之前提到的迷雾人?」
凯西尔摇摇头。「其实不是。所以你对我们而言这么有意思,纹。迷雾人只能使用一种镕金术。你刚证明你有两种,而如果你在八种中至少有两种,那就代表你也能施用其他几种。这就是它运作的方式——如果你是镕金术师,你至少拥有一种术法,或是全部都有。」
凯西尔向前倾身。「纹,你是所谓的『迷雾之子』。就连在上族间,都是极端少有。而在司卡间……这么说吧,我这辈子只有见过一名我以外的迷雾之子。」
不知为何,房间突然显得格外安静,格外凝定。纹以不安、恍惚的眼神盯着酒杯。迷雾之子。她当然听说过那些故事,那些传说。
凯西尔跟多克森静静地坐着,让她思考。终于,她开口。「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凯西尔微笑。「这个意思是,纹,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你拥有大多数贵族都嫉妒的力量,如果你生来就是贵族,那这份力量会让你成为整个最后帝国中最致命也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凯西尔再度向前倾身。「但是,你并非贵族。你不是贵族,纹。你不用按照他们的规则形式——这让你更强大。」
很显然的,我下一阶段的任务会带我们进入泰瑞司的高地。据说那是一个寒冷、严酷的地方,连山都是冰做的。
我们的一般侍从无法应付这种旅程,可能该雇些泰瑞司挑夫来帮我们拿行李。
Chapter 4
「你听到他说的!他在策划一件案子。」
乌雷的眼睛因兴奋而闪闪发光。「不知道他会对哪个贵族下手。」
「一定是某个强大的家族。」迪斯敦是凯蒙的小队长之一。他少了一只手,但眼睛跟耳朵是集团中最敏锐的。「凯西尔向来不做小买卖。」
纹静静地坐着,她的啤酒,也就是凯西尔给她的那杯,仍然几乎全满地放在桌上。她的桌子围满了人,因为凯西尔趁会议开始前让盗贼们先回家一下。可是纹宁可独处。跟瑞恩在一起的生活让她习惯寂寞——如果让人太靠近,只是给他们背叛你的更好机会。
即便是在瑞恩消失后,纹仍然不跟其他人打交道。她不愿意离开,但也不觉得需要跟其他的集团成员交际,而他们也很愿意对她不理不睬。纹的地位相当脆弱,跟她来往可能会连带牵连他们,只有乌雷愿意对她伸出友谊之手。
如果让人靠近你,那他们背叛你时只会把你伤得更重。瑞恩似乎在她脑海中这么低语。
乌雷真的是她朋友吗?他的确很快便出卖了她,而且团员对于纹被打又突然被救一事相当自然地接受,从来没有提起他们的背叛或拒绝协助,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自然的。
「幸存者最近什么案子都没做。」哈门,一名年纪较大、胡须凌乱的窃贼说道。「他最近几年只来陆沙德几次。事实上,从他……一次也没有。」
「所以这是第一次?」乌雷兴奋地问道。「他从深坑逃出来后的第一次?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事!」
「他有提到吗,纹?」迪斯敦问道。「纹?」他朝她的方向挥挥断手,引起她的注意。
「什么?」她问道,猛然抬起头。她被凯蒙打过后,有稍稍清理一下自己的外貌,接下多克森的手帕擦拭过脸上的血迹。可是对瘀青她无能为力,它们仍然在隐隐作痛,希望没有骨头断裂才好。
「凯西尔。」迪斯敦重复道。「他有提到他正在计划的行动吗?」
纹摇摇头。她低头看着满是鲜血的手帕。凯西尔跟多克森不久前离开,答应让她花点时间想想他们跟她说的事情之后会再回来,但是他们的话中隐有深意——一个邀请。无论他们在安排什么计划,她都被邀请参加。
「为什么他挑你当他的联络人,纹?」乌雷问道。「他有讲到这点吗?」
集团成员自行认定凯西尔挑了她做为跟凯蒙……米雷夫的集团联络人。
陆沙德的地下组织有两类,有普通的集团,就像是凯蒙的这种,还有就是特别的。集团成员均非常优秀,非常冲动,或非常有天分。镕金术师。
地下世界的这两边不会来往,普通的盗贼不会去干扰这些优越人士,但偶尔一个迷雾人集团会雇用一组普通人来处理一些比较平常的事,而他们会挑一名联络人在两个集团之间游走,因此乌雷认为这就是纹的角色。
米雷夫的团员发现她没什么反应,因此转开话题:迷雾人。他们以不确定、低声的语调谈着镕金术,而她不安地听着。她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么敬畏的能力有关?她的「幸运」……她的镕金术……是个小东西,她用来生存的东西,但其实不太重要。
可是,这么大的力量……她心想,感觉体内蕴藏的巨量「幸运」。
「不知道凯西尔这几年在做什么?」乌雷问道。他一开始在她身旁还不太自在,但很快也就过去了。他背叛了她,但这是地下世界,没有朋友。
凯西尔跟多克森之间似乎不是如此。他们似乎信任彼此。那是假象吗?还是他们是那种很罕见的组合,完全无须担心对方会背叛?
凯西尔跟多克森之间最令人诧异的一点是他们对她很坦白。他们似乎愿意去信任,甚至接受纹,即使认识的时间这么短。这不可能是真的——没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在地下世界生存,但他们的友善仍然让她相当诧异。
「两年了……」贺鲁德,一名安静,五官扁平的打手说道。「他一定花了所有时间在策划这起行动。」
「一定是很大的行动……」乌雷说道。
「跟我说说他的事。」纹轻轻开口。
「凯西尔?」迪斯敦问道。
纹点点头。
「南边的人没谈论凯西尔的事?」
纹摇摇头。
「他是陆沙德中最优秀的首领。」乌雷解释。「就连在迷雾人间都是个传奇,对城市中最富有的大家族下手。」
「然后?」纹说道。
「有人背叛他。」哈门低声说道。
果然,纹心想。
「统御主亲自抓到了凯西尔。」乌雷说道。「把凯西尔跟他妻子都送去海司辛深坑。但他逃出来了!他从深坑里逃出来了,纹!从来没有人办到过,只有他!」
「那他妻子呢?」纹问道。
乌雷瞥向哈门,后者摇摇头。「她没逃出来。」
所以他也失去过某人。那他怎么还能那样笑?那样真诚地笑?
「他就是从那里得到那些疤痕。」迪斯敦说道。「他手臂上的疤都是从深坑得来的,因为他必须爬上一面很陡峭的高墙才出得来。」
哈门轻哼。「才不是这样。他是逃脱时杀了一名审判者,所以才有那些疤。」
「我听说那些疤是因为他跟守卫深坑的怪兽打斗。」乌雷说道。「他伸手进去它的嘴巴,从里面把它勒死,牙齿刮伤他的手臂。」
迪斯敦皱眉。「你要怎么从里面把人勒死?」
乌雷耸耸肩。「我也只是听说。」
「那个人是个异类。」贺鲁德低声道。「他在深坑里碰到了一些事情,很可怕的事情。他原本不是镕金术师。进去深坑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司卡,但如今……他绝对是个迷雾人——如果他还算得上是个人类。毕竟他没事常往雾里走。有人说真的凯西尔早已死去,现在带着他那张脸的……是别的东西。」
哈门摇摇头。「你说话怎么像那种农庄里的司卡?我们都进过雾里啊。」
「但不是进城外的雾里。」贺鲁德坚持。「雾魅都在城外,会抓住人,夺取他的脸,跟统御主一样,是千真万确的。」
哈门翻翻白眼。
「贺鲁德有一件事没说错。」迪斯敦说道。「那个人不是人类。也许他不是雾魅,但他也不是司卡。我听说过他做的某些事,都是那些只有在夜晚出现的他们会做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他怎么对付凯蒙。」
「迷雾之子。」哈门喃喃道。
迷雾之子。纹在凯西尔跟她说之前就听过这个名字。谁没听过?但是,相较于迷雾之子的传言,审判者跟迷雾人的传言听起来都理性多了。人们都说迷雾之子可以召唤浓雾的到来,由统御主亲自授予极高的能力。只有上族才能成为迷雾之子,据说他们是服侍他的秘密杀手部队,只在夜间出入。瑞恩向来告诉她那只是传说,而纹也一直认为他是对的。
凯西尔说我跟他一样,都是其中之一。她怎么可能是他说的那种人?她只不过是个娼妓的孩子,是个无名小卒。什么都不是。
永远不要相信告诉你好消息的人,瑞恩总是这么说。这是最古老,却也最容易的骗人方法。
可是,她的确有她的「幸运」,她的镕金术。她仍然可以感觉到凯西尔的瓶子内容物为她积储起的力量,也朝团员试用过。她再也不受限于每天只能用一点点,此时发现,她可以创造出更为惊人的效果。
纹开始发现,她生命中原本的目标——单纯的存活——格局实在太小。她有太多能做的事情。她原来是瑞恩的奴隶,后来是凯蒙的奴隶,现在她愿意当这个凯西尔的奴隶,只要有一天能让她自由。
坐在自己桌前的米雷夫看看怀表,站起身。「好了,所有人都出去。」
房间开始清空,为了凯西尔的聚会做准备。纹留在原处。凯西尔让所有人都清楚,她是被邀请的。她静静地坐着,空旷的房间顿时舒适许多。凯西尔的朋友不久后也开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