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今晚的会议结束之前……」凯西尔继续说道。「这个计划还有一部分要特别警告各位。」
「还有?」微风笑问。「偷取统御主的财产跟颠覆他的王国还不够?」
「不够。」凯西尔说道。「如果办得到,我还要杀了他。」
沉默。
「凯西尔……」哈姆缓缓开口。「统治者是无尽大宇宙的一截碎片。他是神的一部分。你杀不死他的。就连捕捉他也许都是不可能的。」
凯西尔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很坚定。
果然。纹心想。他一定疯了。
「统御主和我……」凯西尔静静开口。「我们有一笔债没算清。他夺走了我的梅儿,几乎也夺走了我的神智。我必须向你们承认,我策划这次行动的部分原因是要报复他。我们要夺取他的政府,他的家园,还有他的财富。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处理掉他。也许将他禁锢在他的地牢里,最少也得把他赶出城市。但是,我可以想得出比这两者更好的选择。在他把我送去的深坑里,我『绽裂』后,镕金术的力量在我体内觉醒。我现在打算用这股力量来杀死他。」凯西尔探入外套口袋,拿出某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在北方,他们有个传说。」凯西尔说道。「故事中说,统御主并非完全长生不老,据说只要拿对的金属,就能杀死他。第十一金属。那种金属。」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块金属,大概跟纹的小指头等宽等长,边缘相当平整,全部是银白色。
「第十一金属?」微风不确定地问道。「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传说。」
「统御主抑制了这个传说,但只要知道要去哪里找,还是找得到的。镕金术理论教导有十种金属:八种基本金属,两种高等金属,但还有一种鲜为人知的金属,远比另外十种更为强大。」
微风质疑地皱眉。不过叶登似乎深感兴趣。「这种金属能杀掉统御主?」
凯西尔点点头。「这是他的弱点。钢铁教廷要你们相信他是不死的,但就连他,也能被镕合这种金属的镕金术师杀死。」
哈姆伸出手,拿起薄薄的金属块问道:「你在哪里拿到的?」
「北方。」凯西尔说道。「靠近远方半岛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还记得,在『升华』前,他们的王国是什么名字。」
「它有什么作用?」微风问道。
「我不确定。」凯西尔坦白地说道。「但我打算找出来。」
哈姆端详着陶瓷色的金属,在指尖翻转它。
杀死统御主?纹心想。统御主是一股力量,像风或像雾。这种东西是杀不死的。它们其实也不是活生生的东西,只是单纯的存在。
「无论如何……」凯西尔说道,接过哈姆递过来的金属。「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杀死统御主是我的责任。如果办不到,那就把他骗出城外,抢得他一穷二白就够了。我只是觉得你们都该知道我的计划。」
我把自己交给了一个疯子,纹无奈地心想。
可是这无所谓,只要他能教她镕金术。
我甚至不了解我该怎么做。泰瑞司哲人说,时机到时,我自然会知道,但这实在无法令人安心。
深闇必须被摧毁,显然只有我能办得到。即便是现在,它也仍然摧残着这世界。如果我不尽快阻止它,这片大地将只剩下骨骸和尘土。
Chapter 5
「啊哈!」凯西尔胜利的身影从凯蒙的吧台后出现,将一瓶满是灰尘的酒瓶重重放在吧台上。
多克森好笑地转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某个秘密抽屉。」凯西尔说道,擦拭着瓶身上的灰尘。
「我以为我都找过了。」多克森说道。
「你是都找过了。但其中一个有伪夹层。」
多克森轻笑。「真聪明。」
凯西尔点点头,拔开瓶塞,倒出三杯酒。「秘诀就是不要停止寻找。永远都有另一个秘密。」他抱起三只酒杯,走回纹跟多克森的桌子。
纹迟疑地接下了她的杯子。
会议不久前才结束。微风、哈姆和叶登已经离开去思索凯西尔刚告诉他们的事情,纹觉得她也该离开,但她无处可去。凯西尔似乎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会留下来跟他们在一起。
凯西尔啜了一口红宝石色泽的红酒,露出笑容。
「啊,这好多了。」
多克森同意地点点头,但纹没有喝自己的酒。
「我们还需要一个烟阵。」多克森评论。
凯西尔点点头。「不过其他人似乎还颇能接受的。」
「微风仍然有点迟疑。」多克森说道。
「他不会退出的。微风喜欢挑战,而且他绝对找不到比这更大的挑战。」凯西尔微笑。「而且光是让他知道我们有一项他没有参与到的行动,就够憋死他了。」
「不过,他的担忧是对的。」多克森说道。「我自己也有点担心。」
凯西尔同意地点头,令纹皱眉。他们的计划是认真的吗?还是他们仍然在假装给我看?这两人显得非常有能力。可是,要推翻最后帝国?倒不如去阻止白雾流泻或太阳升起吧。
「你的其他朋友什么时候到?」多克森问道。
「再过两天。」凯西尔说道。「我们那时候得有另一名烟阵。而且我还需要天金。」
多克森皱眉。「这么快?」
凯西尔点点头。「我把大多数天金都花在购买欧瑟的契约上。然后最后一点在特雷斯廷的农庄用光了。」
特雷斯廷。上个礼拜在自己的农庄里被杀害的贵族。凯西尔是如何涉及这件事的?而且凯西尔之前是怎么提到天金来着?他说统御主靠独占那种金属来控制上族。
多克森搓搓长满胡子的下巴。「阿凯,天金很难弄的。之前光为了偷你那一点就花了八个月的策划时间。」
「那是因为你要低调。」凯西尔狡诈地微笑。
多克森带略微忧虑的眼神打量着凯西尔。
凯西尔只是露出更大的笑容,终于,多克森翻翻白眼,叹口气,然后瞥向纹。「你没有喝东西。」
纹摇摇头。
多克森等着听她解释,最后纹不得不回答。「我不喜欢喝不是自己准备的东西。」
凯西尔轻笑。「她让我想到狂风。」
「狂风?」多克森一哼。「小妞是有点多疑,但没那么糟糕。我发誓,那家伙紧张到会被自己的心跳声吓个半死。」
两名男子一起笑了。和善的气氛只是让纹更不安。他们希望我怎么做?我该算是他们的学徒吗?
「好吧。」多克森说道。「你要告诉我打算怎么样弄到天金吗?」
凯西尔开口正要回答,但楼梯响起有人下楼的声音。凯西尔跟多克森一起转头,纹当然早就挑了不需转头就可观察两边入口的位置坐下。
纹以为新来的人会是凯蒙的手下之一,被派下来看看凯西尔用完密室了没。所以,当门一打开,出现的是歪脚的恼怒丑脸时,她大吃一惊。
凯西尔微笑,双眼炯炯有神。
他一点不意外。也许有点得意,但不意外。
「歪脚。」凯西尔说道。
歪脚站在门口,一视同仁地对三人露出格外不满的眼神,最后才一拐一拐地进入房间,另一名瘦弱,看起来笨手笨脚的男孩跟在他身后。
男孩帮歪脚端来一张椅子,放在凯西尔的桌边。
歪脚坐下,自言自语地抱怨几句,良久后才眯着眼睛,皱着鼻子,开始瞄起凯西尔。
「安抚者走了?」
「微风?」凯西尔问道。「是啊,他走了。」
歪脚闷哼一声,然后瞄了瞄酒瓶。
「请用。」凯西尔说道。
歪脚挥手要男孩去吧台帮他拿个杯子,然后转回身面向凯西尔。「我得确定一下。」他说。「有安抚者在的时候,特别不能相信自己——尤其是有他那种安抚者在。」
「你是个烟阵,歪脚。」凯西尔说道。「如果你不愿意,他奈何不了你的。」
歪脚耸耸肩。「我不喜欢安抚者。不只是因为镕金术,而是那种人……就是没法相信那种人不会趁机操弄人,不论我烧的是红铜还什么。」
「我不会仰赖那种手段来赢得你的忠诚。」凯西尔说道。
「我是这么听说了。」歪脚说道,男孩此时为他倒了一杯酒。「不过还是得确定一下,得趁微风不在时再想想。」他恶狠狠地拿起杯子,灌下半杯,但纹实在看不出来他不高兴的理由。
「好酒。」他闷声说道。然后,转头看着凯西尔,「深坑真的把你逼疯了,是吧?」
「疯透了。」凯西尔一本正经地说。
歪脚微笑,不过这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扭曲。「所以你打算做到底?你所谓的行动?」
凯西尔严肃地点点头。
歪脚灌下剩余的酒。「那你得到了一名烟阵。不过,不是为了钱。如果你是认真要推翻他们的政府,那算我一份。」
凯西尔微笑。
「然后不要对我微笑。」歪脚斥骂。「我最讨厌人家那样。」
「我可不敢。」
「好吧。」多克森说道,帮自己倒杯酒。「这就解决烟阵的问题了。」
「没差。」歪脚说道。「你们会失败的。我花了一辈子把迷雾人藏起来,不被统御主跟他的圣务官找到,不过早晚还是都被他们抓到。」
「那干么还帮我们?」多克森问道。
「正因为如此,」歪脚一面站起身,一面说道。「他反正早晚会逮到我。至少,做这件事可以让我在挂掉之前朝他脸上呸一口。推翻最后帝国……」他微笑。「也算走得漂亮。走吧,小子,我们得去准备开店,等客人上门。」
纹看着他们离开。歪脚蹒跚地拐出门外,身后的男孩把门拉起。她瞥向凯西尔。「你知道他会回来。」
他耸耸肩,站起身来左右伸展。「我是希望如此。人们会受远见吸引。我提出的行动……不是令人容易放手的,尤其如果你是对生命的一切都感到极端不满的无聊老头。对了,纹,我猜你的集团拥有整栋大楼?」
纹点点头。「楼上的店面是伪装。」
「很好。」凯西尔说道,检视他的怀表,然后递还给多克森。「跟你的朋友说密室可以还他们了——浓雾大概也已经出来了。」
「那我们呢?」多克森问道。
凯西尔微笑。「我们要去屋顶。刚跟你说过了,我得弄点天金来。」
◇◇◇◇
白天时,陆沙德是个乌黑的城市,被灰烬跟红色阳光烙黑,刚硬、清晰、压迫。
但是夜晚时,白雾袭来,遮蔽、模糊一切。
上族的堡垒变成鬼魅般的高耸轮廓。
雾中的街道似乎变得更狭窄,每条大道都变成了孤寂、危险的小巷。就连贵族跟盗贼都对于在夜晚行走感到惴惴不安,得是十分大胆之人才敢走入不祥、多雾的沉静。晚上的闇城属于亡命之徒与有勇无谋之辈,是盘绕迷团与奇特怪物的地方。
像我这样的奇特怪物,凯西尔心想。他站在环绕密屋平坦屋顶边缘的平台。夜里,伫立在阴影中的建筑物包围着他,浓雾让黑暗中的一切看起来像是不断在晃动。
偶尔有一扇窗户传出微弱的灯光,但细小的光明是畏缩、恐惧的东西。
一阵凉风穿过屋顶,拨弄着白雾,刷过凯西尔被雾气沾湿的脸颊,宛如吐出的气息。过去,在一切变质之前,他行动的前一晚总要找个屋顶,想要看一眼市景。他没发现今晚自己是在重拾旧习,直到他瞥向身侧,满心以为梅儿会一往如常地在旁边。
如今,只有空气。寂寞。沉默。迷雾取代了她的位置,远不及有她的人在身边。
他叹口气转身。纹和多克森站在他身后,两人对于身处浓雾中显得局促不安,但都能处理自己的恐惧。地下世界的人如果不能忍受迷雾,是撑不了多久的。
凯西尔则不只是「忍受」而已。过去几年,他在白雾中行走的次数多到他开始觉得,夜晚走在迷雾的隐匿拥抱中,比走在白昼下还自在。
「阿凯。」多克森开口。「你一定得要那样走在边缘吗?我们的计划也许有点疯狂,但我希望结局不是看到你在下面的石板路上摔成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