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说到,将怀表、锉刀还有其他金属放在窗框上。「我们走吧。」
他们没从窗户出来,因为凯西尔想要尽量低调,虽然这块地区空旷到纹不知道他为何坚持如此小心翼翼。他们走下一排摇摇欲坠的楼梯,沉默地过了马路。
沼泽挑选的建筑物比纹跟凯西尔待的那栋还要老旧,前门已经消失,不过纹可以看到地板上破碎的门板。里面的房间闻起来尽是灰尘跟灰烬的味道,她得压下一阵打喷嚏的冲动。
一听到声音,站在房间另一端的身影立刻转身。「阿凯?」
「是我。」凯西尔说道。「还有纹。」
纹走近时,她可以看到沼泽在黑暗中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他们的身影,感觉很奇怪,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相当清晰,但她知道对他而言,她跟凯西尔不过是两道黑影。建筑物另一端的墙壁已经坍塌,白雾自由地往来在屋内,几乎跟室外一样浓密。
「你有教廷刺青了!」纹盯着沼泽说道。
「当然。」沼泽说,声音一如往常地冷峻。「我在跟车队会合前让人帮我刺上的,这样才像门徒。」
刺青范围不大,因为他假扮的是低阶圣务官,但花纹清晰可辨。黑色的线条绕在眼睛周围,像是闪电般往外延伸,还有一条更粗的大红色线条划下一边脸庞。纹认得这个花纹:属于审判廷的圣务官。沼泽不只渗透了教廷,他还选择了最危险的单位去渗透。
「但是,你永远都会有这些印记。」纹说道。「那很明显,无论你去哪里,都会被认成圣务官,或被发现是假扮的。」
「这就是他为了渗入教廷所付出的代价,纹。」凯西尔轻声说道。
「不重要。」沼泽说。「反正在这之前我的人生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能不能快一点?等一下我应该要在某个地方。圣务官相当忙碌,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好。」凯西尔说道。「你的渗透工作顺利吗?」
「很好。」沼泽简洁地说道。「其实太好了,我想我在这一组人中反而显得表现突出,我以为我会处于劣势,因为我没有其他门徒受过的那五年训练,所以我尽量彻底回答问题,同时仔细妥善地完成工作,但我对教廷的了解显然甚至超过其中一些成员,而我绝对比这群新来的人都还要有能力,那些圣祭司都注意到了。」
凯西尔轻笑。「你向来都是要超越满分才满意。」
沼泽轻哼了一下。「总而言之,我的知识加上我身为搜寻者的能力已经为我赢得出众的名声,我不确定我要不要让圣祭司多注意我。当审判者开始盘查时,我凑出来的背景就开始显得有点薄弱了。」
纹皱眉。「你跟他们说过你是迷雾人?」
「当然。」沼泽说道。「教廷,尤其是审判廷,相当积极地在找寻贵族搜寻者。因为我是,所以他们对于我的背景反而不会多问,光是得到我就已经让他们相当高兴,虽然我比一般门徒年纪要来得大。」
「不只如此。」凯西尔说道。「他必须告诉他们,他是迷雾人,这样才能进入比较秘密的部门,大多数的高阶圣务官都是某种迷雾人,他们倾向偏好同类。」
「这是很好的理由。」沼泽快速说道。「阿凯,教廷远比我们想的要高明很多。」
「什么意思?」
「他们会运用他们的迷雾人。」沼泽说道。「用得很好。他们在城市中到处都有据点,称之为安抚站。每个站里面都有两名教廷的安抚者,他们的工作就是对附近散发压抑的影响,镇静且压制周围所有人的情绪。」
凯西尔轻轻吐口气。「有多少?」
「几十个。」沼泽说道。「集中在城市中的司卡区。他们知道司卡已经被完全打败,但他们想要确定这种状况能一直维持下去。」
「该死的!」凯西尔说道。「我本来就觉得陆沙德的司卡比其他的显得还要精神低落。难怪我们的招募行动这么不顺利。原来这些人的情绪是处于长期的安抚之下!」
沼泽点点头。「那些教廷安抚者非常厉害,阿凯,非常厉害。甚至比微风还厉害。他们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安抚,而且因为他们不是要让你做任何特定的事情,只是让你的情绪不会剧烈起伏,所以很难被注意到。
「每一组都有一名烟阵隐匿他们,还有搜寻者找寻经过的镕金术师。我敢打赌,审判者就是这样得到线索的,我们很多人聪明到知道不要在有圣务官的区域镕金,但在贫民窟里就比较没在注意。」
「你能帮我们弄到据点名单吗?」凯西尔问道。「我们需要知道那些搜寻者在哪里,沼泽。」
沼泽点点头。「我会试试看。我现在就是要去其中一个据点。他们总是在晚上换班好维持秘密,上层开始对我有兴趣,所以他们让我去造访不同据点、熟悉工作方法。我看看能不能弄到名单给你。」
凯西尔在黑暗中点头。
「只是……不要拿那些资讯做什么蠢事,好吗?」沼泽说道。「我们得很小心,阿凯。这些教廷据点许久以来都没有人发现,现在我们知道了,等于拥有极大的优势。不要浪费了。」
「不会的。」凯西尔承诺。「那么审判者呢?你有发现什么关于他们的资讯吗?」
沼泽静静地站在原地片刻。「他们……很奇怪,阿凯。我不知道。他们似乎拥有所有的镕金力量,所以我认为他们原本是迷雾人,除此之外,我没找到什么其他线索,但我知道他们会变老。」
「真的?」凯西尔连忙问道。「所以他们不是长生不老的?」
「不是。」沼泽说道。「圣务官们说审判者偶尔会更换,那些怪物是很长寿,但终究会死,所以得从贵族间招募新人。他们还是人,阿凯,只是被……改变了。」
凯西尔点点头。「如果他们会老死,那可能有别的方法可以杀死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沼泽说道。「我会看看还能发现什么情报,但不要抱太大希望。审判者跟一般圣务官没有什么交集,这两群人之间有些政治紧张。至上圣祭司统令教会,但审判者觉得应该是由他们来主导。」
「有意思。」凯西尔缓缓说道,纹几乎可以听到他脑子里正转着这些新资讯。
「好了,我得走了。」沼泽说道。「我得一路跑来,现在赶过去还是会迟到。」
凯西尔点点头,沼泽离开,身着暗色圣务官长袍的身影绕过四处的阻碍。
「沼泽。」凯西尔对抵达门口的沼泽说道。
沼泽转身。
「谢谢你。」凯西尔说道。「这件工作的危险程度一定远超过我所能想象。」
「我不是为你这么做,阿凯。」沼泽说道。「可是……还是谢谢你的关心。我有更多线索后,会想办法送消息给你。」
「小心点。」凯西尔说道。
沼泽消失在浓雾的夜晚,凯西尔站在坍塌的房间中数分钟,望着他哥哥离去的背影。
他没有说谎,纹心想。他真的很关心沼泽。
「走吧。」凯西尔说道。「我们应该要让你回去雷弩大宅了。雷卡几天后要办舞会,你应该要到场。」
有时候,我的同伴说我太过担心这个问题,虽然我会质疑我身为英雄的身份,但有一件事是我从不质疑的——我们任务的终极目标是良善的。
深闇必须被摧毁。我见识过它,感受过它。我认为,我们给它的名字太微薄。的确,它是深不见底,但它同时也很可怕。许多人不知道它是有意识的,但在我跟它直接对峙过的数次,我都感觉过它的意识,与我们大不相同。
它是充满毁坏、疯狂、堕落的东西。它不会因为愤怒或敌意摧毁这个世界,因为那就是它的本性。
Chapter 28
雷卡堡垒的舞厅内部像是金字塔的形状,舞池是位于房间中央及腰高的平台,附近有类似的四个平台,上面放置着餐桌。仆人们在平台间的通道内穿梭,为贵族递送餐点。
金字塔形房间的内缘有四层阳台,每层都离尖端更近一些,更突出于舞池上一些。虽然房间本身照明充足,但阳台却被上层所遮蔽。这个设计是让访客能好好欣赏到堡垒中最独特的艺术特征——每个阳台上的小型彩绘玻璃窗。
雷卡家族夸耀虽然别的家族有更大幅的彩绘玻璃,但他们家的最精致。纹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出色。她过去几个月中看过无数彩绘玻璃,开始觉得它们不过如此。但雷卡堡垒的彩绘玻璃窗将大多数都比了下去,每幅彩绘玻璃都充满了鲜丽的色彩,细部精致华贵,罕见的生物奔驰其上,遥远的景致吸引人忍不住靠近浏览,而著名贵族的人像则骄傲地坐着。
当然还包括必备的升华图。纹现在可以轻易认出它们,而且她很讶异地发现,内容的确是在描述她于日记里读到的东西。碧绿的山丘。险峻的山脉,顶端有隐约如波浪般的线条。一座既深又黑的湖泊。还有……黑暗。深闇。浑沌的毁灭力量。
他打败了它,纹心想。可是……那到底是什么?也许日记最末会揭露更多细节。
纹摇摇头,离开暗室还有其中的黑窗。她沿着第二层阳台漫步,身上穿着的雪白礼服是她在当司卡的时候甚至无法想象的衣着。灰烬跟尘泥那时已经融入她生活中,如今回想,她觉得自己应该甚至不知道雪白长的是什么样子,而知道那件事让这件礼服对她而言更显神奇。她希望她永远不要忘怀过去的日子,那让她比真正的贵族更加感谢她的生活。
她沿着阳台继续往前走,寻找她的猎物。璀璨的色彩从点亮的窗户后射入,在地板上投以晶亮的光芒,大多数的窗户都镶嵌在沿着阳台的暗室,所以看过去明暗交织。纹没有再停步研究玻璃窗,她之前第一次来雷卡堡垒参加舞会时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件事上头。今晚,她有正事要做。
她在东阳台走道半路上找到她的猎物。克礼丝贵女正跟一群人在说话,纹停下脚步,假装在端详一扇玻璃。因为对克礼丝的忍受度是有极限的,一行人不久便各分东西。矮小的女子开始沿着阳台走向纹。
当她靠近时,纹转身,装出讶异之色。「噢,克礼丝贵女!我一整个晚上都没见到你。」
克礼丝高兴地转身,显然对于又可以向另一个人八卦感到相当兴奋。「法蕾特贵女!」她说道,矮胖的身躯摇摇摆摆趋前而来。「你上礼拜错过了凯贝大人的舞会!希望不是旧疾复发?」
「不是的。」纹说道。「我那天晚上是跟叔叔共度。」
「噢。」克礼丝失望地说道。复发会是更好的八卦题材。「这是好事。」
「我听说你有关于特蓝佩得莉·德鲁斯贵女一些有意思的消息。」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也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她瞄着克礼丝,暗示她愿意交换。
「噢,这件事啊!」克礼丝热切地说道。「我听说特蓝佩得莉完全没有跟艾枚联姻的兴趣,虽然她父亲暗示很快会有婚礼。你也知道艾枚家的儿子都是些什么德性。费德蓝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傻蛋。」
纹暗地翻翻白眼。克礼丝只顾不停说话,根本没注意到纹也有消息想要分享。对这女人暗示根本就像卖香水给农庄司卡一样,毫无用处。
「真是有意思。」纹说道,打断克礼丝的话。「也许特蓝佩得莉的迟疑是因为艾枚与海斯丁的关系?」
克礼丝安静下来。「怎么会?」
「唉,我们都知道海斯丁在计划什么嘛。」
「我们知道吗?」
纹假装一脸尴尬。「噢。也许还没人知道。拜托你,克礼丝贵女,请忘记我刚才说了什么。」
「忘记?」克礼丝说道。「当然已经忘记了,可是,你不能就这样说一半啊。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应该说的,」纹说道。「我只是偷听到我叔叔说的话。」
「你叔叔?」克礼丝更为热切地问。「他说什么?你知道你能信任我的。」
「嗯……」纹说道。「他说海斯丁正把许多资源转运回南方统御区的农庄里。我叔叔蛮高兴的,因为海斯丁退回某些合约,所以我叔叔希望能由他接手。」
「转运……」克礼丝说道。「啊,除非他们打算从城里撤走,否则他们不会做这种事的……」
「能怪他们吗?」纹轻声问道。「毕竟谁想冒险发生像太齐尔那种意外?」
「的确是……」克礼丝说道,全身似乎因为想要分享这消息而发颤。
「无论如何请你了解,我也只是听说而已。」纹说道。「也许你不应该告诉别人。」
「当然。」克礼丝说道。「呃……失陪一下,我要去梳洗一下。」
「当然。」纹说道,看着克礼丝笔直地冲向阳台楼梯。
纹微笑。海斯丁当然没有这回事,它可是城中最强盛的家族之一,不太可能会退出,但多克森正在店里假造一些文件,如果送到正确的人手里,将会暗示海斯丁的确在规划纹所说的事情。
假设一切顺利,整个城里的人都会认为海斯丁要撤退了,他们的盟友会因此做好打算,甚至也开始想撤退的事。要买武器的人会去别的地方找,担心海斯丁一旦离开将拒绝履行合约。而若海斯丁没有开始撤离,也会让他们显得犹豫不决。没了盟友,收入又减少,他们很可能就是衰败的下一个家族。
海斯丁是容易下手的对象,因为它向来以极端诡密的手段著称,人们会相信它正在策划秘密撤离;它同时也是个强盛的商业交易家族,意思是它的生存相当仰赖契约,而这么明显、主要的财富来源,也会成为它明显的弱点。过去数十年来,海斯丁大人很努力地在增加家族的影响力,因此将家族的资源用到了极限。
其他家族就稳定许多。纹叹口气,转身走向走廊,瞄着房间另外一端的阳台间所架设的大钟。
泛图尔不会轻易垮台。它的强盛完全是透过其丰厚的财力,虽然参与了一些契约,但它不像其他家族这么仰赖那个。泛图尔够有钱,够强大,就算是商业合作出了问题,也不过是让它微微动荡一下而已。某种程度而言,泛图尔的稳定是件好事,至少对纹来说是。泛图尔家族若没有明显的弱点,当她也许找不到方法来拖垮泛图尔时,其他集团成员不会太失望。毕竟,他们不是绝对要摧毁泛图尔,只是因为那么做会让计划更顺利些。
无论发生什么事,纹必须确保泛图尔不会发生太齐尔那样的命运。他们的名声被摧毁,财务瓦解,而太齐尔想要撤离城市,这最后的示弱动作是转折点。有些太齐尔贵族在离城前被暗杀,其余的人则被发现陈尸在被烧焦的运船上,似乎是被土匪攻击,但纹很清楚不会有盗贼集团胆敢杀这么多贵族。
凯西尔仍然不知道是哪个家族下的手,陆沙德贵族们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凶手是谁。太齐尔允许自己衰弱,对贵族阶级而言,没有什么比无法保卫自身的上族更丢脸的事情了。凯西尔说得对。虽然这些人在舞会上对彼此彬彬有礼,但若为了得到好处,这些贵族绝对愿意在彼此心口捅上一刀。
有点像盗贼集团,她心想。贵族其实跟我长大时所碰到的人差别不大。礼节只是让气氛更危险,在其下波涛汹涌的是计谋、暗杀,还有——也许是最重要——迷雾人。她最近参加的所有舞会都有许多守卫,有盔甲跟没有盔甲的都很多,这并非偶然,如今这些宴会同时拥有警告跟显示力量的额外目的。
依蓝德是安全的,她告诉自己。无论他对自己的家族有何看法,他们很擅长维护自己在陆沙德阶级中的地位。他是继承人,他们会保护他不受刺客攻击。
她希望这些推论能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她知道珊·艾拉瑞尔正在计划些什么。泛图尔也许是安全的,但依蓝德本人就有点……迟钝。如果珊亲手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不一定会对泛图尔造成很大的打击,但绝对会对纹造成很大的影响。
「法蕾特·雷弩贵女。」一个声音说道。「我相信你迟到了。」
纹转过身,看到依蓝德懒洋洋地靠在她左侧的一间暗室中。她微笑,低头看着钟,注意到时间的确离她答应与他会面的时间晚了几分钟。「我一定是从某些朋友那里学来的坏习惯。」她说完踏入暗室中。
「噢,我可没说这是坏事。」依蓝德微笑说道。「我会说迟到是仕女的宫廷任务。强迫绅士配合女性的要求对他是有好处的,至少我母亲经常这么跟我说。」
「她听起来真是名睿智的女子。」纹说道。暗室大到能让两人侧身面对面地站着。她站在他对面,上方的突出阳台在她左边,一扇美丽的浅紫色窗户在她右边,两人的双脚几乎要相碰。
「这我就不知道了。」依蓝德说道。「毕竟她嫁给了我爸爸。」
「因此而加入最后帝国中最强盛的家族。这点很难超越,不过也许她可以试着嫁给统御主。但就我所知,他并没有想找妻子的打算。」
「可惜。」依蓝德说道。「如果他的生命中有女人的话,也许不会看起来那么忧郁。」
「我想这得看那女子是谁。」纹瞥向一旁经过的一群贵族。「嗯,这里算不上是最隐密的地点,经过的人都对我们投以奇怪的眼神。」
「是你站进来我这里的。」依蓝德指出。
「是的,我应该是没想到我们会引起的绯闻流言。」
「没关系。」依蓝德站直身体。
「因为会让你父亲生气?」
依蓝德摇摇头。「我已经不在乎那件事了,法蕾特。」依蓝德上前一步,让两人贴得更近,纹可以感觉得到他吐出的气息。他站了片刻后才开口,「我想,我会吻你。」
纹闻言微微颤抖。「我不觉得你会想要这么做,依蓝德。」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