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抢案都与钱无关,而是跟那些被抓走的人有关。所以没有人悬赏,也没有发现被弃置的遗体。至于那些抢案的意图是要遮掩绑架的真正目的,那些受害人都不是表面看起来临时被挑选的肉票。那些消贼正在搜集镕金术师,还有镕金术金属。目前被偷的有纯钢、白镴、铁、锌、铜、锡,甚至有一些弯管合金。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瓦希黎恩低声说道。
“爵爷……您不是要看帐簿吗?”提劳莫说道。
“对。”瓦希黎恩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有铁脊大楼新办公室的租约?”
“我今天晚上还是有时间看。”
“爵爷。请问是什么时候?”
瓦希黎恩想了想,掏出怀表,再次震惊于不知不觉间已花了这么多时间。
“爵爷,我跟您提起过前任上主赌马的时候吗?”
“爱德温叔叔是赌徒?”
“确实是。在他成为上主之后,这变成了族里的问题。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马场。”
“难怪我们会山穷水尽。”
“事实上,他颇擅长的,爵爷。他通常会赢,而且赢很多。”
“噢。”
“可是他后来还是停手了。”提劳莫说道,收起他的托盘跟瓦希黎恩的空茶杯。“可惜的是,当他在赌场上赢小钱时,家族因为处理不当的生意与财务决策而损失重大。”他走向门口,最后缓缓转身,往常严肃的脸柔和了起来。“爵爷,我没有资格说教。一旦成人,便可以也必须自己做决定。可是我希望提出警告。一件好事如果太过火,也会具有毁灭性。
“您的家族需要您。数千个家庭倚靠您。他们需要您的领导跟您的指引。我明白这不是您主动要求的,可是伟人的特质就是知道何时该放下重要的事,去处理必要的事情。”
近侍离开,门在他身后关起。
瓦希黎恩独自站在稳定得诡异的电灯光线下,看着他的图。他抛开铅笔,突然觉得极为疲累,拿出了怀表。已经半夜两点十五分了。他应该要睡了。正常人这时候都睡了。
他关了灯,免得让自己的身影太清晰,然后走到窗边。他仍然对于没看到雾觉得沮丧,虽然他也没期望雾会出现。我都忘了进行每日的祈祷,今天太混乱了,他发现。
晚做总比不做好。手伸入口袋,他拿出他的耳环。这耳环样式很简单,耳针的下面垂着十个环,代表着道。他把耳环穿入他为此而刺的耳洞,然后靠在窗边,看着深夜的城市。
道徒没有特定的祈祷姿势,只需要每天花十五分钟来冥想与思考。有些人喜欢席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可是瓦希黎恩总觉得用那姿势很难思考,会让他的背痛、脊椎发麻。如果有人绕到身后,从背后开枪怎么办?所以,他总是采取站姿,然后思考。迷雾那里一切都好吗?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和谐说话。我想您的日子应该过得挺顺心的吧?毕竟您是神啊什么的?
他得到的回应是一阵……笑意。他向来判断不出这感觉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幻想的。
好吧,既然我不是神,也许祢能用祢的全知全能帮我弄点答案来。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困境。
这个念头感觉很突兀。现在跟他以前处的困境不同。他没有被绑住或即将被人杀掉;他没有迷失于蛮横区,没食物也没水,要找路回到文明。他站在豪华的宅邸,虽然他的家族有财务危机,却也不是过不去。他有着奢华的人生,还有议会的席位。
然而为什么他觉得过去这六个月是他一生中最艰辛的时刻?无尽的报告、帐簿、晚宴、商业合作。
近侍说得对,许多人都仰赖他。拉德利安家族一开始只是跟随初代的数千人,结果在过去三百年来成长许多,家族把那些在其下产业或工厂中工作的人都纳入保护伞之下。瓦希黎恩所签下的协议,未来将决定了他们的薪水、特权、生活方式。如果他的家族垮了,他们一定在别处也能找得到工作,但是会被视为该家族的次级成员,直到一两代后才会得到完整的权益。我以前也做过困难的事情,这次也可以。如果是对的。这是对的吗?史特芮丝称道教是个简单的宗教。也许很简单。基本教义只有一条:为善多于为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例如相信所有的真相都是重要的,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更多的戒律。在《创始之书》中有超过三百个范例,都是在别的时代、别的世界上可能存在,或者是原本有可能存在的宗教。
道教的信徒就是要研究它们,从它们的道德准则中学习。有几条规则是中心思想:不要在毫无承诺的情况下寻求欲望。在所有的缺陷中寻找力量。每天祈祷沉思十五分钟。还有,不要浪费时间拜和谐。做好事就是拜神了。
瓦希黎恩离开依蓝戴不久便被劝入道教。他仍然相信在火车上碰到的女子必定就是“无相永生者”之一,他们是和谐的手。他的耳环是她给的。每名道徒在祈祷时都会戴着耳环。
问题是,瓦希黎恩难以觉得自己在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应酬跟帐簿,契约跟协商。他在逻辑上知道这些都是重要的,但是这一切,包括他在议会上的席次,对他来说都是抽象的存在。不像是看到谋杀犯被关起来,或是救回被绑架的小孩。年轻时,他住在城里——世界的文化、科学、进步中心,住了二十年,但直到他在山后满是灰尘,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流浪后,才找到自己。
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善用你的天赋。你会想清楚的。
他懊恼地笑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假如和谐真的在听,却没有给予更明确的答案。通常瓦希黎恩祈祷时得到的回应就只是一阵鼓励。继续。没有你想得那么难。不要放弃。他叹口气,闭起眼睛,陷入思绪。其他宗教都有仪式跟集会。道徒没有。某种程度,道教的简单让道教更困难,因为人必须靠自己的良心去解读。
在冥想一阵之后,他不由得感觉到和谐是要他同时研究消贼的事情,还有当名优秀的族长。这两件事是互斥的吗?提劳莫似乎这么认为。
瓦希黎恩看着他身后的传纸跟画架上的画纸。手伸入口袋,掏出韦恩留下的子弹。
然后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蕾希头往后仰,血溅入空中,沾满她美丽的黑色秀发,血在地上、墙上、站在她身后的杀人犯身上。可是射杀她的人不是那个杀人犯。
和谐啊,他心想,一手按着头,缓缓地靠着墙坐下。这真的跟她有关,对不对?我办不到。再也办不到。
他抛下子弹,摘下耳环,站起身,走到桌子边,把传纸收起,盖上画纸。如今还没有人因为消贼而受到伤害。他们抢人,却没害人,甚至没有证据显示那些人质身处于危险之中。只要有人愿意拿出赎金,人质应该就能回家了。
瓦希黎恩坐下,开始处理帐务,全神投入直至深夜。
Chapter 4
“和谐的前臂啊,这年头的小型婚宴就是这样?在这里的人比蛮横区某些城镇的居民还要多。”瓦希黎恩嘟囔着,踏入宏伟的宴会厅。
瓦希黎恩年轻时曾造访过尤门宅邸,但那时宴会厅是空的,如今满满都是人。一排又一排的桌子,排在巨大室内的硬木地板上,绝对超过一百桌。贵女、贵族、官员,还有富商们在里面走动着,低声交谈着,每个人都精心打扮。璀璨的珠宝,笔挺的黑色套装配上多彩的领巾。女子的礼服则是最现代的款式:深色,长及地板的裙摆,厚重的外层有许多皱摺与蕾丝。多数女子的上半身都穿着贴如背心的外套,领口远比他童年记忆还要低上许多。也有可能是现在他比较会注意到这点。
“你刚说什么,瓦希黎恩?”史特芮丝说道,转向一旁,让他替她脱下外套。她穿着一件高贵的红色礼服,似乎刻意要表现时尚感而不是大胆。
“我只是在说人很多,亲爱的。”瓦希黎恩说道,折起她的大衣,跟他的圆顶帽一起交给等在一旁的侍从。“我回到城市以后参与了许多的宴会,但是没有这么盛大的,似乎半个城市的人都被邀来了。”
“今天的场合很特别。这是两个关系很好的家族联姻,他们不会想漏掉任何人,除了那些被他们刻意漏掉的人。”
史特芮丝伸出手臂,让他环住。在来时的马车上,他听了一轮非常仔细的说教,很明确地告诉他该如何环住她的手臂。他的手臂压在上面,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指绕在她的手掌下,看起来极为不自然,但是她坚持这个姿势会传达他们要传递的讯息。果不其然,他们一来到舞池,便吸引了许多人饶富兴味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这场婚宴的重点并非谁受到邀请,而是谁没有收到邀请。”
“一点也没错。因此,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必须邀请所有人。尤门家族非常强大,虽然他们信碎刺教——真可怕的宗教。居然会崇拜‘铁眼’。无论如何,没有人会忽视这场婚宴的邀请,所以那些被侮辱的人不仅仅会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更无法自行举办宴会,因为任何受邀的人都已经来到这里,意思是他们只能与其他没有受邀的人交际,因而强化他们被逐出社交界的地位,或是自己在家待着,反复思考他们是如何受到侮辱。”
“在我的经验中,那种不愉快的沉思会让某人很有可能被射杀。”
她微笑,刻意欢欣地朝某个他们经过的人挥手。“这不是蛮横区,瓦希黎恩。这里是城里。我们不做这种事。”
“是没错。对城里的人而言,拿枪杀人还太好心了点。”
“你还没见识过最可怕的。”她朝另一人挥手。“你看到那个背对我们的人没?那个比较壮、头发比较长的人?”
“有。”
“那是修尔曼爵爷。恶名昭彰的宴会客人。他没喝醉时极为无趣,喝醉时蠢到极点,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醉醺醺的。他可能是上流社会中最不受欢迎的人,这里大多数人宁愿花一个小时砍断自己的脚趾,也不愿意跟他多聊两句。”
“那为什么他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