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僚质疑这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的人这么多铝,结果只是打了一场之后就全部耗尽,却连个镕金术师都没杀死。”
重点是因为我原本打算要用那些铝来资助我自己的行动。现在他几乎可以说是被打回赤贫的状况,回到原点。你该死,瓦,活该下铁眼的坟墓。
“你的同僚质疑我为他们的带来的贡献吗?”迈尔斯挺直身体。“他们想要的女人已经得到五名,全部与你跟‘组织’毫无关系。如果你希望继续下去,那我的人就需要合适的装备。光是一名煽动者就能挑起一群人的窝里反。”
套装打量迈尔斯。身材匀称的年长男子没有使用拐杖,背挺得笔直。虽然年纪大,喜欢生活中的享受,却并不虚弱。电梯门打开。两名穿着黑色套装与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走出。
“‘组织’同意进行今晚的行动。之后,你们要消失六个月,专注于招募新人。我们会准备另一份名单让你们下手。重新开始运作之后,我们再来讨论是否需要用到‘消贼’这么花俏的名字。”
“这个名字的戏剧性让警察不会——”
“到时候我们再讨论。瓦今天晚上会插手吗?”
“我就要他现身。如果我们想躲,反而早晚会被他挖出来,可是不会到那一步。他会猜出我们要攻击的目标,然后会想要阻止我们。”
“所以你今晚打算杀了他。”套装指着两人。“你昨天抓的女人会被留在这里,必要时用她当诱饵。那家伙有她的线索,所以我们不要搬移她。至于这两人,他们可以帮你,确保今天晚上的行动顺利。”
迈尔斯咬着牙。“我不需要帮忙——”
“你必须带着他们。在瓦希黎恩的事情上,你已经证明不能被信任。这件事情,没得讨论。”
“很好。”
套装上前一步,手指轻点迈尔斯的胸口,低声说话。“‘组织’很紧张,迈尔斯。我们的现金资源现在很有限。你可以抢车厢,但不必抓人质。今天抢到的铝,我们会拿走一半做为其他行动的资金,你不需要知道那些行动是什么。其余的你可以留下来,制作武器。”
“你那两个人跟镕金术师打过吗?”
“他们是我们最优秀的手下。我想你会发现他们的能力绝对令人满意。”
他们两个人都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人的确会帮他攻击瓦,但是同时也会盯着迈尔斯。太棒了。更多人来搅局。
“我要出城了。瓦逼得太紧。如果你今天晚上过后还活着,派人来通知我。”套装说道,最后一句话说完时,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混帐东西,迈尔斯心想,看着套装走到电梯,旁边四名保镖等着他。他要搭乘平常的火车离开,也许会搭着平常的列车返回。他可能不知道迈尔斯一直在留意他的班次。
套装离开,留下那两名穿着黑色外套的男子给迈尔斯。嗯,他总会想到办法利用他们。
他回到主卧房,身后跟着他的新保姆。剩下的三十多名消贼正在为今天晚上的行动准备,放在远处平台上的机器被搬了过来,平台本身则是搭着巨大的平台电梯,从地面层缓缓降下,真是伟大的电力杰作。
世界正在改变。先是铁路,现在又有电。什么时候人类能像《创始之书》说的那样飞上天空呢?也许有一天,所有人类都能体会到只有射币专属的自由感。
改变并不让迈尔斯感到害怕。改变是契机,有机会能成为新的自己。没有命师会在意改变。
命师。他通常忽略自己这一层身分。让他能活命的是藏金术,而最近他甚至不太注意到自己的藏金术效力,只是每踏出一步时,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更有活力。他从来不会头痛,从来不会疲累,肌肉从来不酸疼,也从来不需要处理感冒或痛楚。
他一时冲动,翻过栏杆,落在二十尺外的地面。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由感,接着立刻落地。一条腿似乎要折断了,他感觉到那隐约的脆弱。但就在断折的瞬间,骨头已经开始愈合,所以并没有完全折断,这半边才刚开始裂开,另外半边已经开始闭合了。
他从蹲姿站起,完好无缺。穿着黑色外套的保姆们落在他身边,一人抛下一小块金属,减缓自己落地的速度。是射币。嗯,有用。另一人让他有点意外,轻盈地落地,却没有抛下任何金属。天花板有金属的横梁,所以他应该是扯手,靠铁拉横梁来减缓落地速度。
迈尔斯踏步走过房间,检视准备中的消贼。他们手边所剩无几的铝全都用在枪跟子弹上。这次一定要一开始就用铝弹。在婚宴那天晚上的打斗,那些人花了一小段时间才替换好武器,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对手的能力,也许人数变少,但是准备将更为充分。
他朝正在看管众人的夹子点点头。刀疤男朝他点点头。他算得上忠心了,只不过他加入的原因是为了抢夺的刺激而不是信仰。在所有人中,只有塔森,他亲爱的、粗暴的塔森,才有所谓真正的忠诚。
夹子声称自己忠心耿耿,但迈尔斯明白并非如此。好吧,上一场灾难中,最先开枪的也不是夹子。虽然迈尔斯号称想要改变一切,最后掌控一切的仍然是他的脾气,而不是他的心智。
他不应该是那样的人。他天生应该就是手法稳定、心智更沉稳的人。特雷所造、幸存者的追随者,却仍然软弱。迈尔斯经常质疑自己。这意谓着他不够投入吗?他这辈子从未毫无保留地去做过一件事。
他转身,端详自己的领域。小偷、杀人犯、虚张声势的骗子。他深吸一口气,燃烧金。
金子被视为镕金术金属中最没有用的金属之一,远比其他合金要更无用,就连合金都没有主要战斗金属来得有用。在大多数情况下,金迷雾人只比铝迷雾人好上那么一星半点,而铝迷雾人的能力无用到已经成为一事无成家伙的同义词。
可是金不是完全没用的。只是多半无用。在燃烧金的同时,迈尔斯产生分身。这个改变只有他能够看到,但在一瞬间,他同时是两个人,是两个版本的自己。一个是原本的他,那个愤怒的执法者,随着时间过去怨念越发深厚。他在简陋的衣着外罩着白色长外套,戴着有色镜片好遮挡毒辣的太阳。黑色头发短而服贴在头上,没有帽子。他向来讨厌帽子。
另一个是现在的他。穿着城市工人的衣服,扣着扣子的衬衫,吊带扣着肮脏的长裤,裤口已经磨出须须,走路时弯腰驼背。他的姿势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他的两双眼睛看着彼此,两套思绪想着彼此,同时是两个人,彼此厌恶。执法者一丝不苟,愤怒,焦躁,他痛恨任何违背严格法律的一切,毫无怜悯地严惩峻罚。他特别痛恨曾经遵循法律,最后却背弃法律的人。
而强盗消贼痛恨执法者允许其他人选择他的规矩。法律并没有什么神圣的,不过是强势的人所创,帮助他们保留自己的权力。罪犯知道执法者在内心深处是明白这点的。他对罪犯的严酷反映出自己的无力感。每一天,好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一些,那些人很努力了,法律却帮不太了他们。他感觉自己像是忙着挥赶蚊子却无暇顾及腿上伤口的人,被割断的血管正不断淌出鲜血,流到地面。
迈尔斯惊喘,熄灭了金。他突然感觉到疲累,靠在墙上。他的两名跟屁虫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去吧。”迈尔斯朝他们虚弱地挥挥手。“去检查我的人。用你们的镕金术来确定他们是否有人身上意外留下了金属。我要他们都是干净的。”
两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看起来像是不想听命于他。“去。你们既然来了,就该有点用处。”迈尔斯更坚定地命令。在迟疑一阵后,两人离开去执行他的命令。迈尔斯靠着墙,滑得更低,大口深呼吸。
我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种事?关于金迷雾人在燃烧金时,到底看到的是什么有诸多讨论,其中可以确定的是有过去的自己,但那是真正的他吗?还是如果他在人生中选择了不同的叉路会变成的样子?
那个可能性总让他觉得燃烧金就像是燃烧传说中失落的金属,天金。
无论如何,他总觉得燃烧金有时会帮助自己,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都能把自己最好的部分跟他最好的可能一起混合。成为自己的合金。
他对于那两个自己如此憎恨彼此感到不安。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两人的恨意,像是从煤炭和石头蒸腾出的热气一般。
他再次站起身。有些人正盯着他看,但他不在乎。他不是他在蛮横区经常逮捕的犯罪首脑——他们经常必须刻意地在手下面前维护强大的形象,免得被想要夺权的人害死。
迈尔斯是杀不死的,而他手下的人知道。他曾经在他们面前用霰弹枪轰了自己的脑袋,证明这点。
他走到一堆箱子边,有几个里面装满套装先生命令手下从瓦的宅邸里偷出来的东西,这些物件原本是要用来对付或是陷害前任执法者瓦的。不知道为什么,套装一开始并不想杀死瓦。
迈尔斯独自走到另一边,堆满了从老巢急忙撤出时拿出来属于他的箱子。他翻看了几个,打开其中之一。他的白色长大衣在里面。他拿了出来,抖平,拿出一条结实的蛮横式长裤跟搭配的衬衫,将墨镜放入口袋,离开去换装。
他一直担心该怎么隐藏自己,担心会被人发现身分,被视为亡命之徒。可是,他已经是亡命之徒了。如果这就是他选择的路,那至少该走得光明正大。
让他们看看我的本色。
他不会改变自己决定的方向。挥下锤子之后,要改变目标已经太难,但还来得及抬头挺胸。
◇◇◇◇
瓦希黎恩盯着拉奈特客厅的墙壁。客厅一边堆满了家具,好让她可以畅通无阻地往来工作间与卧室之间,另外半边则堆满了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弹药、废铁,还有铸枪用的模子,到处都是灰尘。完全是她的风格。当他跟她提起,想用什么方法把他的纸板架起来时,原本以为她会给他个画架一类的东西,没想到她心不在焉地递了几枚钉子给他,顺手朝锤子指了指。所以瓦直接就把纸板挂在墙上,边在精致的木墙上打洞时,边感到心疼不已。
他上前一步,在纸板角落用铅笔写下提醒自己的注记。韦恩帮他拿来的货运单放在一旁。先前韦恩跟拉奈特用货运单交换,借了一把枪,认为这么一笔交易挺公平的,丝毫没有想到一群铁路工程师看到自己的货运单不见,却发现有把枪在原处,会感到多匪夷所思。
瓦轻点着纸张,心想,迈尔斯会在卡罗湾那里动手。
找到一批铝不难。果不其然,厌倦一直被抢的太齐尔家族,大肆宣扬着他们的新式保险柜型装甲车厢。瓦可以理解他们的逻辑。太齐尔家族以银行家为名,主要业务端赖安全性与资产保护,因此反复被抢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极为尴尬的,他们必须以高调的方式恢复自己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