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塔森转身,看到船中央的大车厢。迈尔斯可以听到他的手下正以大帆布把车厢盖起,不让别人看出来。这艘船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平底船,起重机跟机器都藏在别的帆布下,整艘船看起来就像是从外城区采石场运石头回来的船只。迈尔斯甚至有船运单跟入港许可,还有几张帆布下方,真的是放着切割整齐的石头。
“我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但他一定在里头。瓦的思考方式就像是执法者。这是找到我们藏身之处的最好方法——跟知道会被偷走的货品在一起——就算不知道会怎么被偷走。”他想了想。“不对。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怎么办到的。这就是他这么优秀所要承担的风险。他跟我一样行,所以他的思考方式会变得跟罪犯一样。”
其实比罪犯还好。
令人讶异的是,没有更多的执法者变成罪犯。如果看到意外发生的次数够频繁,人很自然地会想要尝试让这件事成功。迈尔斯十年前就在心里暗自计划这些抢案,因为他那时已发现,铁道的保安都是以人为主体……一开始他只是在脑子里实验,这点也让他很自豪,他成为了抢匪,而且还是出色的抢匪。非常出色。那些人……他进城时常偷听别人的交谈。他们都对消贼感到佩服。
在蛮横区时,没有人这样看待他。他们痛恨保护他们的他。现在他们爱戴着他,从他们身上偷窃的他。人真是难解的生物,但是不被人恨的感觉真好。他们确实怕他,但不恨他。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塔森问道。
“什么都不做。瓦可能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他在里面。这让我们占了先机。”
“可是……”
“不能在这里打开车厢。这是整个行动的重点。我们需要工作室。”他想了想。“不过也可以把整座车厢推入运河,这里够深,会整辆车沉下去。不知道如果发生这种事,瓦有没有办法开门。”
“我不觉得套装先生会希望我们把车厢沉了,老大。他造那个仿制品花了不少钱啊。”
“对。可惜这运河只有十四尺深。如果把车厢丢在这里,一定没有办法在别的船撞上它之前把它吊出来,那么我们的秘密就会曝光了。可惜。”瓦希黎恩的死几乎值得用这一车货来换。套装先生不明白那人有多危险。他装作一副了解的样子,但他如果真的明白瓦希黎恩有多危险,行事多有效率……就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进行这次行动。他一定会停止所有的运作,把所有人撤出城里。迈尔斯原本也会同意他的作法,但是他有私心——
那么一来,两人就没有交手的机会了。
船漂入城市,载着火车厢、货物,还有里面的乘客,仿佛瓦是正在乘坐私人豪华车厢的贵族,坚如盘石的堡垒阻挡外面十几名一心想致他于死地的人。
套装先生派来的两名保姆自称“钢推”跟“铁拉”,他们来到迈尔斯身边,一起站在平底船的船头,但迈尔斯没有与他们交谈。一行人漂过依蓝戴,迷雾中的街灯沿着运河两岸,有如排成直线的火把,散发出刺眼的白光。其他光芒在高高的空中闪烁,是被隐匿在雾气中的高楼玻璃窗。
他的一些手下在附近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把迷雾视为不祥的征兆,可是至少有两个主要宗教认同迷雾为神灵的现身。迈尔斯自己是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迷雾,有人声称迷雾会让镕金术师更强,但他的能力已经是绝顶高强。
幸存者教会的教义宣称,迷雾属于凯西尔,迷雾之主。他会现身于迷雾浓重的夜晚,对独立的人们赐予祝福,无论他们是盗贼、学者、无政府主义者,或是住在自己土地上的农夫。任何自食其力,或是能够独立思考的人,就是幸存者的追随者,无论他本人是否这么认同。
当今的既得利益者是对这信仰的亵渎,迈尔斯心想。许多人自称是幸存者教会的成员,却不鼓励他们的员工独立思考。迈尔斯摇摇头。反正他已经不追随幸存者了。他找到了更好、更真实的道路。
船只航行过第四与第五捌分区的外围,在运河两边,两栋巨大的建筑物遥遥相望,顶端消失在迷雾中。太齐尔高塔在一边,铁脊大楼在另一侧。
铁脊大楼的卸货码头就在专属的运河分支旁。他们把平底船航行到分支里,停下,利用码头的固定起重机将被遮起来的车厢从平底船上吊起,毕竟这车厢的伪装是一堆石块。车厢缓缓地晃入空中,然后轻轻慢慢地放到平台上。
迈尔斯从平底船上跳上岸,走到平台边,钢推跟铁拉跟在他身边,其余的人则包围在他周围,脸上皆是得意之色,有些人还在开玩笑,讨论这一笔赚到的奖金要怎么用。
夹子看起来很不安,抓着脖子上的疤痕。他是幸存者信徒,疤痕是信仰的象征。塔森张大了灰色的嘴唇,大大地打了呵欠,折折手指,关节发出爆裂声。
整个平台开始晃动,慢慢地降下一层,进入铸造厂,通过之后,上方的门立刻阖起。升降梯停下时,略略晃了一下。迈尔斯转过头,看着套装先生说有一天将成为地下铁路的隧道,现在看起来空洞、空无,毫无生气。
“把铁链钩上,扣住车厢。”迈尔斯从升降梯跳下。
“不能等一下吗?反正十二个小时后就会打开,对吧?”塔森皱眉说道。
“我打算十二个小时内就要消失。瓦和他的人跟得太近了。我们现在就把车厢撬开,处理掉里面的人,拿了铝就走。快点,把门给拆了。”迈尔斯说道。
他的手下急忙开始执行他的命令,以许多铁链与夹子把巨大的车厢捆在墙上。另一套铁链扣上防破号的门,然后缠上升降平台的强大电动绞盘。
升降平台被拆下,马达开始拉动铁链转盘。
迈尔斯走到枪架边,挑选两把跟他枪套中一样的铝枪。他不安地发现,架子上只剩一把了。他们在武器上的损失巨大,这笔债只好从瓦希黎恩身上讨回来。迈尔斯大步走过房间,金属链在地面上敲击,工作的人们发出闷哼声。空气中满是铸造厂的煤渣味。
“举起武器!一打开,就准备好对里面的人开枪。”迈尔斯命令。
消贼不解地面面相觑,但乖乖地解下或掏出枪支。他身边目前有大约一打人,还有一些后备的人力,以防万一。只要跟瓦希黎恩有关,就不能将所有子弹都放入同一把枪。
“可是老大,回报说这车离开时没有守卫在里面!”
迈尔斯撤下保险栓。“小子,如果你找到一栋没有老鼠的建筑物,那一定是因为有更危险的东西把它们吓走了。”
“你觉得他在里面吗?”钢推的声音几乎没有抑扬顿挫。他显然没听到迈尔斯之前关于瓦在平底船上的对话。迈尔斯点点头。“结果你把他带来这里。”迈尔斯再次点点头。钢推的脸色一沉。“你应该先跟我们说的。”
“别人把你们交给我,就是要帮我料理他。我只是希望你们有表现的机会。”迈尔斯说完转身。“开马达!”
其中一人拉下握把,铁链绷紧,呻吟,拉扯着门。车厢一阵晃动,但被后方的其他链锁固定住。
“准备好!门打开以后,只要有一丝半点的动静,立刻开枪。只用铝弹射击,不用省子弹。事后再把子弹搜集起来,重新铸造就可以。”迈尔斯大喊。
车厢的门开始凹折,金属发出哀鸣。迈尔斯跟他的人马往两旁移动,避开铁链的直线行进方向。其中三人想要赶着去架好机关枪,但被迈尔斯挥手阻止。他们没有那么多铝子弹,如果拿机关枪来对付有所准备的射币,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惨剧。
迈尔斯重新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车厢上。他屏气凝神,感觉身体因金属意识中汲取出的力量逐渐发热。他不需要呼吸,身体随时都在自动修复。如果有选择,他甚至想要停下心跳。瞄准的时候有心跳干扰,真的很烦人。就算不呼吸,他的准头也向来及不上瓦,当然,没有人能与瓦媲美。那人似乎天生就是神枪手。迈尔斯看过瓦击中他敢发誓绝对不可能击中的目标。杀死这样的人,几乎可惜了,就像是焚烧一幅独一无二的名画,一件杰作。
但这是必要的。迈尔斯平举手臂,瞄准手枪。门继续凹折,几条铁锁的铁环开始崩坏,但是铁锁的数量够多,马达的力道够强,门框终于开始断裂,金属碎块弹开,卡榫渐渐折断。一块金属削上迈尔斯的脸颊,撕裂皮肉,但伤口立刻开始恢复。没有痛楚。他对于疼痛的感觉只剩下隐约的记忆。
门发出最后濒死的尖叫,断裂,飞到房间的另一端。操控马达的人急忙停手,金属门重重落地,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溅起火星,最后终于停在两侧的消贼之间。所有人紧张地拿着武器,瞄准黑漆漆的车厢内部。
来吧,瓦。轮到你出手了。你来到我面前,进入我的地盘,我的巢穴。你是我的了。
可怜的傻瓜。只要有女人遇险,瓦向来无法克制自己。
就在这时,迈尔斯突然注意到一条线。细得几乎看不见,从落地的门一路延伸,消失在车厢内侧。线一定是被绑在门上,然后松松地卷成一团。门被扯开时,线绳没断,而是被拖着走。这是什么……
迈尔斯再次瞥向地上的门。胶带。炸药。
惨了。
某个躲在铝箱后面的人,猛然一扯绳索。
Chapter 18
车厢外的整个房间都在震动。车厢内一阵急晃,但似乎有某个善心人士把车厢捆住了,所以瓦希黎恩才没被甩出去。他紧拉着系在金属箱上的绳子,头埋得低低的,问证举在耳边。
爆炸一过,他立刻翻过箱子,弯腰冲入房间。空气中满是烟雾,地上布满石头与金属的碎块,大多数灯泡都被爆炸破坏,剩下的灯也剧烈地摇晃,整个房间都是令人目眩的影子。
瓦希黎恩一眼扫过破坏的状况,快速估计一下。至少有四人倒地。如果他更早引爆,可能炸死的人还会更多,但他担心伤到无辜的人。他需要有一小段时间来观察周围,确保史特芮丝或其他人不在附近。
瓦希黎恩朝一块废铁反推,趁被消贼瞄准前飞入空中,同时举起问证,射倒一名正在甩着脑袋,想要站起的人。他落在车厢上,精准地开了两枪,射死另外两名消贼。一名衣着破烂的男子站起,瓦希黎恩开了枪后才发现,那是迈尔斯。他的外套跟衬衫左半边都已经被撕烂,但是皮肉已经长好,正在举枪瞄准自己。
该死的,瓦希黎恩心想,躲在损坏的车厢后。他原本希望自己现身的地方会是比较传统的藏身所,有狭窄的走廊跟隐蔽的密室,而不是这样空旷的石头房间。在这地方要不被围困是挺困难的事。他从车厢旁边探出头,迎来四五波子弹,都是来自不同的方向。他连忙躲回原处,快速把问证的子弹都换成普通子弹。他已经被包围了。这可不妙。
房间中另外一盏灯闪烁,消失。爆炸引起的火势让室内染上原始的红光。瓦希黎恩蹲下身,问证握在身边。他没有使用钢圈——所有人都在用铝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