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什么事儿?”
“嗯,我只是想跟您说一声,下个周六我打算去西雅图……如果可以的话。”我没想征得他的同意——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可觉得又太不像话了,于是在后面补了那半句。
“去那儿干吗?”他好像很惊讶,似乎他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福克斯所买不到的。
“噢,我想买几本新书——这儿的图书馆藏书很有限——也许还要看几件衣服。”我手上的钱多得都有些不习惯了,因为,多亏了查理,我没有非得自己掏钱买车不可。但这并不是说,这车加油少花了我的钱。
“那辆车油耗方面可能不是很好。”他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知道,我会在蒙特萨诺[6]和奥林匹亚[7]停一停——如果必要的话,还会在塔科马[8]停一下。”
“你一个人去吗?”他问,我说不上来他是怀疑我偷偷谈了男朋友呢,还是只是担心车子出问题。
“对。”
“西雅图是个大城市——你弄不好会迷路的。”他有点儿发愁。
“爸,凤凰城有西雅图五个大——而且我会看地图,别担心那个。”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边掩饰我的恐惧,一边尽力花言巧语。
“好啊,爸,只是我很有可能整天待在试衣间里哟——很没劲的。”
“哦,那好。”一想到在女式服装店里一待就不知会有多久,他立刻就打退堂鼓了。
“谢谢。”我冲他笑了笑。
“你会赶回来参加舞会吗?”
真气人,也只有在这样的小镇,做父亲的才会连高中什么时候开舞会都知道。
“不——您啥时候见过我跳舞的,爸。”他应该比谁都明白,我平衡能力差可不是妈妈遗传的。
他倒也确实明白。“哦,也是。”他意识到了。
第二天早上,进了停车场以后,我故意把车停到离那辆银色沃尔沃尽可能远的地方。我可不想自己找罪受,弄得手痒痒的,落个要赔人家一辆新车的下场。从驾驶室出来,我笨手笨脚地摸钥匙,不想它掉进了我脚下的一摊积水里。正当我弯腰去捡的时候,忽然闪出一只白净的手,先我一步捡到了手,我猛地直起了身子。爱德华·卡伦就紧挨在我身边,漫不经心地靠在我车上。
“你怎么做到的?”我又惊又气地问道。
“做到什么?”他边说边把钥匙摊在了手上。我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他一松手,让它掉进了我的手掌里。
“神出鬼没的,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贝拉,这可不能怪我哟,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呢。”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轻——轻得像绒毛,好像没有出声似的。
我瞪眼怒视着他那完美无瑕的脸。今天他的眼睛又亮了,是一种很深的蜜褐色。然后我只好低下头,重新去捋一捋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的思路。
“昨晚塞车是怎么回事?”我问,依旧望着一边,“我看你是在装着没看见我在你后面,这没把我给气死。”
“那可是为了泰勒的缘故,不是为了我。我不得不给他一个机会。”他暗笑道。
“你……”我气哼哼地说道。我想不出可以形容他坏的词儿来了。我觉得我的怒火都可以把他烧冒烟了,可他似乎只是觉得更好笑了。
“我可没有装着不知道你在。”他继续道。
“这么说你是想把我活活气死?因为泰勒的车没把我撞死?”
他蜜褐色的眼睛里闪现了愤怒的神色,嘴巴咬得紧紧的,所有的幽默劲儿都不见了。
“贝拉,你真是荒唐至极。”他说道,低低的声音很冷淡。
我的双手都在发抖了——恨不得揍什么东西几拳。我惊讶自己这是怎么啦,我平常可不是一个喜欢动粗的人。我背过身去走开了。
“等等。”他在后面叫我。我没有停,而是溅着泥水,在雨中继续往前走。可他又在我身边了,轻松地跟上了我的步伐。
“对不起,刚才我太粗鲁了。”他边走边说。我没有理睬他。“我不是在说那不是真的,”他继续道,“可不管怎样,那样说太难听了。”
“你干吗老缠着我不放啊?”我嘟囔道。
“我是想问你点儿事情,可你把我的思路给岔开了。”他嘿嘿笑道。他的幽默劲儿似乎又找回来了。
“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障碍呀?”我严肃地问道。
“你又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好吧,你想要问什么?”
“我是在想,下个周六——你知道的,春季舞会那天……”
“你是想拿我寻开心?”我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冲着他转过身来。我抬起头瞅他的表情时,脸让雨淋了个透。
他的两眼里闪着顽皮的笑意:“能不能请你让我把话说完?”
我咬住嘴唇,两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以免做出鲁莽的事情来。
“我听说你那天打算去西雅图,我想知道你想不想搭便车?”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我拿不准他说这话是啥意思。
“你想不想搭便车去西雅图?”
“搭谁的?”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显然是搭我的。”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的,仿佛是在跟某个弱智的人说话似的。
我还是有点儿晕乎:“为什么?”
“噢,我计划接下来的几周去西雅图的,而且,说实话,我对你的车能不能跑到西雅图心里没谱。”
“我的车况好着呢,谢谢你的关心。”说完我又开始走起来,不过我太惊讶了,没有能保持住刚才那样的愤怒。
“可你的车一箱油能跑到吗?”他又跟上了我的步伐。
“我看不出这关你什么事儿。”蠢货,这个开闪亮的沃尔沃的家伙。
“浪费有限的资源,关每个人的事儿。”
“老实说,爱德华,”我说到他的名字时,觉得就像触了电一样,我讨厌这种感觉,“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呀,我还以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呢。”
“我是说过倘若我们不做朋友会更好一些,但并不是我不想啊。”
“哦,谢谢,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天大的讽刺,我意识到自己又停下了脚步。这时我们已经在自助餐厅的屋檐下了,所以我看他的脸更容易了。当然,这对于理清我的思绪帮不了多少忙。
“你不做我的朋友会更……更慎重一些,”他解释说,“可是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再克制自己不跟你接近了,贝拉。”
他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两眼充满了极大的热情,声音中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感情。我都不记得怎样呼吸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图吗?”他问,依然很热切。
我还说不出话来,所以只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紧接着脸色就严肃起来了。
“你真的应该离我远点儿的,”他警告说,“上课见。”
他突然转身往回走了。
* * *
[1] 典出电影《篮球梦》(Hoop Dreams),讲述的是在两个芝加哥贫民区的黑人少年威廉姆·盖茨(William Gates)和亚瑟·阿奇(Arthur Agee)为圆他们的NBA之梦而各自展现不同生活经历的故事,其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在这里,只要不流血就不算犯规。”Burden of a Day乐队亦有一首同名歌曲。
[2] 杰西(Jess),杰西卡(Jessica)的昵称。
[3] 生物化学术语,即柠檬酸循环(citric acid cycle),亦称三羧酸循环(tricarbox-ylic acid cycle,TCA)。
[4] 森特拉(Sentra)即所谓的“美版阳光”,是日产公司于1982年为打入北美市场而为Sunny(阳光)新起的名字,由于这款车的销售范围主要是北美地区,在中国销售的是其同胞兄弟Sunny,此处根据《进口机动车辆制造厂名称和车辆品牌中英文对照表(2004年版)》译作“森特拉”,目前中国大陆还有其他译名如“森塔”等。
[5] 大型(Full-sized),在汽车行业中表示大型的,客货两用车(van)一般分为三种类型:微型(Mini)、标准型(Standard)、大型(Full-Sized)。除此,其他类汽车还可以分为:经济型(Economy)、混合型(Hybrid)、小型/紧凑型(Compact)、中型(Mid-Sized/Intermediate)、高级型(Premium)及豪华型(Luxury)等。
[6] 蒙特萨诺(Montesano),华盛顿州格雷斯港县(Grays Harbor County)县城,西临太平洋。由此东行即可到达华盛顿州首府奥林匹亚。
[7] 奥林匹亚(Olympia),华盛顿州首府,位于该州西中部,普吉特海湾(Puget Sound)西南岸。
[8] 塔科马(Tacoma),华盛顿州第三大城市,位于普吉特海湾南岸,由此北上即可到达位于普吉特海湾东岸的该州第一大城市西雅图。
晕血
我晕晕乎乎地去了英语课教室,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去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
“感谢你加入我们啦,斯旺小姐。”梅森先生以轻蔑的语气说道。
我脸涨得通红,赶紧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下了课我才意识到,迈克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觉得很内疚。不过他和埃里克都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门口跟我照了个面,所以我想,他俩也并非就永远不原谅我了。走了一段,迈克似乎情绪更正常了,他说起这个周末的天气预报时,开始兴奋起来了。天气预报说雨可能会停几天,所以他的海滩之行就不成问题了。我努力显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因为昨天令他失望了,想弥补弥补。这次旅行可不轻松啊:下不下雨,运气好的话,顶多也就是个四十八九度[1]的样子。
这天上午剩下的时间稀里糊涂就过去了。很难相信爱德华的那番话、那种眼神是真的,而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也许,不过是我把一个可以乱真的梦当成现实了。这种可能性,无论从什么程度上讲,似乎都比我真的对他有吸引力来得更大。
所以,杰西卡和我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我心里是既焦躁又害怕。我想看见他的脸,看他是不是又变回去了,变成了过去几周以来我所认识的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或者,是不是出现了奇迹,我认为自己早上听到的那些话是真的听到了,而不是想象出来的。杰西卡滔滔不绝地大谈特谈她的舞会计划——劳伦和安吉拉还邀请了别的男生,他们全都会一起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漫不经心。
我把目光不偏不倚地投向他的桌子时,心底涌起了一片失望。其他四个都在,他却不在。莫非他回家去了?我跟着还在滔滔不绝的杰西卡穿过了长队,气都透不过来了。我已经没有了胃口——只买了一瓶柠檬水。我恨不得就地坐下喝起来。
“爱德华·卡伦又在盯着你瞧了,”杰西卡说到了他的名字,终于令我不再心不在焉了,“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一个人坐在一边了。”
我的头猛地一下子就抬起来了。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爱德华,只见他狡黠地笑着,坐在餐厅那边他平时坐的那张桌子对面的一张空桌子上盯着我瞧。看到我的目光后,他举起了一只手,用食指示意我过去跟他坐到一起去。我将信将疑地盯着他时,他怔住了。
“难道他是让你过去?”杰西卡问道,惊讶的语气中带着侮辱的味道。
“也许他要人帮着做生物作业,”我怕她心里不好想,喃喃道,“嗯,我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我能感觉到我过去时,她一直盯着我的背影。
到了他的桌子跟前,我站在他对面的椅子后面,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你今天干吗不跟我坐一块儿?”他笑着问。
我机械地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仍然在笑。很难相信居然真有这么美的人。我害怕他会突然像一缕青烟一样消失掉,而我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他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
“今天是不一样。”我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么一句。
“嗯……”他顿了一下,紧接着他坦白地一口气说出了下面这番话,“我想好了,反正是下地狱,我还不如来他个一不做二不休。”
我等着听他说些有意义的话。时间嘀嗒嘀嗒一秒一秒地过去了。
“你知道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憋了半天还是说出来了。
“我知道。”他又笑了,然后换了个话题,“我想你的那些朋友,肯定很生气我把你给偷来了。”
“他们活得下去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把我的脊梁骨都快盯穿了。
“不过,我也许不会把你还回去的。”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
我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大笑道:“你好像很焦虑。”
“没有啊,”我说,但可笑的是,我的语调都很难保持正常,“实际上,我是感到意外……怎么会这样呢?”
“我跟你说过,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再努力跟你保持距离了。所以我打算放弃。”他依然微笑着,但他黄褐色的眼睛里却流露着严肃的神色。
“放弃?”我不解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放弃了,不想再为了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而一直压抑内心真实的感觉了。现在我打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后果如何了。”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声音也慢慢尖锐起来了。
“你又让我听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