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我顿了一下,“不过我很好奇。”至少我的声音还很镇定。

他突然不再坚持了:“你很好奇什么?”

“你多大了?”

“十七。”他脱口而出。

“满十七岁有多久了?”

他眼睛盯着路面,嘴唇动了动。“有一段时间了。”终于他还是承认了。

“那就好。”我笑了,十分满意他对我仍然还很诚恳。他低下头小心地看着我,就像之前他担心我会大吃一惊时一样。为了鼓励他,我笑得更狠了,他皱起了眉头。

“你不要笑我——不过你怎么敢在大白天出门呢?”

他还是笑了起来:“鬼话。”

“被太阳烧伤?”

“鬼话。”

“睡在棺材里?”

“鬼话。”他顿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特别的语气说道,“我不用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完全不睡?”

“从来不睡。”他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转过头来,满脸愁容地看着我,金黄色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我的思路完全被打断了。我盯着他,直到他转过脸去。

“你还没有问我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的语气又生硬起来了,等他再看着我时,目光也很冷淡了。

我眨了眨眼,还没回过神来:“什么问题?”

“难道你不关心我的饮食?”他挖苦地问道。

“哦,”我小声说道,“这个啊。”

“对,就是这个,”他的声音十分冷淡,“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不是吸血?”

我有点儿顾虑了:“嗯,雅各布提到过一点儿。”

“雅各布怎么说的?”他平淡地问道。

“他说你们不……猎杀人类。他说你们家族按理说应该没有危险,因为你们只猎杀动物。”

“他说我们没有危险?”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也不完全是。他说你们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奎鲁特人还是不愿让你们待在他们的地盘上,以防万一。”

他看着前面,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路。

“那他说得对吗,关于你们不猎杀人类的说法?”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奎鲁特人记性真好。”他小声说道。

我把这当成了他的默认。

“不过你别因为这个而得意,”他警告我道,“他们和我们保持距离是对的,我们仍然是有危险的。”

“我不明白。”

“我们在努力,”他慢慢地解释道,“我们通常非常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时候我们会犯些错误,拿我来说吧,我让自己和你单独在一起。”

“这是个错误?”我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带有的一丝悲伤,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感觉得到。

“是个非常危险的错误。”他咕哝道。

接下来我俩都沉默了。我看着前面的车灯随着公路的蜿蜒而扭动着。那些弯道移动得太快,看起来不像真的,而像是电脑游戏。我感到时间在飞快地流逝,一如我们车后漆黑的马路,我有点沮丧,担心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和他在一起——这样敞开心扉,隔在我们之间的墙一时无影无踪。他的话暗示着一个结束,这个我连想都不愿多想,我不能浪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再给我讲讲吧。”我不顾一切地说道,我不关心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很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对我声音的变化感到有点惊讶:“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给我讲讲为什么你猎杀动物而不猎杀人类。”我提议道,声音里依然带着一丝绝望。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尽力压制着涌上心头的悲伤。

“我不想成为一个恶魔。”他的声音很小。

“可是光猎杀动物是不是不够?”

他顿了一下。“我不能确定,当然,不过我可以把这种方式和光靠吃豆腐和豆奶过日子的方式做比较,我们把自己称作素食主义者,这是我们内部之间的一个小玩笑。这并不能完全填饱我们的肚子——准确点说,应该是饥渴,不过这已足够让我们克制住了。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了,“有时候却更难一些。”

“现在你觉得很难吗?”我问道。

他叹了口气:“没错。”

“可你现在并不饿啊。”我蛮有自信地说——我只是在说,而不是在问他什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你的眼睛。我跟你说过,我有一套理论。我注意过人们——尤其是男人——饥饿时会很暴躁。”

他哧哧地笑了起来:“你观察力还真的很敏锐,我没说错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听着他的笑声,把这笑声记在心里。

“这周末你和埃美特一起去打猎吗?”等我俩又都沉默了下来时,我问他。

“对。”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我本来不想离开,可不去又不行。我不渴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才更轻松一些。”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呢?”

“离开你……让我……很担心。”他的眼神很温柔,也很认真,似乎让我的骨头都酥了,“上周四的时候,我告诉你别掉进海里或者被车撞到,不是在开玩笑。整个周末,我的精力都无法集中,一直担心着你。经过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后,我很惊讶你整个周末居然没有受伤。”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嗯,也不是完全没有受伤。”

“什么?”

“你的双手。”他提醒我。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两个手掌,看着自己双手根部几乎愈合了的擦伤,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摔了一跤。”我叹了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的嘴角往上翘了翘,“我猜想,你的情况本来会糟糕得多——而这种可能性在我离开的整个时间里都折磨着我,那是漫长的三天。埃美特都被我烦死了。”他面带懊悔,冲我苦笑道。

“三天?你们不是昨天才回来的吗?”

“不是,我们星期天就回来了。”

“那为什么你们没一个人来学校?”我心里一沉,想到见不到他自己多么失望的时候,几乎有点生气了。

“嗯,你问过我太阳是不是会烧伤我,那倒不会。可是我不能在阳光下出门——至少,不能到谁都能看得见的地方去。”

“为什么?”

“将来哪一天,我会让你见识见识的。”他保证道。

我想了一会儿。

“你本来可以给我打电话的。”我说道。

他一脸的不解:“可是我知道你很安全啊。”

“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啊,我……”我停住了,垂下眼睛。

“你什么?”他温柔的声音催问着我。

“我不喜欢这样见不到你,这样也让我很着急。”大声说出这些话时,我感到脸有点红。

他沉默了。我有点不安地抬起眼睛,看到了他痛苦的表情。

“啊,”他轻声地叹道,“这就不对了。”

我没明白他的话:“我说错什么了?”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贝拉?我让自己很痛苦是一码事,可让你也这么牵肠挂肚又是另一码事。”他突然把痛苦的眼神转到前面的路上,这些话如此飞快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几乎让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我不想听到你有那样的感觉,”他的声音很小,但很急切,他的话刺痛了我,“这样不对,不安全。我很危险,贝拉——求求你,相信我的话吧。”

“不。”我费了很大劲,使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生气的小孩子。

“我是认真的。”他咆哮道。

“我也是认真的。我告诉你,你是什么都无所谓,太迟了。”

他突然厉声说道:“千万别这么说。”声音很低但很严厉。

我咬紧了嘴唇,暗自庆幸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伤我伤得多深,我盯着马路。我们现在一定快到了,他开得太快了。

“你在想什么?”他问我,语气依然很生硬。我只是摇了摇头,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说话。我能感觉得到他在盯着我的脸,但我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你哭了?”他听起来很吃惊。我还没意识到眼泪已夺眶而出,我忙用手擦了一下脸颊,很明显,不争气的眼泪已经出来了,让我的脆弱暴露无遗。

“没有。”我说道,可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看到他犹豫不决地将右手伸了过来,可伸了一半又停下了,缓缓地放回到了方向盘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知道他不只是在为刚才说了那番让我心烦的话而道歉。

黑暗无声地从我们身边滑过。

“跟我讲点什么吧。”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听得出来他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

“什么?”

“今晚我赶到那个拐弯的地方之前,你在想什么?我不明白你当时的表情——你看上去好像没被吓得不行,倒像是在全神贯注地在拼命想着什么。”

“我在极力回忆着怎样对付袭击自己的人——你知道的,就是自卫。我打算一拳把他的鼻子打得陷进脑袋里去。”我想到了那个黑头发的男人,心里一阵憎恶。

“你打算跟他们拼了?”我的话让他有点不安了,“难道你就没想过要跑?”

“我跑的时候经常摔倒。”我坦白道。

“那想过喊人吗?”

“我正准备要这样做的。”

他摇摇头:“你是对的——为了让你活着,我毫无疑问是在和命运抗争。”

我叹了口气。车子速度慢了下来,已经进了福克斯的边界,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明天能见到你吗?”我问道。

“能——我也要交一篇论文,”他笑了,“午餐的时候我给你留一个座位。”

在经历了今晚发生的种种事情之后,这个小小的承诺令我如此心潮起伏,说不出话来,想来真是愚蠢。

我们到了查理的房子前,里面亮着灯,我的车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切都完全正常,我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他停了车,可我却一动没动。

“你保证明天会去吗?”

“我保证。”

我把他的话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我脱下他的夹克,又最后吸了一口上面的味道。

“你拿着吧——明天你没有外套穿。”他提醒我道。

我把衣服递还给他:“我可不想非得跟查理解释不可。”

“哦,那好吧。”他咧嘴笑了笑。

我迟疑着,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想多拖延一会儿。

“贝拉?”他用了一种异样的语气叫我——有点严肃,又有点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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