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迈克的仗义还在,他走过来,和我站在了一起。
“你想和我一组吗?”
“谢谢你,迈克——你知道吗,你不用这么做的。”我带着歉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别担心,我不会影响你的。”他笑道。有时候要喜欢上迈克真的很容易。
练习进行得不算顺利,我在挥拍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打中了自己的脑袋,同时也打到了迈克的肩膀。这节课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就站在球场后面的角落里,手中稳稳地握着球拍,把它背在身后。虽然迈克被我拖了后腿,但他的表现还是很棒,他单枪匹马,居然打了个四场三胜。当最后教练吹哨下课时,他让我不劳而获地赚到了五分的好成绩。
“那么……”我们走下球场时他对我说道。
“那么什么?”
“你和卡伦,嗯?”他问道,带着一种不屑的语气。我之前对他的好感一下子烟消云散。
“这不关你的事,迈克。”我警告他,心里诅咒着要把杰西卡打进十八层地狱。
“我不喜欢。”他还是小声说道。
“用不着你喜欢。”我呵斥他。
“他看你时的样子就像……就像把你当成点心一样。”他没有理睬我,继续说道。
我把要爆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生生地咽了回去,但还是挤出来了几声轻轻的冷笑。他瞪了我一眼,我挥挥手,忙向更衣室逃去。
我飞快地换上衣服,心里好像有一头小鹿在不管不顾地撞来撞去,自己与迈克之间的争论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不知道爱德华是不是在外边等我,还是我应该到他的车旁边去找他。要是他的家人也在那里该怎么办?我感到一阵真正的恐惧涌了上来。他们会晓得我已经知道了吗?我应该表现出来已经知道他们晓得我知道了,还是不应该呢?
我没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几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看都不看停车场一眼,就直接走路回家。可是我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爱德华在等我,他将身子随意地靠在体育馆的墙上,那张勾魂夺魄的脸也已经平静下来了。我走到他的身边,心里奇怪地感到一阵轻松。
“嗨。”我开口道,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你好,”他回给我一个迷人的微笑,“体育课上得怎么样?”
我的脸稍稍沉了一下。“挺好。”我撒了个谎。
“真的吗?”他有点不信。他的眼睛微微变了个方向,朝我的身后看去,眯了起来。我回头望了一眼,刚好看到迈克走开时的背影。
“怎么了?”我问道。
他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依然很紧张:“牛顿让我感到有点不安。”
“你不会又在偷听吧?”我吓了一跳。先前突然涌起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头没事吧?”他没事般地问我。
“你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我转过身,朝着停车场的大致方向噔噔噔地走去,但我还没取消走路回家的念头。
他很快就追上了我。
“是你说过我从没见过你在体育馆时的样子的——你的话让我很好奇。”他一点都不知悔改,我也就没有理他。
我们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地走着——对我,这是一种愤怒而又尴尬的沉默——朝他的车子走去。但还有几步的距离时我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的车子前面围了一大堆人,都是男生。这时我发现他们并不是在围着沃尔沃,而是围着罗莎莉的红色敞篷轿车,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明显的羡慕表情。爱德华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打开车门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抬眼瞧一下。我连忙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大家同样没有注意我。
“太招摇了。”他小声说道。
“那是辆什么车?”我问他。
“M3。”
“我不懂《名车志》[1]上面的术语。”
“是一辆宝马。”他眼睛转了一下,没有看我,想在不轧到那群车迷的情况下把车倒出去。
我点了点头——听说过那种车。
“你还在生气?”他一边问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倒着车。
“当然。”
他叹了口气:“要是我道歉的话,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也许吧……如果你是真心的话,不过你要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毫不让步。
他突然露出了精明的眼神:“要是我是真心的,而且还答应周六让你开车呢?”他没理会我提出的条件。
我想了一下,觉得这大概是能得到的最好的条件了。“成交。”我同意了。
“那么我很抱歉让你心烦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眼中充满着真诚——搅得我心里七上八下——接着又变得顽皮起来,“那我星期六一大早就到你家门口等你。”
“嗯,这没有一点好处,要是车道上毫无理由地停着一辆沃尔沃的话,查理还是会起疑心的。”
这时他脸上的笑有点得意了:“我又没说要开车去。”
“那你怎么……”
他打断了我:“不用担心,我会在那儿等你,不开车。”
我也不再问了,还有一个更急迫的问题。
“现在算晚些时候了吗?”我意味深长地问道。
他皱起了眉头:“我想算吧。”
我带着礼貌的表情等着他接下去。他停下了车,我抬头一看,十分惊讶——我们已经到了查理的房前了,就停在卡车的后面。每次坐他的车,只有等到了目的地我再往外边看,心里才会觉得轻松一点。我转过头看着他,他正盯着我,眼神犹豫不定。
“你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来看我们捕猎?”他显得很严肃,但我觉得在他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嘲弄。
“嗯,”我解释道,“我更想知道你的反应。”
“我有没有吓着你?”没错,他眼睛里绝对带着嘲弄。
“没有。”我撒了个谎,他不以为然。
“吓着你了,我很抱歉,”他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但接着所有嘲弄的神情不见了,“只是一想到你也在场……在我们捕猎的时候。”他咬紧了牙。
“那样很不好吗?”
从他紧咬着的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相当不好。”
“因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天边厚厚的、翻滚着的云朵,它们似乎要压下来,差点儿触手可及了。
“我们捕猎的时候,”他缓缓地、极不情愿地说道,“我们会完全去凭感觉,尤其是靠我们的嗅觉……而很少受意识的支配。当我像那样失去控制的时候,如果你在我身边的任何地方……”他摇了摇头,依然沉着脸盯着厚厚的云朵。
我稳稳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等着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我刚听到这些话时的反应。我的表情掩饰得很好。
但是我俩就这么一直盯着对方,沉默变得越来越深——然后起了一点点变化。下午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时我感觉到的那种电流改变了气氛,直到我的脑子开始旋转,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呼吸,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贝拉,我想你现在该进去了。”他的声音很小,也很硬,眼睛又在盯着那些云朵。
我打开车门,突然进入车里的冷空气让我脑袋清醒了些。我有点担心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我会摔倒,于是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随手关上了车门,连头都没回。电动车窗打开的声音让我回过了头去。
“哦,贝拉?”他在我身后喊道,声音也平和了点。他身子往开着的车窗这边倾过来,嘴角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怎么了?”
“明天该轮到我了。”他说道。
“轮到你干吗?”
他笑得更灿烂了,露出发亮的牙齿:“提问呀。”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就走了,车子加速开上马路,消失在拐弯处。我微笑着走进房门,如果没别的事,很显然他已决定明天要见我。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爱德华依然是我梦里的主角,不过,在我毫无意识的梦里气氛有点不同了。那股电了我一下午的电流让我的梦也跟着兴奋地颤抖起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时地醒过来。只有到了凌晨时,我才终于疲倦地睡了过去,没再做梦。
醒来时,我依然感到很疲倦,而且也很烦躁。我穿上那件褐色的高领毛衣,还有那条必不可少的牛仔裤,我叹了口气,心里梦想着吊带和短裤。早餐还是和往常一样,是我预料中的老花样。查理给自己煎了几个鸡蛋,我则吃着自己的麦片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个星期六的事。他站起身把盘子拿到洗碗池那边时,不等我问就开口了。
“关于这个星期六……”他开始了,一边走到厨房那边,打开了水龙头。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爸?”
“你还是打算去西雅图吗?”他问我。
“这是计划好了的。”我做了个鬼脸,暗地里希望他别扯到这个话题上来,这样我就不用编一些半真半假的借口了。
他往盘子里挤了一些洗涤液,用刷子转着刷了起来:“你确定赶不回来参加舞会了?”
“我不去参加舞会,爸。”我瞪了他一眼。
“没有人邀请你吗?”他问道,专注地洗着盘子,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关心。
我绕开了这个雷区:“是女孩儿择伴舞会。”
“哦。”他擦干盘子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
我有点同情他了。当父亲肯定也不是件容易事儿,总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会遇上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儿,可要没有遇上也要担心。这该有多可怕,我想着,身子一震,要是查理哪怕是知道了一点点我真正喜欢的人,那该怎么办?
然后查理走了,朝我挥了挥手,我上楼刷完了牙,把书收好。我听到巡逻车开走的声音时,再也等不及了,跑到窗户边往外看。银色的小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就在车道里查理停车的地方等着。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跑出前门,想着这种奇怪的每日例行公事还会持续多久,真希望永远不会结束。他就在车里等着,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只是随手把门带上了,连锁都没锁。我走到车子边,害羞地停了一下,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也笑着,一脸轻松——还是和以往一样,近乎完美无瑕,帅得无以复加。
“早上好,”他的声音很温柔,“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似乎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礼貌问候。
“很好,谢谢。”我总是感觉很好——比很好还要好——只要是和他在一起。
他的眼睛停在了我眼睛下边的黑眼圈上:“你看起来很疲倦。”
“我没睡着。”我承认道,情不自禁地甩了一下肩膀上的头发,好掩饰一下。
“我也是。”他笑着说,发动了引擎。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引擎发出的轻轻的声音。我敢肯定,要是我再去开我那辆卡车的话,肯定会被它轰隆隆的声音吓着的。
我笑了:“我猜也是,我估计我比你睡得稍微多一点点。”
“一点不错。”
“那你昨晚都干什么了?”我问道。
他哧哧地笑了:“你没有提问的机会,今天该我了。”
“哦,没错。你想知道些什么?”我皱了一下额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关于我到底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问题。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他问道,一脸的严肃。
我眼睛转了转:“每天都不一样。”
“那你今天最喜欢什么颜色呢?”他还是那么严肃。
“大概是褐色吧。”我经常是根据心情来穿衣服的。
他哼哧了一下,脸上严肃的表情不见了。“褐色?”他有点不相信地问我。
“是的,褐色是温暖的,我怀念褐色。一切本应该是褐色的东西——树干啊、岩石啊、泥巴啊——在这里却都被又湿又软的绿色的东西给盖住了。”我埋怨道。
他似乎被我这小小的抱怨吸引住了,他盯着我,想了一会儿。
“你说得没错,”他肯定了,又是一脸严肃,“褐色是温暖的。”他伸出手,很快,但不知怎么的还是有点犹豫,帮我把头发理到肩后。
我们到学校了,他把车开进停车位时,转过头来向着我。
“你的CD播放器里现在放着什么音乐?”他问我,脸上很严肃,像是在要人承认一宗谋杀案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换掉过菲尔送给我的那张CD,当我说出那个乐队的名字时,他不自然地笑了,眼里流露出一种少见的神情。他按开了车载CD播放器下面的一个盒子,小小的盒子里塞满了三十多张CD,抽出一张,递给了我。
“德彪西专辑?”他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和我那张一模一样,我低下头,看着封面上熟悉的图案。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一直都是这样。他陪我走着去上英语课时,我上完西班牙语课他来接我时,一直到整个午饭的时间里,他都在不停地盘问我一些关于我生活中每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我喜欢和不喜欢的电影啦,我去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地方和我想去的地方啦,还有我读的书——无休无止地问着关于书的问题。
我记不起来最后一次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很多次我都很自觉,想着自己肯定让他觉得烦了。可是他满脸的专注,还有他无休止的问题,都迫使着我继续说下去。他提的大部分问题都很简单,只有少数那么几个让我容易发红的脸烧了起来。可是我一脸红,又会招来一轮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