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这不是一般的犹豫,不是常人所表现出的那种犹豫。
与一般男人在亲吻女人之前的那种犹豫不同。男人只想探测女人的反应,看自己能不能被接受。男人犹豫,主要是想尽量拖延期待已久的美妙时刻,有时这种等待要比亲吻本身都要珍贵。
爱德华的犹豫却是另一番用意,他是想看看是否安全,考验自己能不能克制住自己。
然后,他慢慢地将冰冷如玉的嘴唇温柔地贴近了我的双唇。
我的反应令我俩都感到意外。
我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炙灼着我的双唇。我的呼吸变得猛烈而急促。我用手揪住他的头发,紧紧地搂抱着他,嘴唇微微张开,贪婪地呼吸着他那令人陶醉的香气。
可他立刻停止了反应,又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他毫不犹豫地用手轻轻地将我的脸推开。我睁开眼睛,看到他一脸非常严肃警觉的表情。
“哎呀。”我稳住自己的呼吸。
“这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了疯狂,双颌紧咬,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说话。他托起我的脸,离他很近,盯着我的眼睛。
“我是不是应该……”我想脱开身,尽量多给他一些空间。
可他的手并不想让我挪开一寸。
“不,这还能忍受住,再等一会儿,好吗?”他的口气非常礼貌,有节制。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疯狂的眼神渐渐地减弱,消失了。
他脸上出乎意料地露出了顽皮的微笑。
“好了。”他说。他显然有些扬扬得意。
“还能忍受吗?”我问。
他大声地笑了:“我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我真希望我也如此,对不起。”
“不管怎样,你只是个常人。”
“太谢谢你了。”我用尖刻的语气说。
他突然站立起来,动作极其迅捷,几乎难以察觉。他把手伸向我,让我感到意外,因为以前我习惯了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我抓住他冰冷的手,没想到我这么需要他帮我一把,我的平衡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还觉得头晕吗?是因为刚才奔跑,还是我亲吻的技术太好?”他笑得多么轻松,多么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啊,他天使般的脸显得非常平静。他和我原来认识的爱德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对他更是如痴如醉了。要我现在再和他分手可能会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了。
“我也不好说,我还觉得有点晕,”我勉强回答道,“可能两者兼有吧。”
“或许应该让我开车。”
“你疯了吗?”我不满地说。
“我开车技术一定比你好得多,”他故意挑逗我说,“你的反应那么慢。”
“这也许是真的,但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受得住,我的卡车能受得住。”
“相信我吧,贝拉。”
我的手在口袋里,攥着车钥匙。我噘起嘴,故意地摇了摇头,假笑着说:“不,不能让你开车。”
他扬了扬眉头,不相信我的话。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朝驾驶室走过去。如果我没有摇摇晃晃的话,他可能会让我过去,但也许不会。他用胳膊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
“贝拉,我已经尽了我很大的努力保住了你的性命,我不想让你再去开车,你现在连路都走不稳。再说,不能让醉了的朋友去开车。”说完,他禁不住咯咯地笑了。此刻,我闻到了他胸口散发出的阵阵醉人的芳香。
“我醉了吗?”我抗议道。
“你因为我而陶醉了。”他故意挑逗我说,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微笑。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我叹了口气。看来只好这样了,我无法抵挡他的魅力。我举起钥匙,松开了手,只见他以雷电般的速度无声地将钥匙接住。“一定要小心——我的卡车可是老掉牙了。”
“说得有道理。”他同意道。
“那你就没有因我的存在而有一点感觉吗?”我问他。
他突然停住了,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温柔。他一开始没有回答,只是倾身,把脸靠近我,用他的嘴唇慢慢地亲吻着我的下颌,然后是我的耳朵,还有下巴。我浑身开始颤抖。
“无论如何,”他终于说话了,“我的反应比你快。”
精神胜过物质
我得承认,车速正常的时候他车开得不错。像做其他很多事情一样,他似乎根本不费什么劲儿。他几乎不怎么看路,车就能丝毫不差地行驶在路中央。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则抓着我的手。他一会儿凝视着西坠的落日,一会儿又回头看着我——我的脸,还有我那飘出车窗外飞扬起来的发丝。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把收音机调到了一个播放怀旧歌曲的电台,跟着电台的一首歌唱了起来,这首歌我从未听到过。他唱得一词不差。
“你喜欢五十年代的音乐吗?”我问他。
“五十年代的音乐不错,要比六七十年代的强多了!”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八十年代的还能忍受。”
“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年龄吗?”我试探着问,不想搅乱了他激昂、幽默的情绪。
“这很重要吗?”他笑着说。他的情绪没有受到影响,我松了一口气。
“不重要,可我还是想……”我冲他笑了笑,“没有什么比心里装着没有解开的疑团更让人夜不能寐的了。”
“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不高兴。”他思忖着说,看着天边的太阳,好几分钟过去了。
“那你试试看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叹了一口气,注视着我的眼睛,好像一时间把路彻底忘在脑后了。他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而且从中获得了勇气。他又回头看着太阳,阳光照在他的肌肤上,散发出淡淡的红宝石般的光。
他接着说:“我一九○一年生于芝加哥。”他停下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下。我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惊讶,耐心地等着他后面的故事。他微微笑了一下,继续讲了下去:“一九一八年的夏天,卡莱尔在一家医院发现了我,当时我十七岁,感染了‘西班牙流感’[1],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吸了口气,声音很轻,连我自己几乎都听不见,可他却听到了。他再次低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记不太清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的记忆总会渐渐淡漠的,”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可我记得卡莱尔救我时的感受,这种感受是很难轻易忘记的。”
“那你的父母呢?”
“他们已经死于那场流感了,我成了孤儿,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选择了我。当时疾病肆虐,到处一片混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不见了。”
“那他……是怎么救的你?”
片刻之后,他才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措辞似乎非常谨慎。
“要做到那样并非易事,需要很强的克制力,我们当中能做到的人并不多。不过,卡莱尔一直是我们当中最人道、最富有同情心的……我觉得在整个历史上也很难找到像他那样的人。”他又停了一下,“可我感受到的只是极度的痛苦。”
从他的口型看,我知道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我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虽然这种好奇心绝非毫无根据。对于这件事,我有很多问题需要细细考虑,目前才刚刚开始有了些头绪。无疑,思维敏捷的他早已看出了我的全部心思。
他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这样做是出于排遣自己的孤独,做这样的选择一般都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是卡莱尔家中的第一个成员,不久他又收留了埃斯梅。她从悬崖上摔下来,直接送到了医院太平间,可当时她的心脏还在跳。”
“如此说来,你肯定是快要断气了,然后才成为……”这个字眼我们从未说出口过,而且此刻我也说不出口。
“不,以卡莱尔的为人,只要还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这么做。”每当提到他的养父,他的话语中总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敬意,“不过,要是生命力脆弱的话,”他接着说,“可能要容易一些。”他看着已经变得很暗的路,我能感觉到这个话题又要中断了。
“那埃美特和罗莎莉呢?”
“接下来,卡莱尔收养了罗莎莉,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他希望罗莎莉跟我就像埃斯梅跟他一样——他在我跟前很小心,不想让我看出他的想法。”他眼珠子转了几下,接着说,“不过,她跟我从来都仅是兄妹关系。只过了两年她就碰上了埃美特。当时我们住在阿巴拉契亚山区,有一次她去捕猎,发现埃美特快让一头熊给咬死了,便把他背回去交给了卡莱尔,一百多英里的路程,当时她自己都担心背不了那么远。现在一想,我才觉得那段路程对她来说多不容易啊。”他目光犀利地冲我瞅了一眼,举起我们仍然紧握在一起的手,用手背抚摸我的脸颊。
“可她还是做到了。”我用鼓励的口吻说道,故意避开了他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
“没错,”他轻声说道,“她似乎从埃美特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从中得到了足够的力量。从此,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有时他们和我们分开住,就像一对夫妇一样。不过,我们装得越年轻,在一个地方就能待得越长。福克斯对我们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我们都上了这里的中学,”他笑了起来,“我想,过几年我们又得参加他们的婚礼了。”
“爱丽丝和贾斯帕呢?”
“爱丽丝和贾斯帕是两个非常稀有的家伙。他俩都养成了一种良心,这是我们的叫法,是自我养成的,不是外人教的。贾斯帕属于另一个……一个完全不同的家族。他当时变得很消沉,经常独来独往。爱丽丝发现了他,和我一样,爱丽丝也有一些超乎大多同类的天赋。”
“真的?”我打断了他,充满了好奇,“可你说过你是唯一能听到别人思想的人。”
“没错,可她有别的本事。她能看见那些可能发生、即将出现的东西,不过,这很主观。未来的事情哪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情况总是不断变化的。”
说到这儿,他双颌紧咬,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迅速转向一边,速度之快,我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纯属我自己的想象。
“她能预见什么样的事情呢?”
“她预见到了贾斯帕,而且在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在找她。她还看到了卡莱尔和我们一家,于是就一起来找我们。她对非人类最最敏感,比如说,有我们的同类靠近时,她都能预见,而且,她还能预见他们可能对我们有什么威胁。”
“你们的同类……有很多吗?”我吃惊地问道。他们到底有多少蒙混在我们中间没被我们察觉呢?
“不,不多。他们多数不会在一个地方住很久,只有像我们这种已经放弃猎杀你们人类的,”他偷偷地瞥了我一眼,“才会和人类长期生活在一起。我们只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有一个,他们住在阿拉斯加的一个村子里。有一段时间我们曾经住在一起,可个数太多了,很容易引人注意。那些和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的,往往结群生活在一起。”
“那其他那些呢?”
“他们大多居无定所,到处游荡,我们都有过这样的时候。和其他事情一样,时间长了就觉得乏味。不过,我们也时常撞见他们,因为我们绝大多数都喜欢北方。”
“那又是为什么呢?”
此刻,车已经停在了我的家门口,他关了卡车的发动机。外面又静又黑,没有月亮。门廊的灯没开,所以我知道父亲还没回家。
“今天下午你睁开眼睛了吧?”他挑逗道,“你觉得我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大街上不会引发交通事故吗?我们之所以选择住在奥林匹亚半岛是有原因的,这里是天底下阳光最少的地方之一。能在白天出去是很不错的,你绝对不会相信八十多年来生活在黑夜里是多么令人厌倦!”
“这么说,那些传说就是由此而来?”
“可能吧。”
“那爱丽丝也来自另一个家庭,和贾斯帕一样?”
“不,那仍然是个谜。爱丽丝一点儿也不记得她生前的事了,她也不知道是谁造就了她。她醒来时周围没有任何人,造就她的人已经走了,我们谁也不能理解他为何而且怎么能够撇下她不管了。假如她没有那种特异功能,看不到贾斯帕和卡莱尔,知道她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的一员,她可能早就变成一个残酷成性的异类了。”
有这么多的事情我需要去想,需要去问,可令我极为尴尬的是,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我完全被他讲述的一切迷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饿了。此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到极点了。
“对不起,我耽误你吃晚饭了。”
“我没事儿,真的。”
“我和需要吃饭的人类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都忘了这个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黑暗中说起话来容易一些,我也知道一开口,我说话的语气就会让自己露出马脚,把我对他不可救药的如痴如醉暴露无遗。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问。
“你愿意吗?”我很难想象,这位天神一般英俊的人坐在爸爸那张破旧的吃饭的椅子上该是怎样的情景。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听到车门轻轻地关上了,几乎就在同时,他便出现在了我这边的车门外,替我开了门。
“很有人性嘛。”我夸了他一句。
“一定是重新开始恢复了。”
黑夜中,他走在我身边,脚步很轻,轻得令我忍不住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以确定他仍然在我身旁。黑暗中,他看上去要正常多了,皮肤仍然很白,仍然像梦幻般俊美,但不再像下午那样在阳光下一个劲儿地发光了。
他比我先到门口,为我开了门。一脚刚跨进门槛,我便停住了。
“门没锁?”
“不,我用屋檐下的钥匙开的。”
我走进屋里,打开了廊檐下的灯,回头用惊异而又佩服的眼光看着他。我敢肯定我没有当着他的面用过这把钥匙。
“你让我很好奇。”
“你暗中监视过我?”可不知怎的,我的语气中没能充满应有的怒火,心里反倒乐滋滋的。
他没流露出悔悟的意思,说:“夜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我没有回答,顺着门厅朝厨房走去。他不用我带路,先我一步到了厨房,在我想象过他会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他的俊美令厨房马上蓬荜生辉了。我不自觉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
我开始全神贯注地准备晚餐,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剩下的意大利千层面,切下一块放在盘子上,然后在微波炉里加热。微波炉开始转动,厨房里顿时充满了西红柿和牛至[2]叶的味道。
“你常来这儿吗?”我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仍然看着盘子里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