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们可以努力,我想。不过我要警告你的是,对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好朋友。”现在她笑得很无力,但警告却是认真的。
“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有趣的是我的胃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这是因为我本来就很饿吗?因为她在对我微笑?还是因为我突然之间差点儿就相信她了?我看得出她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
“我是说过很多次,因为你不听。我依然在等你听懂我的意思。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躲着我。”
接着,我不得不笑了,我看着她本能地笑得更加灿烂以示回应。“我以为我们已经得出结论,我是个傻瓜,或者很荒谬之类的了。”
“至少,我确实道过歉——为第二个结论。你会原谅我下的第一个结论吗?我说话时没经过大脑。”
“是的,当然,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她感叹道:“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这听起来像个反问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着柠檬水瓶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和她一起坐在这里让人感觉那么奇怪,就像正常人一样。我确定我们当中还有一个是正常人。
“你在想什么?”她问道。
我抬头看着她。她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金色的眼睛充满好奇。而且,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感觉一样——很挫败。再一次,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没有经过适当的过滤。
“我在想你是什么。”
她的笑容绷紧了,牙齿好像突然咬在一起似的,但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镇静。
“那你有没有碰到一点儿运气呢?”她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好像她压根儿不在乎我的回答似的。
我的脖子发烫——我猜——红斑块,一点儿也不好看。过去这个月我仔细思考了一番,不过,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简直荒诞不经。就像超人克拉克·肯特和蜘蛛侠彼得·帕克那个水平的胡编乱造一样。
她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她想透过我的眼睛看清我大脑里在想什么一样。她笑了——这一次很吸引人,我根本无法抗拒。
“难道你不想告诉我?”
不过我得努力抗拒。她已经认为我是傻瓜了。我摇了摇头。“太难为情了。”
“这真是令人沮丧。”她抱怨道。
“真的吗?”我挑起眉毛,“就像……有人拒绝告诉你她心里的想法,一直在卖关子,说些含义隐晦的话,专门让你夜里琢磨得睡不着觉……像那样令人沮丧吗?”
她皱着眉头,嘟起嘴巴,让人难以集中注意力。我挣扎着把持住,以免分心。
“或者这样说吧,比如,她还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某一天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救了你的命,接着又像对待弃儿那般对待你——而且还从来不解释原因,哪怕是她曾经亲口答应过会解释。像那样令人沮丧吗?”
她的眉毛猛地一拉,接着皱紧了眉头。“你对那件事还真打算揪着不放了吗?”
“还没。”
“再道一次歉有用吗?”
“解释会更好。”
她嘟起嘴巴,瞟了一眼我的左胳膊,然后大笑起来。
“怎么啦?”
“你的女朋友认为我对你太刻薄了,她正在纠结要不要过来劝架呢。”
“我没有女朋友,你在转移话题。”
她没有理会我的后半句。“你可能不这么想,但她可是这么想的哟。”
“那不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我跟你说过了,大多数人的心思都非常容易读懂。”
“除了我。”
“是的,除了你。”她的双眸转移到我身上来,更加专注了,正深深地凝视着我的双眼,“我很纳闷那是为什么。”
“你笑什么?”
我不得不把头扭向一边,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拧开柠檬水的瓶盖儿上。我喝了一大口,眼睛虽然盯着桌子,却连桌子是什么样都没看见。
“难道你不饿吗?”她问道。
我如释重负地看到她现在的眼神不那么具有穿透力了。“不饿。”我认为没必要提到我的胃还没好透,没有食欲。“你呢?”我看着她面前的空桌子。
“不,我不饿。”她笑了,好像我没听懂某个知情人才听得懂的笑话。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问道,这些话脱口而出,我根本来不及思量该不该说。
她突然严肃起来了。“那得看是什么忙。”
“不是太大的忙。”我保证。
她等着下文,戒备的同时又很好奇。
“你能事先提醒我吗?下一次你决定不理我之前?不管是为了我好,还是其他任何原因。这样我才好有个心理准备。”我边说边看着柠檬水瓶子,用小指摸着瓶口的纹路。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
我抬头看的时候发现她好像正忍住笑呢。
“那么作为回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她问。
“当然。”轮到我很好奇了。她想要我帮什么忙呢?
“告诉我你的一个假设。”
“不可能。”
“你答应帮我个忙的。”
“你自己还不是食言过。”我提醒她。
“就一个假设……我不会笑的。”
“不,你会笑的。”对此我毫不怀疑。
她垂下了头,然后透过她那又长又黑的睫毛往上瞥了一眼,金色的大眼睛发出了灼人的光芒。
“求你了。”她低声说道,身子朝我这边斜过来。没等她同意,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直到我们的脸相隔不到一英尺,仿佛她是一块吸铁石而我是一个铁片一样。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摇了摇头,想要保持清醒,强迫自己坐回去。“呃……什么?”
“就一个小假设嘛,”她噘着嘴说,“求你了?”
“好吧,呃,被一只放射性的蜘蛛叮过?”莫非她也是个催眠师?还是我是个一下子就能被说服的那种人,而且轻而易举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她转了转眼珠子。“这不是很有创意。”
“很抱歉,这就是我所想到的。”
“你连边儿都没沾着。”
“与蜘蛛无关?”
“与蜘蛛无关。”
“与放射性也没关系?”
“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哈。”我咕哝道。
她轻声笑了起来。“超人惧怕的氪也奈何不了我。”
“你不应该笑的,记得吗?”
她闭紧嘴唇,不过肩膀却因为要忍住大笑而颤抖起来。
“我最终会弄明白的。”我低声说。
她的幽默感像啪地关掉开关似的消失了。“我希望你别费心。”
“我怎能不想呢?我的意思是……你那么不可思议。”我并没有批评的意思,只不过是陈述事实。你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你超越可能的一切。
她理解。“要是我不是超级英雄呢?要是我是个大坏蛋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在微笑,还很顽皮,但她的眼中有种我想象不到的沉重负担。
“噢。”我说道,很惊讶。她暗示过的好几件事情相互联系起来,终于使我恍然大悟。
“哦,好吧。”
她等待着,突然紧张得身体僵硬起来。顷刻间,她构筑的心理防线似乎坍塌不见了。
“‘好吧’确切地说是什么意思?”她问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得就像耳语一般。
我试着理清思路,但她的焦虑促使我更快地给出了答案。我毫无准备地就说出了这些话。
“你很危险?”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像个问题,我的语气中夹杂着怀疑。她个子比我小,年纪不比我大,而且身材很娇弱。在正常情况下,使用“危险”这个词来形容她会让我感到好笑,但她不正常,世界上没有像她那样的人。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眼中带着憎恨愤怒地盯着我的情形,我真的感到很害怕,尽管我那时候并不理解那种反应,而且稍后还觉得那种反应很傻。现在我明白了。由于心存怀疑,尽管用“危险”来形容她那苗条完美的身躯让人觉得很不靠谱,但我能感受到这一推断背后的真实性。危险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依靠逻辑推理我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一直都在尝试警告我。
“危险。”我又低声说道,想要使这个词语适合我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她那瓷一般的脸庞仍然吹弹可破,没有心理防线,也没有秘密。现在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揣测着我的反应。她似乎正努力使自己镇静自若以达到某种效果。“不过不是大坏蛋,”我低语道,“不,我不相信是那样。”
“你错了。”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她低下头,伸手把我的瓶盖儿摸走了,接着用手指一捏,使它像陀螺似的旋转起来。我趁她不注意想多看她几眼。她说的是真话——这很明显。她希望我害怕她。
我感到最强烈的是……着迷。当然,离她那么近也需要一些胆量。害怕自己出洋相,但我想要的全部就是:在这里静静地坐着直到永远,倾听她的声音,注视着她脸上变化不定的表情。它们变化得如此之快,快得令我来不及读懂,但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餐厅里几乎没有人了。
我把椅子推离餐桌,她抬头看着我。她似乎……很伤心。不过,似乎也放弃了,仿佛我这种反应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
“咱们要迟到了。”我告诉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她惊讶了片刻,然后那种熟悉的兴致又回来了。
“我今天不去上课。”她手里飞快地转着瓶盖儿,快得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不去?”
她仰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不过她并没有完全掩饰自己的眼神。我仍然能看透她表情背后的紧张。
“偶尔逃逃课有好处啊。”她说道。
“哦。好吧,我猜……我该走了。”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我不是很喜欢逃课,不过要是她要我……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临时弄到手的陀螺上。“那么,待会儿见。”
这听起来像让我离开,我并不全然反对她让我离开。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思考,有她在身边我没办法好好想清楚。第一阵铃声响起,我赶紧朝门口跑去。出门前我又回头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纹丝未动,瓶盖儿还在绕着小小的圈儿旋转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歇似的。
我一路小跑着去上课,脑袋转得跟那个瓶盖儿一样快。其实几乎没有几个问题能得到回答——我想清楚之后才明白过来实际上没有解决问题——倒是又冒出了这么多的新问题。
运气真好。我满脸滚烫地跑到教室时已经迟到了,但老师还没来。埃伦和麦凯拉都盯着我——埃伦脸上一脸惊讶,甚至还有些敬畏,而麦凯拉则一脸憎恨。
这时班纳夫人进了教室,让大家安静,她手里抱着一些纸盒子,险些失去平衡。她把盒子放在了麦凯拉的桌上,让她传给全班同学。
“好啦,同学们,我希望你们大家从每个盒子里拿一样东西出来。”她一边说,一边从实验室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手套戴上时发出的摩擦声仿佛是某种奇怪的噩兆。“第一样应该是一张指示卡,”她手里抓起一张索引卡大小的白色卡片,展示给我们看并继续说道,“第二样是一个四齿涂抹器……”她举起那个东西,它看上去好像跟几乎没有齿的直板梳一模一样。“第三样是一把消过毒的小柳叶刀。”她向我们展示了一小块蓝色塑料袋,然后把它撕开了。从我所在的位置看不见撕开后留下的不规则的边儿,但我的胃还是咯噔地翻腾了一下。
“我会用滴管依次往你们的指示卡上滴水,所以请等我来到你们旁边之后再开始……”她又从麦凯拉的桌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朝麦凯拉的指示卡上的四个方块儿上各滴了一滴水。
“然后我希望你们用柳叶刀小心地扎一下自己的指头……”她抓起麦凯拉的手,把刀尖扎进了麦凯拉中指的指尖。
“哎哟。”麦凯拉抱怨道。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黏糊糊的冷汗,耳鼓开始嗡嗡作响,一阵眩晕。
“往每个齿上滴一滴血……”班纳夫人一边讲一边示范,她挤压着麦凯拉的指头直到血流出来。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胃里一阵翻涌,只想吐。
“然后再把它涂到指示卡上。”她说完,举起那张滴着鲜血的卡片让我们看。我闭上了眼睛,想克服嗡嗡的耳鸣声带来的干扰,努力去听老师在说什么。
“红十字会下周末将在天使港搞一个献血活动,所以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血型。”她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很自豪,“你们当中还没满十八岁的同学,需要征得家长的同意——我桌上准备了纸条。”
她拿着滴管继续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我把脸贴在了冰凉的黑色桌面上,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周遭的一切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仿佛正慢慢地滑进一条漆黑的隧道。我的同学戳自己的手指头时发出各种尖叫声、抱怨声和咯咯的笑声,但这些声音听起来离我那么遥远。我张开嘴巴,缓慢地一进一出地呼吸着。
“波,你还好吧?”班纳夫人问。她的声音其实就在我耳边响起,但听上去还是那么遥远,而且好像还很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