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的目光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满眼痛苦,我猜这个时候她正挣扎要不要直接告诉我真相。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低语道。我慢慢地伸出手,准备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但她缩回去了一点点。所以,我只好把手放在空荡荡的桌子上。
“这是我希望做的事情,”她承认道,声音甚至比我的还要轻,“但那并不意味着这是正确的。”
“求你了?”我请求道。
她迟疑了很久,然后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了。
“我跟着你们来到了天使港。我以前从来没有试图去救某个人,而这比我先前想象的要麻烦得多,但也许仅仅因为是你的缘故。普通人似乎就这样过一整天也不会遭遇那么多灾难。我以前想错了,那时我说你是事故磁铁。这个范围还不够宽,你是麻烦磁铁。只要方圆十英里范围内有任何危险,肯定就能找到你。”
她跟踪我根本就没让我觉得反感。相反,心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她是为了我来这里的。她凝视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我想了想她说的话——今晚说的,还有以前说的……你认为我会很可怕吗?
“你把自己归入那个范围里面,是不是?”我猜测道。
她的脸突然变得很僵硬,面无表情。“再清楚不过了。”
我又把手伸过桌子——不管她是否又微微地往回缩了缩——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一动不动,感觉就像石头——冰冷、坚硬,现在还一动不动。我又想起了那尊雕像的比喻。
“已经两次了,”我说道,“谢谢你。”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巴动了动,然后眉头紧锁。
我试着缓和紧张的气氛,开了个玩笑。“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第一次被客货两用车撞了的时候,也许是我在劫难逃,而你是在和命运抗争呢?就像《死神来了》那种电影一样?”
我的笑话很冷,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伊迪斯?”
她又低下头,头发散落到脸颊上,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回答。
“那还不是第一次,”她说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劫难逃。这可不是你第二次差点儿送命,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第一次救你的时候……是从我自己手中。”
第一次上生物学课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脑子里立刻涌现出伊迪斯那想要杀人的冒火眼神。我又听见了那一刻我脑海中想到的那个说法:如果眼神能杀人……
“你还记得吗?”她问我。她现在盯着我,完美无瑕的脸上神情庄重,“你明白吗?”
“明白。”
她还在等待更多——更多的反应。看我什么也没说,她的眉毛紧蹙在了一起。
“你可以走,你知道,”她告诉我,“你的朋友们还在看电影。”
“可我不想走。”
她突然很不耐烦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拍了拍她的手,十分平静,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她是不是……危险的东西,对我已经不重要。她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哪儿,我就想在哪儿。
“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我提醒她,没有理睬她在生气,“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愤怒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她也希望我生气似的。眼看这不管用,她摇了摇头,气鼓鼓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注意着杰里米在想什么,”她说道,就好像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不是很专心——我说过的,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让自己在天使港被谋杀的。刚开始当你自己一个人走开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接着,当我意识到你没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开着车寻找看见过你的人。我找到了你去的那家书店,但我知道你没有进去,而是往南去了,而且我知道你很快又会回来的。于是我就在那里等你,随意地搜索着街上那些行人的想法——看看是不是有人之前注意到了你,这样我就会知道你在哪儿了。我没有理由担心的……但是我开始感到很焦急……”她陷入了沉思,眼睛望着我的身后,“我开始开着车兜圈子,依旧……在听着。最后太阳也下山了,我正准备下车,步行去找你,这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愤怒地咬紧了牙齿,我能听见她的牙齿咔嗒响了一声。
“然后呢?”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我听到了她在想什么,我在她的脑子里看到了你的脸,而且我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但你及时赶到了。”
她稍微点了点头。“要我把车开走,就这样放过他们,对我而言比你知道的还要难。这么做是对的,我知道这一点,但仍然……非常困难。”
我试着不去想如果自己没让她开走的话她会做什么。我不想让我的想象力在那条特定的道路上脱缰驰骋。
“那是我让你跟我一起来吃晚饭的原因之一,”她承认道,“我本来可以让你和杰里米、埃伦一起去看电影的,可我又担心如果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会回去找那群人算账。”
我的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手指头开始感到麻木,但我不在乎。如果她不反对,我是不会再移开的。她一直注视着我,等待着不会出现的反应。
我知道她正试着开诚布公地警告我离开,但她的努力只是徒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打算吃东西了吗?”她问道。
我对着我的菜眨了眨眼睛。“不吃了,我吃饱了。”
“你现在想回家吗?”
我顿了顿,答道:“我不着急。”
她皱起眉头,好像我的答案让她心烦意乱似的。
“我现在能收回我的手了吗?”她问道。
我抽开手。“当然,对不起。”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东西时朝我扫了一眼。“可不可以十五分钟之内别说那些不必要的道歉?”
如果我不必因为触摸了她的手而道歉,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很喜欢?或者实际上她不会因此而感到被冒犯了?
“呃,可能可以。”我承认道。
她笑了笑,然后服务生出现了。
“您吃……”他开始问。
她打断了他。“我们吃完了,非常感谢你,这一定够了,不用找零,谢谢。”
她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到口袋里摸钱包。“呃,让我……你什么都没吃……”
“我请客,波。”
“但是……”
“尽量别受制于老掉牙的性别角色。”
她走开了,我小跑着跟着她,只留下惊呆的服务生还有桌上那张看起来像一百美元的纸币。
我走到她前面,又赶紧跑过去给她开门,没理睬她说过的老掉牙的性别角色。我知道她的速度总是快得超乎我的想象,但半屋子的人正看着她,这迫使她要使自己的举止跟他们保持一致。我撑开门的时候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她有点儿被这一举动给感动到了,同时又感到有些气恼。我决定忽视气恼的那部分,又仓促地抢在她前面去开车门。门很容易就拉开了——她根本没锁。此时她脸上露出被逗乐的表情,所以,我认为那是个好兆头。
我几乎是跑到副驾驶座那边去的,手在引擎罩上划过。我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她现在正在后悔告诉我那么多,她可能就这样开走而不带上我,然后消失在夜色里。我一坐进去,她就目光犀利地盯着我的安全带直到我扣上。有那么一刻,我想知道她是不是那种安全第一的绝对主义者——直到我注意到她自己都没系安全带,就这样我们飞驰进灯光闪烁的车水马龙,而她自己身上却没有一丝谨慎的迹象。
“现在,”她不无严肃地笑道,“轮到你了。”
推论
“我能……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我语速快得有些结巴了,而伊迪斯则开着车沿着安静的街道不断加速,有点太快了。
我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
她摇头。“我们说好了的。”
“实际上不是个问题,”我争辩道,“只是澄清一下你之前说过的话。”
她转了转眼珠。“长话短说。”
“嗯……你刚才说我没进那家书店,而是往南走了。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想了一会儿,还在斟酌。
“我还以为我们都不再藏着掖着了呢。”我说道。
她给了我一个“你是自找的”的眼色。“那好吧,我跟踪你的气味。”
我对此没有作答。我盯着窗外,努力回味着这句话。
“轮到你了,波。”
“但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哦,得了吧。”
“我是认真的。你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看透别人的心思。你能在任何地方看透任何人的心思吗?你怎么做到的?你家里其他人也能……”
在黑乎乎的车里讨论这个问题要容易一些。街灯已经被我们甩在身后,在仪表盘昏暗的微光下,所有疯狂的事情似乎都多了那么一点点可能。
她似乎也感受到同样的非现实感,仿佛只要我们俩一起待在这个空间里,正常性就可以被搁置起来一样。她回答的时候语气很随意。
“不,只有我会。我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到任何人的心思,而是必须离得很近。越是熟悉某人的……‘声音’,能听到他们的距离也就越远,但即便这样,也不会超过几英里。”她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这有点像在一个挤满了人的大厅里,同时有很多人在说话。而那只是嘈杂声——背景杂音。如果我集中精力去听其中某一个声音,我就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了。”
“大部分时候我都会屏蔽掉所有声音——不然很容易让人分神。那样就更容易显得正常了,”她说出这个词时皱了一下眉头,“当我不是在无意中回应别人的想法,而是在回应他们说的话的时候。”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听不到我的心思?”我好奇地问。
她盯着我,似乎要看穿我,脸上带着那种我非常熟悉的挫败感。我现在明白了,每次当她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她肯定都是在努力想听懂我的心思,结果却失败了。她放弃的时候神色也轻松下来。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说道,“可能你大脑的工作方式和别人不同,就好比你的思想是调幅范围的信号,而我只能收到调频的。”她冲我露齿一笑,突然开心了起来。
“我脑子不正常?我是个怪物?”她的推断击中了要害。我以前就有这样的怀疑,而此时得到证实,让我感到十分尴尬。
“我听到我脑子里的声音说你担心自己是个怪物,”她笑道,“别担心,这只是个猜测……”她绷紧了脸。“说到这儿,该聊一聊你了。”
我皱起眉头,我要怎么开口呢?
“我还以为我们都不再藏着掖着了呢。”她温柔地提醒我道。
我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试图理清思路再表达出来,然后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正好越过仪表盘……停在了时速表上。
“天哪!”我叫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道,左看看右看看,而不是看着她应该看的前方。可车并没有慢下来。
“你都开到一百一十迈了!”我大声地叫着。
我惊慌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车灯照出的长条蓝色光带下的一点路面。公路两边的树林像两面黑色的墙——坚硬得像是能摧毁一切,如果按这个速度翻了车的话……
“放松点,波。”她眼珠转了转,依然没有减速。
“你想害死我俩吗?”我问她。
“不会撞车的。”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开这么快,伊迪斯?”
“我一直都是这样开车的。”她看着我,冲我笑了笑。
“注意看前面的路!”
“我从来没有出过事故,波——连罚单都没收到过。”她露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是嵌入式雷达探测器。”
“手握方向盘,伊迪斯!”
她叹了口气,我看着指针慢慢地滑到八十迈,舒了一口气。“高兴了吗?”
“差不多吧。”
“我不喜欢开慢车。”她咕哝道。
“这还叫慢?”
“别老拿我开车说事了,”她突然打断道,“我还在等着你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前方的路上移开,我不知道该看哪里。一想到我现在不得不说出那个词,就觉得正视她好难。我的焦虑肯定都写在脸上了。
“我保证这次不会笑你的。”她温柔地说道。
“我不担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