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忧伤地笑了笑。“对你来说,好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不对?”
我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明天早上我会到那里等你的。”她保证道,接着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手背,就转身走开了。我目送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真不想去上课,尤其是体育课,但我还是断定这会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就走的话,麦凯拉和其他人都会以为我是和伊迪斯一起走的。而伊迪斯又很担心我俩公开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如果结局很糟糕的话。我不打算去思考那将意味着什么,或者那可能会多么痛苦。我刚刚想出对她更安全的办法——那就是去上课。
我很肯定——而且我认为她也感觉到了——明天将改变我俩之间的一切。她和我……如果要在一起,就不得不正视这一切。我们不能一直试着在这种差不多在一起的危险边缘保持平衡。我们可能会从这边或那边掉下去,而这全取决于她。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在自己有意识地选择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而且我会尽全力将它进行到底。因为对我来说,什么事都不可能比再也见不到她这个想法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痛苦。
上生物学课时她没坐在我身边无益于我集中精神。那种紧张和电流涌动的感觉不见了,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的事情,无法专心听讲。
在体育馆,麦凯拉似乎已经原谅我了。她说她希望我在西雅图玩得开心。我小心地跟她解释说自己已经取消了旅行计划,因为担心皮卡出问题。
她突然又愠怒起来。“你会带着伊迪斯去参加舞会吗?”
“不会。我告诉过你我不去。”
“那你打算做什么?”
我高兴地撒了个谎。“洗衣服,然后我得学习,准备三角课的考试,不然我会挂科的。”
她皱起眉头。“伊迪斯会去辅导你‘学习’吗?”
我听出她说“学习”这个词时的弦外之音。
“难道我不希望吗?”我说道,笑了起来,“她比我聪明多了。但这个周末她要和她的哥哥去别的地方。”现在我撒起谎来比以往自然了那么多,真有趣。或许是因为我是为了别人而非自己撒谎吧。
麦凯拉兴致又来了。“哦。你知道吗,不管怎样,你还可以和我们一群人一起去参加舞会的。那样就太好了。我们大家都会和你跳舞的。”她保证道。
我脑子里闪出杰里米的脸庞,使得我的声音过于尖锐了一点。
“我是不会去参加舞会的,麦凯拉,好吗?”
“好吧,”她说道,“我只不过是在邀请你而已。”
体育课终于结束了,我朝停车场走去,丝毫提不起精神。我并没有特别想要在雨天走路回家,不过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把我的车开过来的。又一次,难道有她办不到的事情吗?
我的皮卡就在那儿——就停在她今天早上停沃尔沃的位置上。我打开车门,看见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正如她所保证的一样,我摇了摇头,有点不敢相信。
在我的车座上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白纸片。我上了车,关上车门,打开纸片。上面写着四个字,是她漂亮的花体笔迹。
平平安安
皮卡发动时轰隆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不由得笑了笑自己。
我回到家,发现门把手是锁着的,插销没锁,和我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进了屋,我径直走到洗衣间。一切也和我离开时没有两样。我翻找着自己的牛仔裤,找到后摸了摸口袋,空的。也许我最后把钥匙挂起来了,我想着,摇了摇头。
吃晚饭时,查理有点心不在焉,大概在操心着工作上的什么事,我猜测着,也许是在担心棒球比赛,或者也许他只不过是真的喜欢吃意大利千层面——查理的心思总是很难看透的。
“您知道吗,爸……”我开口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波?”
“我想您之前说过去西雅图的话是对的。我觉得我还是等杰里米或者别人能够和我一起去的时候再说。”
“哦,”他有点惊讶地说道,“哦,好吧。那你需要我留在家里吗?”
“不,爸爸,别改变您的计划。我有一大堆事要做……写作业、洗衣服……我还得去趟图书馆和杂货店。那一整天我都会进进出出的……您只管去玩得开心点。”
“你确定?”
“绝对确定,爸爸。而且,咱家冰箱里的鱼少得可怜——只够我们吃两三年了。”
他笑了。“你确实是个适合一起过日子的人,波。”
“我得说,您也一样。”我笑着说。我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有点不礼貌,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对于要欺骗他这件事,我心里感到很过意不去,差点儿就听了伊迪斯的建议,告诉他我会去哪儿。差一点儿。
我心不在焉地叠好衣服时,怀疑自己撒了这个谎,是不是就意味着我选择了伊迪斯而不是我自己的父亲——毕竟,我是在保护她,留下他来面对……到底是什么,我还不确定。我会不会就这样失踪呢?警察会不会找到一些……我的残骸?我知道我不能理解这样对他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失去自己的孩子——哪怕在过去十年中他并没有经常见到——是一种悲剧,其中的不幸超过了我能理解的范围。
但是,如果告诉他我跟伊迪斯在一起的话,如果我让他卷入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件之中去的话,那对查理又有什么帮助呢?如果有人可以责备,是不是会使他失去爱子的伤痛变得更容易承受一些呢?或者这样只会让他深陷更大的危险之中?我还记得罗伊尔今天是怎样愤怒地盯着我看的。我还记得亚奇闪闪发光的黑色眼睛,伊迪斯的胳膊,像长长的钢筋一样,杰萨敏——由于某种原因我还无法描述——是他们当中最可怕的一个。我真的希望我父亲知道一些可能让他感受到威胁的事情吗?
所以,对查理唯一有帮助的事情就是明天我在门上留个便条,写上“我改变主意了”,然后钻进皮卡,依旧开往西雅图。我知道伊迪斯不会生气,在一定程度上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但我也知道我不会写那张便条,我将一直等着伊迪斯回来。
所以,我猜我选择的是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而且,尽管我知道我应该感觉很糟糕才对——感到犯错,感到内疚,感到抱歉——但我没有。或许因为这种感觉根本就不像是种选择。
不过,所有这一切只有在事情变糟糕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我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的信心认为这样的情形不会发生。部分原因在于我仍然无法使自己害怕伊迪斯,就连在噩梦中我试图将她想象成长着獠牙利齿的伊迪斯时也不会。我把她的便条放在后口袋里,然后又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她希望我平平安安。最近她付出了许多努力就是为了确保我能活下来。她不就是那样的人吗?当所有的安全措施都不起作用时,从基本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她赢了吗?
洗衣服可不是让我停止胡思乱想的最佳选择。尽管我尽量努力专注于那个我认识的伊迪斯,我爱的伊迪斯,但我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象着“结局很糟糕”的场景可能是怎样的,并且那可能是怎样的感觉。我已经看过足够多的恐怖电影,有了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这条路好像并不是最糟糕的。大多数受害者在被……吸血的时候只是看起来有一种了无生气、迷迷糊糊的样子。接着,我又想起了伊迪斯讲过的熊的事情,我猜被吸血鬼袭击的真实情况跟好莱坞电影中看到的不太像。
不过,这是伊迪斯。
天很晚了,上床睡觉的时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头脑里想着这些疯狂的事情,一时根本睡不着,于是我做了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我特意吃了一点感冒药——就是那种可以让我踏踏实实睡上八个钟头的药。我知道这并不是最负责任的选择,可是撇开其他一切不说,要做到明天不因为失眠而头脑昏昏沉沉就够棘手的了。在等着药物起作用的同时,我又听起了菲尔送给我的CD。熟悉的尖叫声莫名地令人感到安慰,就在音乐播放了快一半的时候,我睡着了。
早上我醒得很早,多亏那些感冒药,我昨晚睡得很香,没有做梦。虽然休息得很好,我还是心烦意乱,时不时紧张不安,有时还会感到一阵恐慌。我冲了个澡,穿好衣服,习惯性地穿了好几层外套,尽管伊迪斯保证过今天是晴天。我望了望窗外,查理已经走了,有一层薄薄的云,白得像棉花一样,遮住了天空。我食之无味地吃完早餐,赶忙把桌面收拾干净了。刚刷完牙,就听到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我跳下楼梯跑了出去。
我的手在这个简单的门把手前突然变得迟疑了,过了一会儿我才终于把门拉开了,她正站在门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有的紧张不安马上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平静。
一开始,她并没有笑——她的脸色很严肃。不过当她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她笑了。
“早上好。”她轻声笑道。
“怎么啦?”我低头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鞋子、裤子。
“我们穿的还真配。”她又笑了起来。
她穿着一件浅褐色的长毛衣,里面穿着白色的吊带衫,下面穿着蓝色牛仔裤。我的毛衣也是同一色系,不过,我的毛衣和白色T恤衫都是圆领的。我的牛仔裤也是同样的蓝色。只是她看上去像T型台上的时装模特,我却不是。
她朝皮卡走了过去,我锁上了房门。她站在副驾驶门边等着,满脸痛苦的表情,这很容易理解。
“我们说好了的。”我一边提醒她,一边用钥匙打开她那边的车门,并且帮她拉开。
她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爬了上去。
我爬上驾驶座,启动发动机发出了非常大的轰隆声,我努力不让自己畏缩。
“去哪儿?”我问道。
“系上安全带——我已经有点紧张了。”
我转了转眼珠,不过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了。“去哪儿?”我又问道。
“沿着101道往北开。”
感觉到她在盯着我的脸时,我发现自己极难聚精会神地去看前面的路。于是,穿过还在沉睡中的小镇时,我开得比以往更加小心。
“你打算在傍晚以前开出福克斯吗?”
“这辆皮卡有年头了,都可以当你那辆沃尔沃的爷爷了——你得理解这一点。”
很快我们就开出了小镇的边界线,虽然她一脸悲观。密林下的矮树丛和绿油油的大树取代了草坪和房屋。
“右转上110道。”我正准备问,她就下命令了。我照做了,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往前开,一直到路的尽头。”
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含着笑,但是又很担心自己会把车开出公路,这样会坐实她监督并确保一切的权利。
“那里有什么,在路的尽头?”我感到好奇。
“一条小路。”
“我们要徒步吗?”
“有问题吗?”
“没有。”我尽量让自己的谎话显得自信点。不过,要是她想到我的车子很慢的话……
“别担心,只有大概五英里的路程,我们不赶时间。”
五英里。我没有说话,怕她听到我因为恐慌而失去控制的声音。上个星期六我走了多远——一英里?就那么远的距离我却被绊倒了多少次?这很丢脸的。
我俩没说一句话,开了好一会儿。我在想如果我脸朝下跌倒第二十次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过了几分钟她不耐烦地问道。
我又撒了个谎。“只是在想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一个天气好的时候我很喜欢去的地方。”我俩都往窗外看了看那慢慢变薄的云层。
“查理说过今天会很暖和。”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去干什么?”她问道。
“没有。”
“可是,你可能跟杰里米说过我要开车载你去西雅图之类的。”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有,我没说过。”
“没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这时,她有点生气了。
“这得看情况……我想你跟亚奇说了吧?”
“你可真是很帮忙啊,波。”她厉声道。
我装作没听见。
“是不是因为天气?季节性情绪失调?还是因为福克斯让你感到如此消沉,是让你来自取灭亡的啊?”
“你说过这样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俩公开待在一起。”我解释道。
“那么,你是担心这样会给我带来麻烦啰——要是你没有回家的话?”她的语气夹杂着冰冷和尖酸。
我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盯着公路。
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我俩都没再说话。我感觉到她心里很不以为然的阵阵怒气,而我却想不出恰当的道歉方式,因为我并不感到抱歉。
路在一块小小的木头指示牌那里到了尽头。我看见向森林里蜿蜒而去的那条狭窄的步道。我把车子停在狭窄的路间,下了车,不知道该做什么,因为她还在生气,而我现在已经停下了车,再没有不去看她的借口了。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是我到福克斯以来最暖和的一天,在云层下面几乎让人感觉有点闷热。我脱下毛衣,扔进驾驶座里,很高兴自己还穿了一件T恤衫——尤其是想到前面还有五英里的步行路程要走。
我听到她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朝她那边看去,只见她也把毛衣脱下来了,她把头发绕成一个凌乱的发髻,上身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吊带衫。她背对着我,望着森林,我看得清她纤弱的肩胛骨的形状,几乎就像收拢在苍白皮肤下的翅膀一样。她的胳膊那么纤细,难以置信里面竟然蕴藏着我所不知的某种力量。
“这边走。”她说道,回头看了看我,仍然很恼火。她开始迈步向皮卡正东面的幽暗森林里走去。
“要走小路吗?”我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慌乱,忙绕过皮卡,想要跟上她。
“我说过路的尽头有一条小路,可没说我们要走这条小路啊。”
“不走小路?真的吗?”
“我不会让你走丢了的。”
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打趣的笑容,我一时停止了呼吸。
我从没见过她露出过这么多皮肤。她苍白的胳膊,消瘦的肩膀,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锁骨,锁骨上面脆弱的凹陷,天鹅般的颈项,轻柔地鼓起来的胸部——别盯着看,别盯着看——肋骨就在薄薄的棉布下面,我几乎数得清。她太完美了,我感到一阵痛苦的绝望。这种女神是不可能属于我的。
她盯着我,我痛苦的表情令她感到震惊。
“你想回家了?”她悄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和我不一样的痛苦。
“不是。”
我走上前去,站到了她的身边,生怕浪费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