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来到了路的尽头,树木在吉普的三面形成了三道绿色的屏障。雨不大,一点儿毛毛雨而已,一刻比一刻小,云层上面的天空越来越亮了。
“对不起,波,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得步行了。”
“你听我说,我就在这儿等。”
“你的勇气都跑哪儿去了?今天上午你还挺勇敢的。”
“我还没忘记上次的情形。”难道真是昨天的事情?
眨眼间,她已经来到了我这边,动手解开我的安全带。
“我自己来,你接着赶路吧。”我抗议道。我还没说完前面几个字,她就已经全解开了。
我坐在车上,看着她。
“你不信任我?”她问道,感觉很受伤——或者说假装很受伤,我以为。
“那真不是问题所在。信任和运动之间毫不相关。”
她看了我一会儿,我觉得坐在吉普车里面非常傻,但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我曾坐过的最令人难受的过山车。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精神胜过物质的那席话吗?”她问道。
“记得……”
“或许如果你专注于其他事情就好了。”
“比如?”
突然之间,她跳上吉普车和我坐在一起,一条腿跪在她另一条腿旁边的座位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她的脸近在咫尺。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保持呼吸。”她告诉我。
“怎样保持?”
她笑了笑,然后脸色又严肃起来。“当我们奔跑时——是的,那是不容协商的——我希望你集中精力在这上面。”
慢慢地,她向我靠近,把脸转向一侧,这样我们就脸颊贴脸颊了,她的唇吻着我的耳朵,一只手从我的胸口滑到了腰上。
“只要记住我们俩……像这样……”
她的唇轻轻地咬着我的耳垂,然后慢慢地划过我的下巴,再到我的脖子。
“呼吸,波。”她喃喃道。
我呼地吸进一大口气。
她吻着我的下巴尖儿,然后一直吻到我的脸颊。“还担心吗?”
“哈?”
她轻声地笑了。双手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吻了我一边的眼睑,接着吻另一边的。
“伊迪斯。”我轻声说道。
接着她的嘴唇吻住了我的嘴唇,它们不像以前那样温柔,那样谨慎。它们急切地移动着,冰冷但毫不妥协,尽管我更清楚,但我的思维不够连贯,没法做出更好的决定。我并没有有意识地让自己的手移动,但我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想把她搂得更紧。我的嘴唇和她的一块儿移动,大口地吸着气,她每一次呼吸我都能大口地吸进她的气息。
“该死,波!”
然后她不见了——轻轻松松就滑出了我的怀抱——在我眨着眼睛回到现实之前,她已经站在汽车外面离我十英尺远的地方。
她警觉地盯着我,眼睛瞪得那么大。我笨手笨脚地从车上下来,差点儿没摔倒,然后朝她走近一步。
“我真的认为你会是我的命门,波。”她轻轻地说道。
我一下子僵住了。“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就来到我的身边了。“趁我还没做出什么真正的蠢事来,咱们离开这里吧。”她低声说道。
她转身背对着我,回头给了我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眼神。
我现在该怎么拒绝她?我爬上她的背,再次感觉自己像一只大猩猩,只是比之前更加滑稽而已。
“一直闭着眼睛。”她提醒我,然后出发了。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把我的头发吹得紧贴着头颅的风的速度。除此之外,很难相信我真的像以前一样在森林中飞行而过。她身体移动得非常平稳,我会以为她只是在人行道上溜达——背上背着一只大猩猩。她的呼吸很均匀。
她把手伸到后面抚摸我的脸时,我并不完全确定我们已经停下来了。
“结束了,波。”
我睁开了眼睛,果然,我们停下来了。我匆匆忙忙地想从她身上下来,结果又一次失去了平衡。她转身正好看见我——胳膊乱摆——仰面朝天地摔在了地上。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生气,因而感觉不到我很滑稽似的,不过紧接着她肯定自己并不是太生气。
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掸去粘在我牛仔裤后面的泥和杂草,我能做的就是这些,而她还在笑。
“你知道,你现在直接甩了我可能会更有人性。”我闷闷不乐地说道,“假以时日我的情况也不会更好。”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尽量克制自己。
我叹了口气,开始朝我看得见的最像小路的方向走去。
有东西抓住了我毛衣的后衣襟,我笑了。我扭头一看,她正抓着我的毛衣,和那次她把我从护士的办公室拉出来一样。
“你要去哪儿,波?”
“难道不是要去打棒球吗?”
“是反方向。”
我转过身来。“好吧。”
她拉住我的手,我们开始慢慢地朝森林幽暗处走去。
“对不起,我嘲笑你了。”
“我也会笑话我自己的。”
“不是,我只是有些……急躁。我需要宣泄一下。”
我们一言不发地走了一会儿。
“至少告诉我这有用——这个精神胜过物质的实验。”
“哦……我没有感到头晕。”
“很好,但……”
“我没有想……车里的事情。我在想之后的事情。”
她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我已经道过歉了,不过……对不起,再次感到抱歉。我会学习如何做得更好的,我知道……”
“波,别说了。求你了,你道歉的时候只会让我觉得更内疚。”
我低头看着她,我们俩都停下了脚步。“为什么你应该感到内疚?”
她又笑了起来,但这一次她的笑声中几乎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意味。“哦,的确!为什么我应该感到内疚?”
她眼中的阴郁令我忧心忡忡,还有痛苦,我不知道如何让事情有所转机。我用手抚摸她的脸颊。“伊迪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闭上眼睛。“我只是好像不能阻止自己将你置于险境。我认为我自控力很强,然后又那么惊险——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不再像这样。”她仍然闭着眼睛,指了指自己,“恰恰是我的存在给你带来了危险。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应该更加坚强,应该能够……”
我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别说了。”
她睁开眼睛,把我的手从她的嘴巴上移开,又放在了她的脸颊上。
“我爱你,”她说道,“这是我这么做的一个蹩脚的理由,但却是真的。”
这是她第一次说她爱我——说了这么大一串。就像她今天早上说过的,听见这些话大声地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爱你,”我说着倒吸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你做自己,仅此而已。”
她叹了口气。“好了,听话点儿。”她说道,然后踮起脚拉长身体。
她的嘴唇温柔地吻着我的嘴唇时,我老老实实地一动未动。
我们彼此凝视了片刻。
“去打棒球?”她问道。
“打棒球。”我表示同意,语气比我感觉到的更自信。
她牵着我的手,领着我在高高的蕨类植物中穿行了几英尺,绕过一棵粗大的铁杉,我们就来到了山那边的一片巨大的空地边上。这块地的面积是任何一个棒球场的两倍。
其余的人全来了:欧内斯特、埃丽诺和罗伊尔,他们坐在一块露出地表的光秃秃的岩石上,离我们或许只有一百码远。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我可以看见杰萨敏和亚奇,他们俩至少相隔四分之一英里,好像是在把一个什么东西扔来扔去,可我就是没看到球。好像是卡琳在标各垒的位置,但那些又不可能是正确的位置。垒与垒的间距隔得实在太远了。
我们走进他们的视野之后,坐在岩石上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欧内斯特开始朝我们这边走来。罗伊尔走开了,朝卡琳标示各垒的地方走去。埃丽诺久久地看了罗伊尔的背影一眼后也跟着欧内斯特走了过来。
我也凝视着罗伊尔的背影,这让我感到忐忑不安。
“我们刚才听到的是你们吗,伊迪斯?”欧内斯特问道。
“像是一头熊让什么东西给呛住了。”埃丽诺补充道。
我试探性地冲欧内斯特笑了笑。“那是她。”
“当时波显得很滑稽。”伊迪斯解释道。
亚奇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朝我们这边跑过来——好像他的脚根本没沾地。我的心只跳了半拍,他就到了,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是时候了。”他宣布道。
他话音一落,就听一声闷雷,把我们远处的森林都震动了,然后哗啦一声向西划向了城里。
“很恐怖,是吧?”埃丽诺对我说。我转身看着她,惊讶地发现她对我那么随和,还朝我眨了眨眼。
“咱们走吧。”亚奇伸手握住埃丽诺的手,接着他俩朝那块超大的钻石形场地冲去。亚奇几乎是在……弹跳——就像瞪羚一般,但离地面更近。埃丽诺的姿势同样优雅,速度也一样快,不过,动作却截然不同,是向前冲,而不是弹跳。
“你准备好打棒球了吗?”伊迪斯问道,两眼炯炯有神。
显然,她那么开心,不可能不感染到我,顿时我也充满了热情。“加油吧!”
她笑起来,飞快地用手指扒了扒我的头发,然后就跟在其他两个人后面飞奔而去了。她跑起来比他们更迅猛,像非洲猎豹之于瞪羚——不过仍然很灵活,美丽得令人心碎。她很快追上了他们俩,然后超过了其他人。
“咱们过去观赛吧?”欧内斯特用他那柔和的男低音问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于是赶紧重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并点了点头。欧内斯特和我始终保持着几英尺的距离,这是两个人一起走路时的正常距离,我想他仍然很小心以免吓着我。他让自己的步伐跟我的保持一致,丝毫没有不耐烦。
“你不跟他们一起打球?”我问道。
“对,我宁愿当裁判。我喜欢让他们老老实实地比赛。”
“他们会作弊吗?”
“哦,是啊,你应该听听他们的争吵!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听到,你会以为他们是由一群狼养大的。”
“你说话的语气像我爸爸。”我大笑道。
他也笑了。“噢,大多数时候我确实把他们当成我的孩子。我永远也克服不了……”他欲言又止,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伊迪斯跟你说过我失去女儿的事情没有?”
“呃,没有。”我含混不清地说道,有点儿不知所措,竭力想弄明白他度过了什么样的一生。
“噢,那是我唯一的孩子——格蕾丝。她生下来不到两岁就夭折了。我的心都碎了——那正是我跳崖的原因,你知道的。”他平静地补充道。
“哦,呃,伊迪斯只说过你摔……”
“她总是那么礼貌。”他微笑着说,“伊迪斯是我后来的第一个孩子,我的第二个女儿。我一直都是这么看她的——尽管她的年龄比我大,至少从某个方面来说是这样的——我很想知道我的格蕾丝会不会长成像她这样令人惊叹的人。”他看着我,热情地冲我笑了笑,“我好开心她找到了你,波。她很久都没有合得来的人了,看见她形单影只,我真的觉得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