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着嘴笑了,露出了寒光闪闪的牙齿。“我们还有另外一种完全多余的武器。我们还能分泌毒液,这毒液并不致命——只能致残,而且它见效慢,慢慢扩散到血液中,所以,一旦猎物被咬,就会疼得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儿地束手就擒。当然啦,除非我们放他走。”
“卡琳。”我轻声说。这样,伊迪斯告诉我的故事当中漏掉的,就自然填上了。“这么说……要是毒液继续扩散……”
“转变过程要几天才能完成,这要看有多少毒液进入了血液循环,以及毒液距离心脏的远近——改变卡琳的那个人故意咬在她手上,这样就更糟了。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毒液就会扩散,并在扩散的过程中对身体进行医治和改变。最终心脏停止了跳动,转变也就完成了。不过在整个过程中,受害者每分钟都生不如死——他们会尖叫着求死。”
我浑身直哆嗦。
“听了不是很舒服吧。”
“伊迪斯说挺难的……但是听上去够简单的了。”
“我们从某方面来说也有点儿像鲨鱼。一旦我们吸了血,或者说哪怕是闻到了血腥味,要想不把猎物吃掉是很难做到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下你明白了吧,要真去咬人吮血,就会疯狂得一发不可收拾。双方都很难——一方是杀戮欲,另一方是惊人的疼痛。”
“听上去你好像记得似的。”
“对于其他人而言,转变过程中的疼痛是他们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么与众不同。”
亚奇避开我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别处。我很好奇这种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看着镜子,可是却不识镜中人。
不过,我很难相信亚奇曾经会是罪犯,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本质是善良的。罗伊尔是那种比较引人注目的,在学校里常常吸引着女孩子们的目光。然而,亚奇的脸上展现出一种比完美还要好的特质,一种纯粹的干净的感觉。
“与众不同也挺好的。”亚奇突然开口道,“想不起做人类时的任何人,也就免去了那种痛苦。”他看着我,略微眯起眼,“卡琳、伊迪斯还有欧内斯特,他们都在变成吸血鬼之后失去了身边所有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伤心,但却不后悔。这与其他人不同。相比之下,身体上的痛苦很快就过去了,波。还有一些是漫长的煎熬……
“罗伊尔有一双深爱着他,对他充满期待的父母,还有一对他很宠爱的小妹妹。他变成吸血鬼以后,就再也没能与他们相见。然后,他们相继离世,只剩下他继续活着。这样的痛苦是极其漫长的。”
我不知道亚奇是不是故意要使我对罗伊尔多些同情——好让我不要对他耿耿于怀,虽然他很恨我。好吧……这招奏效了。
他摇摇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我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那是过程中的一部分,波。我从未体验过。我没办法告诉你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那是过程中的一部分。”
这下我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他又一动不动了。我把胳膊垫在脑后,仰头盯着天花板。
如果……如果有一天,伊迪斯想把我变成吸血鬼……那这对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查理来说呢?
有太多事情要考虑,多得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下去的事情。
不过有些东西是显而易见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伊迪斯都不想让我想这些。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一要尝试回答这个问题,我的胃就痛。
这时,亚奇忽然跳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到他的脸,我就又慌了。他完全面无表情,嘴半张着。
杰萨敏过来轻轻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你看到什么了?”她用低低的使人镇定的声音问道。
“情况有变。”亚奇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
我身体凑得更近了。
“看到什么了?”
“一间屋子。很狭长,到处都是镜子,地上铺的是木地板。追我们的那个人在屋子里,在等待着什么,镜子上有一道金色的条纹。”
“屋子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少了某样东西——另一个决定还没做出来。”
“还有多久?”
“快了。她今天就会到这间有镜子的屋子里来,也许是明天。得看情况。她在等待着什么,现在她在暗处了。”
杰萨敏老练而富有技巧地问道:“她在干什么?”
“在看电视……不,是在放录像。在暗处,在另一个地方。”
“你能看见她在什么位置吗?”
“看不见,太暗了。”
“有镜子的屋子,还有别的东西吗?”
“只有镜子,还有那金色的条纹。是一根带子,绕了屋子一圈。还有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很大的立体声唱机和一台电视机。她在那儿摆弄录像机,但和在黑屋子里看录像的方式不一样。这是她在里面等的那间屋子。”他目光一转,全神贯注地盯着杰萨敏的脸。
“没别的东西了?”
他摇了摇头。他俩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俩谁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杰萨敏看了看我。
“这意味着追踪我们的那个人计划改变了。她做出了到那间有镜子的屋子和那间黑屋子的决定。”
“可我们不清楚那两间屋子的位置呀?”
“是不清楚。”
“不过我们清楚一点,那就是她不会在华盛顿州以北的大山里等着被猎杀,她将会摆脱她们。”亚奇的声音很凄凉。
在手机振动的同时,他拿起了电话。
“卡琳,”他应道,同时瞥了我一眼,“对,”他又听了很久,然后说道,“我刚刚看见了她。”他把刚刚跟杰萨敏描述的情形又重复了一遍,“不管是什么让她上了那架飞机……目的地肯定是那几间屋子。”他顿了一下,“对。”
亚奇把手机递给我:“波?”
我迫不及待地从他手上抢过手机。“喂?”
“波。”伊迪斯的声音。
“噢,伊迪斯。”我说道,“你在哪儿?”
“我们在温哥华郊区。波,真抱歉——我们让她给溜了。她似乎对我们心存疑虑——她很小心,跟我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刚好让我听不见她在想什么。可现在她已经跑了——好像是偷了一架小飞机。我们认为她是回福克斯准备卷土重来了。”
我听见亚奇也加入了杰萨敏,站在了我后面。
“我知道,亚奇看见她跑掉了。”
“不过,你用不着担心。她不会找到接近你的线索的。你只要和亚奇待在一起,等我们重新找到她就行了。亚奇很快就会寻到她的踪迹。”
“我不会有事的,欧内斯特跟查理在一起吗?”
“对,那个男人已经在城里了。他去了你家,但查理正好在上班。他还没有接近你父亲,所以别担心。有欧内斯特和罗伊尔在,他安全着呢。”
不知怎么回事,有罗伊尔在并不能让我安心多少。
“你觉得维克托在干什么?”
“很可能在试图找点儿蛛丝马迹。他夜里把整个城里都找遍了。罗伊尔从天使港机场就开始跟踪他了,经过城里、学校,一路上都跟着他……他在费劲儿地找呢,波,不过他找不到什么的。”
“你确定查理是安全的?”
“确定,欧内斯特不会让他离开自己视线的,而且我很快就会到那儿。要是追踪我们的人到了福克斯附近,我们会逮住他的。”
我咽了咽口水:“你要当心,和卡琳还有埃丽诺待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想你。”我说道。
“我知道,相信我,我知道。好像你把我的一半给带走了似的。”
“那你来取呀?”
“快了,我会尽快的,可我要先把这些搞定。”她的声音更加肯定了。
“我爱你。”
“虽然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罪,你能相信我也爱你吗?”
“信,我信。”
“我会很快来找你的。”
“我等你。”
电话一断,压抑的阴云又把我罩住了。杰萨敏朝我望望,压抑感就消失了。杰萨敏又把目光转向在沙发上坐着的亚奇,他正伏在桌子上,手里拿着旅馆送的笔。我走过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原来他正在一张旅馆信笺上画着什么东西。我斜靠在长沙发的靠背上,从他的肩头看了过去。
他画了一间屋子:长方形的,后面有一块薄一些的四四方方的区域。木地板是纵向铺设的,所用的木板都足够长,不用拼接。顺着四面墙下来有若干条线,这些线标明了镜子与镜子之间的接合处。之前我脑中想象的并不是这样——不是像这样布满了整个房间。然后,四面墙上齐腰处缠着一根长带子。这根带子,亚奇说是金色的。
“这是一间芭蕾舞排练室。”我突然认出了这熟悉的形状,说道。
他俩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很惊讶。
“你认识这间屋子?”杰萨敏的声音听上去很镇静,但是里面潜藏着某种我难以确定的东西。亚奇把头俯到了自己的作品上,他的手此时正在纸上走笔如飞,后墙上紧急出口的形状已经出来了——我已经知道那儿有紧急出口——立体声唱机和电视机摆放在右边靠前的角落里。
“看上去像我母亲教舞蹈课的地方——她并没有坚持教很久。不过这房间的形状与那里一模一样。”我摸了一下纸上那块方方正正的部分。这块地方是突出来的,把房间的后半部分都变窄了。“这个位置是卫生间——进出得走另外一个舞池。可是带立体声的音箱是在这儿的,”我指了指左边的角落,“而且要旧一些,没有电视机的。等候室里有个窗户——透过这个窗户,可以从这个角度看见那间屋子。”
亚奇和杰萨敏盯着我。
“你能肯定是同一间屋子吗?”杰萨敏问,仍然很冷静。
“不,一点儿都不能肯定——我想多数舞蹈房样子看上去都会一样的——镜子、把杆。”我的手指沿着贴在镜子上的芭蕾练功用的沿壁把杆走了一圈,“只是形状看上去熟悉。”
“你现在有要去那儿的理由吗?”亚奇问道。
“没有,自从我妈妈不在那里教舞蹈以后,我就没有去过那里了——大概有十年了。”
“这么说,应该不可能跟你有任何联系喽?”亚奇急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我甚至认为主人都换了。我肯定这只是某个地方的另一个舞蹈排练教室。”
“你妈妈去的那个舞蹈排练教室在哪里?”杰萨敏问道,她的语气听起来比亚奇更漫不经心。
“就在我们家附近。这也是她去那里工作的原因——我放学后走回家可以和她在那儿碰头……”看到他俩交换了眼色,我的声音逐渐变轻了。
“那么,是在凤凰城这儿?”杰萨敏依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对。”我低声说道,“第五十八街和仙人掌街交汇的地方。”
我们仨都默默地坐着,盯着那幅画。
“亚奇,这手机安全吗?”
“这手机是华盛顿州的号。”亚奇答道。
“那我可以用它给我妈打个电话。”
“她在佛罗里达对吧?她在那儿应该很安全。”
“她是在那儿——但是很快就会回来,她不能回到那个房子去……”我的声音发抖了。我想到维克托搜了查理的房子,想到他去了福克斯的学校,那里存放着我的档案。
“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亚奇问道,他手里拿着手机。
“他们除了家里的座机外没有固定号码——按理说她会定期查看电话留言。”
“杰萨敏,你的意见呢?”亚奇问道。
她想了想:“我觉得应该不要紧吧——当然,记住别说你在哪儿。”
我急不可耐地接过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响了四遍,然后我听见了我妈妈轻松活泼的声音,让我留言。
“妈妈,”我听见嘟了一声后说,“是我。听我说,我需要您做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您听到这个留言后,马上给我这个号码回个电话。”亚奇已经在我身边了,他把号码写在了他那幅画的底端。我仔细地把号码念了两遍,“跟我通话之前,请哪儿也别去。别担心,我很好,但是我得马上跟您通话,不管您多晚听到这个留言,好吗?我爱您,妈妈。再见。”我闭上了眼睛,祈祷着,但愿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计划变动,使得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之前就回到了家里。
接着,我们继续等待着。我想过给查理打电话,可是我不确定该说什么。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视新闻上,留意着佛罗里达的消息,或者棒球队春季训练的消息——还有罢工啦,飓风啦,恐怖袭击啦——任何可能让他们提前回家的消息。
似乎永生也赋予了人无尽的耐心,杰萨敏和亚奇好像都没觉得需要做点儿什么。亚奇画了一会儿速写,画的是他那个角度看到的那间黑屋子的模糊轮廓图,他把借着电视那点儿亮光所能看到的都画下来了。可画完之后,他就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光秃秃的四壁。杰萨敏似乎也不想走动走动,不想偷看一眼窗帘外的情况,也没有想在墙上凿个洞的冲动,不像我一样。
在等待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