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鲁通常停放西蒙自行车的地方,他们停了车。特莎从车里出来,跟着安德鲁来到水边,既困惑又害怕。
“他不在这里。”她说。
“在那边。”安德鲁指着帕格山陡峭的山壁,它径直插入奔流的河水中,几乎看不到任何突出在外的山体。
“这是什么意思?”特莎吓坏了。
安德鲁最初就明白,矮墩墩的特莎是无法跟着他下去的。
“我去看看,”他说,“你在这里等着。”
“可是那太危险了!”她的叫声几乎被汹涌的水声吞没。
他没有理会,而是伸出手脚去寻找那些熟悉的支点。就在他沿着狭窄的山沿一点点挪动时,两个人脑中都突然出现了同一个念头:说不定肥仔掉到,或者跳进那就在脚底怒吼的河水里去了。
特莎一直站在水边,直到再也看不到安德鲁的身影。她转过身,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万一斯图尔特在这里呢,她需要冷静地跟他说话。得知噩耗后的第一次,她开始思考克里斯塔尔在哪里。警察没有说,而她对肥仔的担心让她忘了其他所有的事……
上帝啊,求你让我找到斯图尔特,她祈祷道,让我找到斯图尔特,求你。
接着,她从羊毛衫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凯·鲍登的电话。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旁边是哗哗的水声,她只能大声喊叫着将整件事告诉了凯。
“可我已经不是她的社工了。”凯说。
二十英尺外,安德鲁已经到达了鸽笼子眼儿。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从来没有这么晚来过。他抓在洞口岩壁,跳了进去。
“肥仔?”
接着,他听到里面有某个东西活动了一下。
“肥仔?你在吗?”
“有火吗,汪汪?”说话人的声音听不出是肥仔的。“我他妈的把火柴弄丢了。”
安德鲁本想立刻开口喊特莎,但她并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到鸽笼子眼儿。可以让她多等一会儿。
他递过自己的打火机。微弱的火光下,安德鲁看见他朋友的脸几乎像他的声音一样完全改变了。肥仔的眼睛鼓着,整张脸都是肿的。
火熄灭了。肥仔的香烟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光。
“他死了吗?克里斯塔尔的弟弟?”
安德鲁这才意识到肥仔原来还不知道。
“是的,”他说,然后又补充道,“我认为是的。我是这么听说的。”
洞中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的、如小猪般的哭泣声穿过黑暗传了过来。
“沃尔太太,”安德鲁尽可能把头伸到洞外,直到河水淹没了肥仔的抽泣,“沃尔太太,他在这里!”
2
河边凌乱的小屋里,堆满毛毯、蒙了印花罩子的椅子和陈旧磨损的小地毯。负责询问苏克文达的女警温柔而和善。房子的主人是个老太太,她拿来了热水瓶和一杯滚烫的茶,但苏克文达却端不起茶杯,因为她浑身抖得像个开动的电钻。她已经陆续吐露了一些信息:她自己的名字、克里斯塔尔的名字和死去小男孩的名字。人们正把那小男孩的尸体抬上救护车。把苏克文达从河里救出来的那个老头耳背得厉害,他正在隔壁房间录口供,苏克文达真想让他不要再咆哮了。他的狗就拴在窗外的树下,一刻不停地叫着。
然后,警察联系了苏克文达的父母,他们很快赶到了。帕明德抱着干净的衣服冲了进来,撞倒了一张桌子,摔碎了房主老太太的一个摆件。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苏克文达腿上那道又深又长又脏的划伤暴露了出来,在毛绒地垫上洒下暗色的斑斑点点。维克拉姆正在门厅里,大声向每一个人致谢。帕明德一看到伤口,马上尖声呼唤丈夫,说必须带苏克文达去医院。
上车后,苏克文达又吐了一次。帕明德也在后座,坐在女儿旁边,帮她揩擦干净。去医院的一路,帕明德和维克拉姆都在不停地大声说话。父亲一直在说重复的话,比如“她需要镇静剂”和“腿上的划伤绝对需要缝针”。帕明德坐在不住抖动和干呕的苏克文达身旁,不停地说,“你也许会死的。你也许会死的。”
苏克文达仿佛还在水底,在一个她无法呼吸的地方。她想要突破这一切,让父母听到自己的声音。
“克里斯塔尔知道他死了吗?”她从不住打架的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帕明德不得不让她重复了好几次才听清。
“我不知道,”她终于答道,“你也许会死的,乐乐。”
到了医院后,按照医生的要求,苏克文达再次脱下衣服,但这次,母亲陪她一起进了拉着帘子的诊室。看到帕明德脸上惊恐的表情后,苏克文达意识到让母亲进来是个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哦天啊,”帕明德抓住女儿的胳膊,“哦天啊,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苏克文达说不出话来,只好放任自己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哭泣和颤抖之中。维克拉姆冲着所有的人吼叫,包括帕明德,让他们不要打扰苏克文达,但同时要他妈的抓紧时间,她的伤口需要清洗,她需要缝针、镇静剂和X光……
稍后,他们终于处理好一切,把苏克文达安置在床上。父母在她床边一侧一个,都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她又暖和又麻木,腿也不疼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
“霍华德·莫里森再次心脏病发作,”她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迈尔斯想让我去看他。”
“脸皮真厚。”维克拉姆说。
迷迷糊糊的苏克文达惊奇地发现,父母没有接着讨论霍华德·莫里森。他们只是继续抚摸她的双手,直到片刻之后她睡着了。
医院大楼的另一端,在一间放着塑料椅、屋角有个鱼缸的简陋的蓝色房间里,迈尔斯和萨曼莎正分别坐在雪莉的两侧,等待从手术室里传来的消息。迈尔斯还穿着拖鞋。
“我真不敢相信帕明德·贾瓦德竟然不肯来。”他嗓子沙哑,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萨曼莎站起来,绕过雪莉,抱住迈尔斯,吻了吻他略带花白的浓密的头发,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雪莉开始尖声说话,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我毫不意外她不肯来。毫不意外。真是令人发指。”
对于雪莉来说,笃定无疑的往昔生活现在只剩下攻击熟悉的目标这一个项目了。震惊几乎夺走了她的一切:她不知道还能再相信什么,甚至不知道还能希望什么。躺在手术室里的男人不再是她心中那个娶她为妻的人。要是她可以重回看到那可怕的帖子之前那个快乐而确信的地方……
也许她应该关掉整个网站,这样就可以把留言板上的所有内容都拿掉。她害怕鬼魂会再回来,再把那可怕的事说一遍……
她想要回家,就现在,立刻关掉网站,而且,回家之后,她就可以永远毁掉那个装有肾上腺素的注射器……
他看到了……我就知道他看到了……
但我不会真的下手。我不会的。我只是很不安。我永远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万一霍华德活下来,第一句话是:“她一看见我就跑出去了。她没有立刻叫救护车。她手里拿着一个大针管……”
那样我就说他的脑子坏掉了,雪莉不服气地想。
而如果他死了……
她的旁边,萨曼莎正在拥抱迈尔斯。雪莉不喜欢看到这幅画面,她才应该是大家关注的中心,躺在楼上手术室里命悬一线的是她的丈夫。她曾经想像玛丽·菲尔布拉泽那样,成为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女主角,被人们呵护和尊敬,可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一样了——
“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