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你却在找相册的事上大费功夫。相册并没有放在什么特别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就感觉到,之前并不是你的真面目。这样一来,你还记得裕太衣服上的图案的事,就不自然了。于是我就有了这样的疑虑:说不定你知道裕太在哪里。”
“这样啊。原以为干得很漂亮,还是露出了不少破绽啊。”洋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从旁边看过去,无疑是副惨痛的表情。
“除此之外,房间被翻的样子也是个半成品。”
“半成品?”
“卧室衣柜虽然被翻乱了,其他房间的衣柜和物品却平安无事。一楼根本就没被动过。这些怎么看都不自然。再者,你说凶手把存折盗走也无法理解。这种东西,只要你通知一下银行,它就没用了。”
“那个衣柜,”徉次混杂着叹息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
“这难道不是你干的吗?”
“不是的。”
“那么将你儿子放在二楼睡觉的又是谁?”
“那也不是我。”
“那么是你夫人了?”
“是的。”
加贺闻言陷入沉思,眉间皱纹的深度正在说明他思考的密度。
很快他抬起脸,表情中混杂着些许吃惊。
“这么说,是你夫人先演出了一场骗局。”
“正是这样。”
“所以微波炉和录像机上的时钟被清零了,而让断路器跳闸的也是你夫人。”
“她是个蠢女人。”洋次甩下这么一句。那个灼热的午后重现了。
07
那天下午三点半,洋次顺道回了趟家。早上他就打电话告知美枝子,说有件东西落在了家里,三点左右会回家来取。
回到家一看,并没有美枝子的身影,裕太也不在。而且空调似乎被关上了,整个屋子异常闷热。他觉得不对劲,走到盥洗室一看,美枝子正倒在那里,而且后门被打开了。
他大吃一惊,晃了晃她的身体,她很快就醒了。
“啊,是你……”面无血色的她说道。
“怎么了?”
“刚才,嗯……我的脑袋被人打了一下。”
“什么?”洋次环视四周,“被谁?”
“我不知道,我一直对着洗衣机。因为洗衣机声音大,后门被打开我都没有察觉。”
洋次慌忙看了一下她的后脑。没有出血,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严重。头部受伤有多么可怕,他是知道的。
她的衣服并没有被弄乱。知道凶手并没有把她怎么样,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别动。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他一边撑起妻子的身体,一边慢慢将她靠向墙壁,“不,还是先报警的好。”
“先不说这个,裕太呢?”
“裕太?”被妻子这么一问,他想起了儿子,感到一阵惊慌。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四周。“在哪儿?”
“我把他放在二楼睡觉了。’
“二楼?为什么?”
“他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所以我打开了旁边房间的空调,给他盖了毛巾被。”
“你等着!”洋次脚步慌乱地跑上楼梯,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袭击了妻子的凶手会不会也加害裕太。
二楼比一楼还要热。热气沉积下来,一切看上去都飘忽不定。
裕太就睡在这里面。毛巾被下,他看上去疲软无力。
匆匆抱起裕太的瞬间,洋次就明白事情已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幼小的儿子没有了呼吸,脸上和身体上都没有生命的气息。
不知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面涌了上来。他张大了嘴,却没有叫出声音。浑身的气力似乎都被抽走,光是站着就很不容易了。
只有呜呜的呻吟声从他腹部发出来。
洋次抱着裕太走下楼梯,腿已经软了。他一边下楼一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儿子。闭着眼睛的裕太表情就像是个人偶,白色的皮肤仿佛是合成树脂做的。
美枝子正在楼梯下面等着,用虚空的目光看着洋次。洋次心想,她一定是因为担心裕太,动都动不了了。
“怎么样了?”或许是预感到事态不祥,她的声音颤抖。
“叫救护车……”他说到这里就没声了,因为口中异常干燥,“快叫救护车。”
美枝子睁大了眼睛。
“裕太!”她走近前来,抢夺一般从洋次的手中接过裕太,一双已经充血的眼睛里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啊,裕太,振作点!振作点!求你了,睁开眼睛吧。”这正是一副痛失爱子的母亲的样子。洋次一边为自己悲叹,一边又想到她的悲痛,胸口更加沉重。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轻轻放他躺下。我打电话给医院。”
他开始找电话。家里用的是无绳电话,主机在二楼,一楼应该放了一部分机。他找着找着,汗水就流进了眼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汗水像瀑布一样流了一身。
他心想,为了裕太,也要先让屋子凉快下来。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热?空调没用了吗?
他抓起遥控器,对着挂在餐厅墙上的空调按下开关。但空调完全没有反应,反复按了几下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猛然反应过来,走向盥洗室。盥洗室的门上方安着配电盘,打开盖子一看,果然如他所想,主电源的断路器跳闸了。“可恶!”
他合上断路器。这一定是凶手弄下来的,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或许是出了什么状况,但夺走裕太生命的确实就是这个行为。
愤怒和憎恨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和式房间里,美枝子还在哭,肩膀微微抽动。
电话分机掉在了和式房间的一角。他拿起分机。在按下119之前,他再次走到裕太身边。
“不行了吗……”美枝子无言以对,流下的眼泪沾湿了榻榻米。裕太一动不动。
他抱住妻子的肩膀,找不到能对她说的话。“老公……”她朝他靠过来。
洋次注意到某个情况,正是在这个时候。
这是一个让人再厌恶不过的想法了。而他在这个状况下还能发觉,本身就可以说是不可思议。或许只有身处极限状态之中,那些细微的破绽才不会被忽略。
洋次推开了美枝子。她还在哭。然而对着哭成这样的她,他发问了:“你又跑到那儿去了吗?”
08
“我发现美枝子在对我撒谎。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情况。”洋次平淡地继续道,“可以说是直觉吧。我忽然醒悟了,那个女人究竟做了件多蠢的事。”
“她本人承认说谎了吗?”
“她嘴上没有承认,但是看她的表情,我觉得无论怎么迟钝的人,都能发现她在撒谎。”
或许那些谎言对她来说也分量过重了。她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却还是在拼命地表演。所以一听到洋次那句话,她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真是个蠢女人。人愚蠢,却还死要面子,所以就算犯下那么严重的错误,也还难以启齿,对我也理所当然不会说实话。于是她就演了那么一出荒唐戏,说什么自己被强盗袭击了,强盗临走前还扳下了断路器,所以空调也不转了——想要用这种剧情敷衍过去。正如你说的,只有衣柜被翻乱很不自然。可能是想到我马上就要回来,她慌了吧。弄出存折被抢走的假象也是个笑柄。脑子不灵便的女人干什么都不行。存折我现在还没找到,或许是被她烧了。”
“因为她干了蠢事,你就掐了她的脖子吗?”加贺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
沉默一阵之后,洋次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并不是这样。我也可能是想要隐瞒因为自己的愚笨而失掉儿子的事实。当然,造成这件事的直接原因在美枝子,我确实对她心怀憎恨。”洋次回忆起双手的拇指嵌进美枝子喉咙的触感,还有即将掐住她之前,她显出的怯生生的表情。但是她并没有剧烈地反抗,或许她也想到自己理应被杀死。对洋次来说,他内心也根本没有涌起半点后悔。
“杀了夫人之后,接着就是你演的一场戏吧?”
“真是愚蠢。我也自知如此。”洋次苦笑道。这副表情并非装腔作势。“你只管笑吧。我第二次回家的时候,还做出了呼喊美枝子的名字、来回寻找的样子。我当时想,或许外面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或许有人正从窗子外面向里偷看。我小心翼翼地‘发现’美枝子的尸体时,还做出了浑身瘫软的样子。”
“但跟你夫人演的那场戏不同,你把儿子藏起来了。”
“因为我心想,只要调查了尸体,真实的情况就会大白于众。”
洋次耸起肩,摇摇头,“不管门窗关得如何严实,仅仅是睡在我家二楼,并不至于轻易就得上日射病或者脱水症,对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只是看上去不自然。”加贺说道。
洋次忽然想起一个疑问。“裕太的死因,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吗?”
“怎么可能。这是接下来的事。”加贺微微露出笑意,马上有缩紧了脸颊,“但可以预想是日射病。所以我带你来了这里。
“你们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这个嘛,要说想象也只能想象到这个地步。”加贺擦了擦鼻子下面,“但那件红色T恤成了线索。”
“果然……”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洋次点点头,“穿着那件T恤的美枝子向我靠过来的时候,我立刻明白她在撒谎。所以杀了她之后,我想她的衣服会让警察发现真相,就给她换了一件白色T恤。给死人穿衣服可是很受罪啊。”
“因为红色T恤上面沾着香烟的气味。顺便说一下,你夫人的头上也有。”加贺说道,“尽管你们两个人都不吸烟。”
洋次闻言,回过头看着加贺,同时想起来了:来找相册借相片的时候,加贺问过有没有烟灰缸。
“加贺先生……你,吸烟吗?”
“不吸。”加贺微笑着答道。
“是吗。所以当时的烟盒也是新的。”
洋次的心里对上号了:那个时候加贺就已经抓住了把柄。这是一出从一开始就演得不高明的戏。
“你夫人每天都开车出门的证言也是线索。一个不吸烟的人,身上却沾了那么浓的烟味,她能去的范围也就锁定了。我们一打听,有消息说你夫人经常来这家店。”加贺看着眼前的建筑。
“真丢人。”
“你夫人那天也来了这里。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推测行踪不明的裕太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日射病吗?”洋次说道。看到加贺轻轻点点头,他又一阵苦笑。“那种事情,现在谁都能够想象出来。那已经成了很大的社会问题。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会犯下那种过错……”
他将手伸向空调开关,关掉制冷,送风口里出来的风立即变成了暖风。接着,他又关掉了暖风。他知道车内的温度正在上升,透过玻璃射进来的阳光将里面的一切都加热了。他感到汗水从全身上下喷出来。
“真难受啊。”
加贺小声说道。他的额头也浮出了汗珠。
“这是炎热地狱。”洋次将空调的开关复位,“把人放在这种地方,就算是大人也会死掉。”
“你说过你的车空调并不好使。”
“确切地说,是引擎不行了。如果开着空调让引擎空转,时常会停下来。”
“这个故障你夫人……”
“她怕是不知道吧。”
至少他是愿意这么认为的。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加贺说道,“放在梳妆台抽屉里所谓的十万元生活费……”
洋次擦擦脸,目光转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