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转过脸来看着真智子。
“据施工负责人说,在施工过程中,你家中既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也就是说,不论是凶手还是毛利先生,出入你家要么是在施工开始的五点半前,要么是在施工结束的七点之后。所以我想问的是,至今为止,毛利先生有没有在像五点半之前那样早的时间里到过你家?”
“不,这个……”真智子思考片刻后说道,“从来没有过。再说他白天也是个大忙人。”
“有没有星期三例外之类的情况?”
“没有,这种事情……’’
“没发生过吗?”
“是的。”
真智子答道。一阵能让脚底发抖的惶恐感在胸中扩散。
加贺拿出手册,想要确认什么似的翻看起来。他在一页上停住了手,出神地凝视着。虽然不知道上面记的是什么,但这情形让人害怕。真智子心想,这或许是对嫌疑人进行心理攻击的一种手段。
服务员把加贺的咖啡拿了过来。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手册上,不加糖就直接喝了。
“毛利先生的随身物品中,有一个日程计划本,上面记下了他的工作安排。根据这个安排,毛利先生每周三因为工作要到某个餐馆去一趟。我们也向那家餐馆的人确认过了,他们说,他每次两点左右到,四点左右回去,昨天也是如此。问题就是那家餐馆的位置,对你住的公寓来说近在眼前,开车只要几分钟就到。正常情况下,恐怕他会打算走上那么近的一段距离,去和心上人见一面吧?”
“他应该知道我白天不在家。”
“但会计事务所的工作是五点结束的。你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近,出了门,五点二十分左右就能回到公寓了。而舞蹈学校的课七点开始,也是在步行距离之内。至少你们能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在一起。毛利先生又有钥匙,他先到公寓里等你,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加贺的口气充满自信,仿佛是他亲眼见过他们这样见了面一般。
“你尽可以这样说,可没办法,他从没那么早来过。”
“那为什么偏偏在昨天,他那么早就去了你家?”
“所以他来的时间并不是那个更早的时间。你刚才说过,施工一直持续到七点左右。我想他是在那之后来的。”
真智子说话的底气没有加贺那么足,这让她有些忐忑。但至少不能低下头——她下了决心。
“我知道了。”加贺点点头,又看着理砂。
理砂已经没在吃了,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那么下一个问题,你见过这个吗?”
加贺取出一张用宝丽来相机拍的照片,上面是一束打包捆绑用的绳子。
“我见过。”真智子答道。
“是吧。这是你家里的东西,放在你家的壁橱里。”加贺回过头看着她,眼神仿佛在窥探她的反应。
“可能在那里吧。有时候我打包、捆报纸会用到它。”
“根据鉴定人员的看法,这根绳子与毛利先生脖子上的绞痕完全一致。”
这句话让真智子的心为之一惊:“然后呢?”她抑制住内心的震荡说道,“你想说明什么?所以就是我们杀了他?”虽然成功地压低了声音,但对声音的颤抖却毫无办法。
加贺睁圆眼睛摇了一下头。
“我没这个意思。凶手可能是准备了一条同样的绳子,也可能碰巧发现了这条绳子,用来当凶器。只不过,我们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是什么?”
“我们在你家的垃圾箱里发现了应该是包装过这条绳子的玻璃纸。也就是说,这条绳子是新的,而且是最近才拆封的。拆封的是你吗?”
“这个……”真智子的脑中瞬间交织了各种各样的想法,“是我拆封的。前天,我在捆旧杂志的时候用到过。我想起来了。”
“就为了捆旧杂志?你还记得用了多长吗?”
“这个我记不清了。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只是绕着成捆的杂志来回转了几圈。”
“那么杂志有多少?”
一个奇怪的问题抛了过来。因为不明确加贺的目的何在,真智子有些焦急。
“大概……对了,我想是二十本左右。”
“要说二十本,用的长度充其量也就一米到两米。绳子没用在其他地方吗?”
“没有。用完就放进壁橱了。”
“是吗?这果然很蹊跷啊。”加贺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什么蹊跷?”
“嗯。我们调查了这捆绳子,已经用掉了二十米。不是二十厘米,而是二十米。你对此是怎么看的?”
“二十米……”
“根据刚才的话,我们只能认为是凶手用了绳子。然而二十米这个长度作为凶器来说也太长了,究竟被用来干了什么?”
真智子回答不上来,陷入沉默。
“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加贺的话让真智子摆好了架势:“是什么?”
“尽管屋子里被弄得那么乱,但邻近的住户里没有一个人听见类似打斗的声音。不管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是东西被打破的声音,谁都没听见过。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可能他们碰巧都不在吧。”
“是这样吗?但是,你隔壁家的女主人说,昨天她可是一整天都在家。”
“所以这种事……我不知道了。”真智子说完做出看手表的动作,催了一下理砂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就要走了。这孩子要迟到了。”
“啊,是啊。耽搁你了,万分抱歉。要不这样,我把你们送到学校吧?”
“不,不必了。”真智子拉过理砂的手,离开了旅馆。
加贺确实是在怀疑自己,她想道。但她并不知道怀疑她的根据在哪儿。
不管怎样,我必须坚守住,她想。不能在这种地方栽跟头。
无论如何,必须守住自己和理砂一起同心协力的生活。
05
送理砂上学回来的路上,真智子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她就知道对方是谁。她并不想对这个人说话,但又无法视而不见,便走到路边,按下了通话键。
“喂。”
“啊,真智子吗?是我。”
“嗯。”这是她的前夫,被前夫直呼其名让她感到不快,但她从没发过半句牢骚。
“听说出大事了?”
“你知道了?”
“就在刚刚,警视厅的刑警来了。问了好多问题。”
“哦……”
或许对警察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关于这个案子的设想,与其说是一个恶魔般的盗贼侵入了宅子,倒不如说是一个与楠木母女存在某种关系的人闯进了宅子更为合适。而被杀的毛利又是真智子的男友,前夫一定是被当作对毛利怀恨的人而吸引了警察的注意。
“要是给你添了麻烦,那真对不起了。”
“不,没关系。幸好我有不在场的证明,警察看上去也没怀疑我。”
“那就好。”
“理砂怎么样?一定受到惊吓了吧?”
“表面上还很开朗,实际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我想她心里应该不会平静。”
“那可不是嘛。”接着他停顿了一下,“我,今天有空……”
真智子变得不快起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然后呢?”
“也没什么,就是,我觉得是不是去一下你那里比较好。你们肯定不好过。”
“嗯,算是吧。但没事,我们自己总会挺过去的。”她的真实想法是,这个时候,前夫的出现只会给人添乱。
“是吗?要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会办到的。”
他那久违的说话声充满了慈爱,或许他是真心在惦记吧。真智子的。心情如释重负,但她现在已经不能依靠他了。
“谢谢。有什么要我转告理砂的?”
“嗯,告诉她,想跟我说话了,就打电话来。”
“知道了。”
“那,振作起来啊。真的别对我客气。”
又说了一句“谢谢”,真智子挂断了电话。
她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前夫,想起了她和前夫的生活。她想,如果他们生下的不是理砂这样的女儿,一定能更顺利地相处下去。
前夫是个在贸易公司上班的普通工薪族。登记结婚的时候,真智子也是个普通职员。结婚之后,她成了普通的主妇。然后理出生,她又成了普通的母亲。然而普通的日子就到此为止了、随着理砂的成长,真智子心中有样东西开始膨胀起来。
理砂具备天才般的运动神经,至少在真智子眼里是这样的。
她继承了自己的血液,不,她有着超越了自己的才能——从理砂能走路开始,真智子就确信无疑。平衡感,柔韧性,瞬间爆发力,各项都是一等一的。
对真智子要让女儿学体操的想法,丈夫是反对的。最大的理由就是危险。他主张让理砂像普通人一样成长。
“你什么都不懂!不让理砂去练体操,那是埋没了她宝贵的才能。”
“你别说得那么夸张。她参加不了奥运会。”
“不!让她练体操就是奔着奥运会的,这是当然的事!”
“妄想罢了。”
“要是当初没受伤,我就走到这个妄想跟前了。”
几次争吵后,真智子最终强行把理砂带进了俱乐部。俱乐部会长是她的一个老相识,一眼就看出了理砂的潜力。
“一定得好好培养。”听到这句话时,真智子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她和理砂两人齐心协力生活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真智子的生活几乎全部围绕理砂的训练重组了一遍。饮食内容、生活节奏、居住环境,一切都为此改变。这样一来,真智子的眼里必然渐容不下了丈夫的身影。她只求丈夫提供能维持理砂培养环境的经济支持。
“你究竟把家庭当成了什么!你以为,牺牲掉这个家庭,理砂就会幸福吗?”
有一天,丈夫一发不可收拾地怒吼起来。他说要让理砂停止练体操。
“我要让理砂把才能开发出来,这怎么就不行了?这样成功了,理砂就会幸福。理砂的幸福,不就是我们的幸福吗?你不这么认为?”
“这种东西才不是幸福!”
“自以为是!”
“谁自以为是?”
现在真智子想起来,觉得当时丈夫或许已经强忍很久了。忙于工作的他,只有休息日才能顾及女儿。然而就连休息日的这点幸福,他也没有得到。他一定非常羡慕那些被央求着花点时间陪家人的父亲。
真智子发现他在外面有了情妇。她对此什么也没说,甚至觉得这倒正好。她已经没有闲工夫为丈夫操心了。
然而最后,提出离婚的却是真智子。因为她不想让理砂看到父母每日争吵的样子。
丈夫考虑了一晚上,最后同意了。他应该也觉得没有其他的路可选了。
“我算败给你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但我话说在前面,要是让理砂蒙受不幸,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