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她口气强硬地答道。

离婚之后,她越发燃起了让女儿当体操选手的热情。可以说,理砂已经成了她活下去的理由。甚至在俱乐部里,她也有着“魔鬼妈妈”的名声,因为只要事关体操,她对一切都不会妥协。

然而她从没有打骂过理砂。她最怕的事情,就是理砂会厌烦体操。因此,即便是理砂逃了训练,她也不会责备,而是向理砂倾诉:妈妈的期待有多深,妈妈抱着多大的梦想,最重要的是’妈妈把理砂看得多重。

理砂虽然也会因母亲的期望而感到负担,然而渐渐地,她也和真智子抱有了一样的梦想,对奥运会的憧憬也已经变得十分具体化了。

虽然是这样——真智子不由得咬住嘴唇。

她和理砂两个人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五年,心情确实也放松了几分。理砂的技术着实在提高,已经不需要真智子口头上的监督了。这也让真智子感到寂寞。同样的日子反反复复,神经都已迟钝。

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她或许想寻找刺激了。简单地说,她心里生出了缝隙。而有个男人填进了这道缝隙。

真智子是通过一个教舞蹈的主妇认识毛利周介的。“找商场的外销买东西,买来的东西样样都实打实,价格还便宜。去那家商场购物,总是会有各种优惠。”那个主妇热情洋溢地说。真智子虽然没有多大兴趣,但主妇说,这也是找对象的一个办法,决定要把那家商场负责外销的人介绍给她。而来的人就是毛利。

毛利说话稳重,给人印象很好。他比真智子要小一岁,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从容得甚至让真智子觉得他比自己岁数要大。

然而真智子并不是在那时就对他一见倾心。应该说,她是见了几次面之后才被吸引住的。每当真智子通过外销部下订单,第二天他就会把东西送到她家里。对每天都忙忙碌碌而无暇出去购物的真智子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服务。于是他造访她家的次数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究竟是谁先引诱了谁,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如果毛利还活着,他一定会嬉皮笑脸地说:“是你呀。”但是真智子可以断言,是他先靠过来接吻的。

毛利也有过一段婚姻,但是两年前离婚了。“因为婚外情败露了。”他毫不讳言。他还说自己现在之所以没有像样的财产,是因为前妻要了一大笔抚慰金。但真智子却觉得,他们没有孩子,抚慰金料想也不会是笔大数目。

即便是开玩笑,毛利也从来没提过要和真智子结婚的事。这是当然的,真智子如此理解。她想,一个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男人,应该不会考虑和一个女儿即将上初中的女人一起生活。他现在只是凭一时兴起和自己交往而已——真智子经常对自己这样说。只不过他周围恰好没有一个能够满足他性欲的合适女人罢了。他想在她身上得到的,只是满足性欲,以及一小笔风尘仆仆赚来的钱,所以她也绝不能沉湎其中——她一直在心中小声提醒自己:我还有理砂,理砂是第一位的,恋爱是第二位的。

既然是这种没有结果的交往,还是尽早结束的好——虽然她也这么想过,却办不到。只要他来了,就会进屋。一旦他靠过来,自己就会毫无抵抗地被他抱住,有时还感到高兴。但客观地葱,他并不是什么有特别魅力的男人,所以到头来只是自己寂寞了——她带着几分自虐地进行了自我分析。她想通过维系和他的关系,来确认自己还没有放弃做女人的权利。

当毛利的尸体映入眼帘的时候,真智子发觉自己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这下终于不必再为多余的事担心了,她有了一种安定感。

然而……或许已经晚了。

06

回望案发直到今天的日子,真智子一直祈祷事情就这样过去,别再发生其他情况。昨天没有警方拜访。今天还有明天,以及今后的日子,她都希望她们母女能安静地过下去。

体操比赛的会场设在区内某私立高中的体育馆内。真智子听说赛事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那座体育馆不仅设施完备,而且配备了能眺望全场的观众席。然而比赛开始在即,高档的观众席里却基本没有人。她坐到最前排,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然后开始寻找理砂的身影。理砂正和其他孩子做热身运动。她想走到理砂身边说几句鼓励的话,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她忽然感到旁边有人。转头一看,加贺正准备坐在她旁边。

“加贺先生……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想看看比赛。不行吗?”

“没有,可是……”

“真热啊。”说完,加贺脱下了上衣,从手里的便利店购物袋里拿出罐装咖啡,“喝点吗?”

“不,我就不必了。”

“那恕我失礼。”他拉开拉环,“我还是第一次看体操比赛。”

“啊,是吗?”

“但我时不时会在电视上看看。日本女子体操这段时间看上去有些不够振作啊。”

如果是平常,对加贺这样的门外汉提出的看法,真智子是会反驳的。然而今天没这工夫。

这个警察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在?他这样坐在旁边,打算说什么事?真智子考虑的是这些。然而还没等她把这些疑问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加贺就开口了。

“我们找到了一家荞麦面馆。”加贺看着真智子说道。

“荞麦面馆?”

“是的,荞麦面馆。就是那天白天毛利先生进的那家荞麦面馆。我们从他胃里面的东西判断他吃过荞麦面,却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面馆。按照毛利先生的职业性质,他白天应该坐着公司的厢式汽车,在东京到处转。”

“你们看得挺仔细呀。”真智子没有多想。

“真是万幸。我们在胃里面发现了干烧鲱鱼。”

“鲱鱼?”

“鲱鱼荞麦面,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听说是一种放了干烧鲱鱼的荞麦面。这在关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食物,但在这里却没怎么听说过。我的同事中有一个是在京都长大的,因为看到胃里面发现了干烧鲱鱼,就指出死者会不会在白天吃过鲱鱼养麦面。但是他又说,在这边能吃到正宗鲱鱼荞麦面的面馆很少。于是我们核对了东京所有的养麦面馆,从中筛选出鲱鱼养麦面做得比较好的,拿着毛利先生的照片来回打听。最后有家面馆的店员说他记得毛利先生。”

“是吗?”

真智子想起了毛利是大阪人。他时不时会在说话中跳出几句关西腔,但并不招人讨厌。

“毛利先生进入那家面馆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那家面馆在两点到五点之间停业,他在快到点时跑了进去,点了一份鲱鱼养麦面,因此店员记得。”

“他吃了荞麦面这件事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真智子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道。

“和推定死亡时间有关。”加贺答道,“如果知道了他吃下去的时间,就能从食物的消化状态来更加准确地算出他的死亡时间。根据解剖的结果,我们判明,毛利先生被杀是在吃过鲱鱼荞麦面后的四个小时以内。既然吃面的时间是两点,那他在六点时应该已经被杀了。”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电力施工的负责人的证言就很重要了,即从五点半到将近七点的时间内,并没有人出入你家的大门。这就等于说毛利先生五点半之前就在屋子里了。不仅是毛利先生,凶手也应该如此。那么在那个时间段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谁呢?”

“楠木真智子,你打算这么说吧?”

“还有理砂小姐。”

“胡说八道!”真智子发泄般地说道,“你达些无聊的话是从哪儿来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加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指尖挠了一下眉间:“你抱过金吉拉吧?”

“啊……”

“是猫。你一定抱过附近药店的那只猫吧?在星期三早上。”

“那又怎么样?”

“那只猫的毛也附在了尸体上。”

真智子“啊”了一声:“那只猫在星期三之前并没有在那条街上出现过。因此,毛利先生身上之所以附着了猫毛,一定是你或者理砂与他的身体接触过,哪怕是间接的。”

07

选手们的练习已经开始,理砂也确认过了跳马器械的高度。

然而她的身影在现在的真智子看来却是一片虚幻。

难道就没有脱离这困境的办法吗?她绞尽脑汁思考着,但处处都走投无路。这个姓加贺的刑警就像布下将死棋局一样,从容不迫而又切切实实地向她逼近。

她作好了心理准备。想要逍遥法外终究是一场梦。

“真是……没办法了。”

“你能说实话吗?”

“好吧。”她又叹了口气,说道,“人是我杀的。”

“是你?”

“是的。那天,我结束了会计事务所的工作后,马上就会到家。我跟他约好见面谈谈。因为之前我发现他有了别的女人,打算就此盘问一下他。本来只要他道歉,我就会原谅他的,但他没这么做,反倒忽然声色俱厉地大骂起来。按他说的,他只是为了钱才勉勉强强和我在一起的。于是我就被气得晕头转向……”

“把他绞死了?”

“是的。”真智子点头道,“杀了他之后,我马上就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我想这事总之等过后再想办法,于是就出了门。”

“但是屋外的电力施工应该还在进行。”

“没错。所以我屏住气息一直等到施工结束,确定一个人也没有了,才出的门。”

“那是几点?”加贺问道。

“我想是七点左右。”

“嗯。”

“后来在舞蹈学校上课时,我脑中也一直盘算着怎么处理尸体。

最后,我决定把现场布置成人室盗窃的样子。”

“你所谓的门锁没上也是谎话吧?”

“是的。看到那张快递的取件通知单,我就想到可以说个谎。我想,如果谎话起作用,那就可以造成凶手是七点之后逃离现场的假象。”

“也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

“是的。但这毫无意义。我没想到你们能从胃囊里的东西,准确判断出他的死亡时刻。”接着真智子“噗”地笑了一声,“他居然爱吃鲱鱼莽麦面,我完全不知道……”

“你当凶器用的绳子到哪儿去了?”

“揉成一团,扔进车站的垃圾箱了。”

“为什么用了二十米?”

“那是……我一度想过要把尸体绑起来。我想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他又回过神来,那就糟了。”

“但你并没有绑他。”

“是的。因为无论怎么看,他都应该死了。”

“就算是绑他,二十米也太长了吧?”

“是啊。我想当时精神太失常了。”

加贺点点头,但并没有显出满意的表情。他皱起眉,一双紧盯着真智子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悲悯。

“那就是,”他说道,“你的第二个梦想吗?”

“啊……”

“失礼了。”加贺嗖地将右手伸向真智子,碰到了她的头发,“剪得真漂亮啊,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美容院?”

真智子吓了一跳。

“是啊……什么时候呢……”

加贺的目光落在了手册上。

“你去的那家美容院叫“萨布丽娜”,离你上班的会计事务所很近吧?”

“怎么知道的?”

“你把它记在了你家的通信录上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送你和你女儿去了池袋的旅馆之后。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常去的美容院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不问我?”

“问了会引起你的警惕。这样一来,你就会想出对策了。”

真智子陷入了沉默。确实,如果那时候被问到了,她一定会盘算出什么对策来。

“星期三,你去了美容院,对吧?”加贺静静地说道,“你想敷衍也是枉然。我们已经向美发师确认过了,你那天在美容院美发的时间就是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也就是说——”他盯着真智子,“不可能是你杀了毛利先生。”

“你弄错了,我——”

“楠木女士,”加贺慢慢地摇头道,“你一开始就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你没有必要在证言上撒谎,或在不在场证明上下功夫。需要不在场证明的人不是你,而是她——是这样吧?”

加贺指着即将参赛的理砂。

真智子做了个深呼吸:“从五点半到将近七点这段时间,我家没有人出来过,电力施工人员不是证明过了吗?那孩子七点钟正在去俱乐部的路上。从家里到俱乐部,走得再快都至少要半个小时。所以她也有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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