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过你的朋友了,”他说道,“就是打算和你一起去静冈的那个人。”
“哦。”奈央子点头道,“我还得再次向她道歉呢。实在太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说什么了吗?”
“她很担心你。希望你尽早恢复精神。”
“是吗?给她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
“你约她去静冈,是事发前一天吧?”加贺说道,“她是这么说的。说你在事发前一天忽然约的她。她还笑着说,能够那样立刻答应,可是老处女的特权。”
是她说话的风格,奈央子脑中浮现出了朋友的面孔。
“为什么你忽然这样约了她?”加贺有些严肃地问道。
“因为我忽然想了起来。毕竟,要是我一个人回到静冈,岂不是很无聊?”
“那你们在车站见面的提议也是你提出来的吧?”
“是这样吧。我忘了。”
“而且你还指定了在出租车停车处附近见面。正常来说,考虑到下雨的情况,我觉得一般都会在车站里,比如检票口附近见面才对。”
“车站里人太多了,反而不好找。”
“真的是这样吗?”加贺紧紧地盯着奈央子的眼睛。
“不是这样又该是怎样?你究竟想说什么?”虽然明白一旦激动起来就等于输了,但奈央子还是忍不住慌张起来。
加贺放松了肩膀:“正因为见面的地点在出租车停车处附近,所以你朋友也目击了事故。”
“啊……”奈央子撩起额前的头发,“真是太可怜了,那种场面,谁都不愿见到的。那种…恐怖的场面。”
加贺例行公事地掏出了手册。
“受害人正准备上车,一辆卡车冲了过来,他的身体被两辆车夹在了中间。特别是上半身的伤很严重,头部完全被压扁了——”
“请别说了!”奈央子用双手捂住耳朵。那时候的场面,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起了。
加贺合上手册。
“这是我从负责调查那次事故的人那里听来的。听说受害人的面目完全不能识别,确认他身份的材料是他的驾照,还有他身边的家人,也就是你的证言。”
“你想说什么?”
“我也从出席葬礼的人那里听说了,在葬礼中常见的打开棺盖、向逝去的人作最后道别的仪式,并没有出现在你先生的葬礼中。理由是脸被撞坏了。”
“不行吗?实际上就是如此,没有办法。”
加贺向前探身,把双手放在桌子上。
“能听听我的猜想吗?你要是觉得是胡说八道也可以不听。”
“听听无妨,但我马上就得去买东西了。”
“打个比方,”加贺说道,“假设有一个叫A的女士,杀了一个叫B的男士。是否故意尚不清楚,但关键的是,她并不打算去自首。于是她必须思考在不自首的情况下如何不会被警察怀疑。这时她得到了另外一个叫C的男士的帮助。具体是怎么做的呢?她让C装扮成B,让他出现在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面前。当然,完成这些之后,在尸体被发现之前,A必须要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于是A立下计划,和她朋友一起,离开东京两三天。”
“请等等——”
“这个计划看起来进展很顺利。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化妆成B的C因为事故死亡了。A一下子束手无策,但有一点很幸运,那就是尸体处于一种难以判明身份的状态。A最后大获全胜。也就是说,她证明尸体是B,就这样把C的尸体当成B火化掉了。”
“荒唐透顶!”奈央子站了起来,“那你是在说棺木里的是中濑?”
“我想还是有确认的必要。”加贺冷静地说道,“幸好当时死者的血液还附着在事故车辆上。哪怕只有你先生一根毛发,都能够进行DNA鉴定。”
“我想我丈夫的毛发已经没有了。从那之后,我打扫了好几次。”
“这一点也不成问题。你先生在公司里有一顶专用的作业帽,那上面还粘着几根毛发。”
“要是这样……你尽管去鉴定或者干别的什么吧。”
奈央子快步走向厨房,往玻璃杯里注满水,一口气喝干。她早就料到加贺会怀疑到她身上。她心头苦不堪言,以至于站着都让她感到痛苦。
08
“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奈央子回到客厅的时候,加贺起身说道,“接下来,就靠科学的力量了。”
奈央子什么也没回答,她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哎,怎么这地方被弄湿了?”加贺的目光落在自己右臂的袖子上。从手腕稍向上的地方沾上了水滴。
他取出手帕,朝天花板望去。奈央子也跟着往上看。
她吓了一跳。
就在加贺所坐位置的正上方,天花板已经透湿,水滴正从那里落下来。
“奇怪啊,也没下雨。而且又是这么新的房子,应该不会漏水。”
“刚才二楼花瓶倒了。”奈央子立刻说道,“里面盛了很多水,怕是那些水给浸湿了吧。”
“那还是早点处理的好。需要帮忙吗?”
“不,呃,不必了。”
“是吗?那我就告辞了。”加贺走向大门。
加贺刚出去,奈央子立刻锁上门,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职业刑警果然很恐怖!”她想。从一丁点的线索,马上就能看出外行人的想法。
加贺刚才所说的内容,和中濑制订的计划基本相同。不同的是,要杀隆昌的并不是奈央子,而是中濑。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让她插手。这既是为了他们两个人,恐怕也是考虑到一旦遭逢危险,他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能够下手的只有星期天。而且你出了家门后,必须让第三者看到你丈夫活着的身影。”中濑在电话里说道。
“我出了家门后,他肯定会立刻去福井的。这样不是没有杀他的机会了吗?”
“所以说,”中濑低声说道,“实际上,我打算在你出门之前就解决这事。”
“啊?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
中濑的计划如下。首先,星期六的傍晚,奈央子乘隙让隆昌服下安眠药。一等他睡着,奈央子就跟中濑联络。趁她向隔壁家打招呼的空当,中濑潜入家中,将隆昌杀死。之后,他穿上隆昌的衣服,把刚从隔壁回来的奈央子用车送到车站。车站前已经有第三者在等待,她将成为证明隆昌还活着的证人。然而这个第三者,必须是一个对隆昌的脸不怎么熟的人。
“会顺利吗?”奈央子在电话里问了好几次。虽然她也深知,这种事不实际去做是预测不出结果的,但她还是不得不问。
“会顺利的。”中濑当即回答道。或许他也正在说服自己。
然而到最后,一切的计算都失控了。奈央子跑上楼梯,快步通过走廊,进了卧室。
一眼看去,房间内并没有什么变化,地板没有一点被浸湿的样子。但既然一楼的天花板正在漏水,原因想来也只能有一个。
她走近双人床,将鸭绒被掀起来,接着取走枕头,掀开了床垫。
冷飕飕的空气触到了她的脸颊。床垫下面有一个用木框围起来的空间。现在这个地方对奈央子来说是个秘密的世界。
她仔细检查了里面的东西,但并没有异常,没有道理会漏水。
奇怪——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然是在那儿吗?”走廊里响起了说话声。
她大吃一惊,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加贺正慢慢地走进房间,一脸悲悯的表情。
奈央子的身体无法动弹。为什么明明应该已经出去的刑警会在这里?这个问题占据了她的大脑。但同时,她又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早晚会到来的时刻来了罢了。
“我是从院子进来的,客厅窗户上的锁我已经预先打开了。”
也就是说,他假装回去,又再次潜进来了。
“那漏水的事……”
“是这个。”加贺将右手拿着的东西伸了出来。
那是一把塑料水枪,一定是安部光平的东西。
“刚才趁你离开的时候,我用这个弄湿了天花板。我想这样的话,你一定会打开那个秘密的藏身之处。请原谅我这个权宜之计。我只是想避免强行对房间进行搜查而已。请你理解。”加贺低头致歉。
“你为什么会想到藏在这里……”
“因为我想不到会在其他地方。能够把一个人藏起来,而且能腾出一个简易冷冻室的空间,除了床底下,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地方了。特别是在这个季节,这个房间的窗户却一直开着,看上去就是要把整个房间冷却下来。对吗?”
“你一直确信我家里有尸体吗?”
“这是简单的计算。两个男人消失了,一个人的尸体被火化,那另一个人会消失到哪里呢?”
“是吗?”奈央子双膝跪地,“是啊,很简单。”
这个简单的计算却被算错了,她想道。
“让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是你邻家女主人的一番话。”
“安部夫人的话?”
“她说,葬礼之后,你光吃冷冻食品。听到那里,我不知为何就觉得你需要一个冰箱。我最先想到的是,尸体会不会被切成小块冻了起来?”
“怎么可能……”奈央子摇头。光是听着就让她起鸡皮疙瘩。
“嗯,这种事对你来说是很难办到的。而且看这里的冰箱,无论将尸体切割得如何高明,都不可能收纳一整个人的尸体。于是我寻思是不是有别的可能性。这时,我发现这附近有好几家药房。我就拿着你的相片——”
听着加贺的话,奈央子叹了一口气。
“有人记得我?”
“有好几个人呢,”加贺说道,“一口气买下四五个冰枕的人,恐怕不是很多。”
“是啊。”奈央子隐隐笑了起来。这是自嘲的笑。“果然当初应该多跑几家药房的……”
“我还问过了便利店。在车站前的那家店,我得到了证言,说你几乎每天都去那里买冰块。从便利店买来冰块,回来的路上到花店转一圈,这是你每天的功课。”
“冰块……重死了。”
“能让我看看‘棺材’吗?”
“好的,”奈央子从床边退后一步,“请吧。”
加贺向床凑了过去。或许是为了防止留下指纹,他一边戴起手套,一边朝里面看去。
奈央子盯着他的脸。加贺瞬间显出诧异的表情,接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最终变为一脸吃惊。
“这是……”
“是的,”她点头道,“和刑警先生的想象不一样吧?”
“这是怎么回事?”
“计算错误。一切都算错了。”说着,她的视线低垂下来。
床中的棺材里躺着的,并不是坂上隆昌,而是中濑幸伸。
09
二十日傍晚,向隔壁的安部绢惠打过招呼之后,奈央子回到家里。按照当初的计划,应该是实施完罪行的中濑幸伸在等着她。
然而那个时候,在大门口迎接她的却是隆昌。他手中拿着奈央子的行李。
“再不快点的话就误点了。她不是在车站等着你吗?”说完,他穿上鞋,快步走了出去。
奈央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从后面追上时,隆昌正要坐进车里。
计划可能改变了,她心想。一定是中濑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不得不中止了计划。这么想着,奈央子虽然感到几分可惜,但终归安下心来。她不想犯下杀人的重罪,也不想让中濑犯罪,这样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内心大半。
今后的事等回到静冈再说,她寻思道。
车里的丈夫一直沉默不语。她并没有深究原因。因为老婆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