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开口说话,是在眼看就要到车站的时候。
“奈央子。”他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道。
听见这说话声的一瞬间,奈央子不知为何背脊凉了半截,她预感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被说出来。
“你可别小看我。你在家里干了些什么,我可全部看见了。”
“……什么事?”
“等你从静冈回来之后再告诉你。总之,在这件事上,犯错的是你们。”
“你们”——既然他用了这个词,那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奈央子和中濑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个打击,但更让奈央子担心的是中濑现在的下落。
然而她不能问丈夫。就在这种状态下,车到了车站。
隆昌停下车,打开后备厢,将奈央子的行李拿了出来。他用针一样锋利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接着准备坐回车里。
事故就是紧随其后发生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有马上明白过来。她刚刚坐过的那辆车的侧面被一辆卡车的前端撞上,嵌了进去。周围的骚动声和人们跑来的声音在她听来,远得就像是隔着玻璃传过来的。
每当她努力回想之后的事,总是一片混乱的记忆。她甚至记不清警察是在医院还是在警察局对她进行了讯问。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想起,本打算和自己一起回静冈的朋友一直都陪在她身边,直到把她送回家中。
那之后的事,她仍记忆鲜明。她浑身木然地走进卧室,打开灯的瞬间,那个场面跃进了眼里。
卧室的地板上横躺着的是中濑幸伸。从外表来看,他已经死了。
但她还是跑到他身边,试着摇了摇他的身体,祈求他能睁开眼睛。
然而他没有半点反应。
一切都明白了。中濑反倒被隆昌杀了。隆昌并没有服下安眠药,恐怕他早已察觉中濑和奈央子的计划,假装睡着,埋伏着等待中濑。
隆昌是否~开始就抱有杀机,她不得而知。刚发现中濑的尸体时,她觉得他是被蓄意杀害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又开始觉得或许并非如此。隆昌或许是想警告一下中濑,不要再接近自己的妻子。这是因为中濑的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仔细观察,才能隐隐地在脖子上辨认出可能是手掐的痕迹。精通柔道的隆昌可能只是想通过掐脖子来警告一下,但用力过度了。
“犯错的是你们。”隆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会不会是为他失手杀掉中濑而给出的借口呢?
但毫无疑问,真相已经弄不清楚了。
确定无疑的是,隆昌知道奈央子和中濑的计划。整理隆昌桌子抽屉里的东西时,奈央子翻出了一盒录音带。她听了一下,才发现上面记录的是她和中濑的通话。看来,隆昌是在电话里安装了窃听器。他应该是察觉了两个人的关系,为了确认才安装的。
然而窃听器却录下了他们想要杀他的计划,因此他才对他们抱有强烈的憎恨。
隆昌说星期六和星期天要去福井,也是他的幌子,应该是为了让他们对这个计划死心而做出的举动。然而因为中濑想出主意,要在奈央子出发之前实施行动,所以他将计就计地作好了埋伏。
“给中濑的妻子打电话的,应该就是你先生吧?”听奈央子把话说完,加贺问道,“他恐怕是认为,这样一来,你们两个也不得不分开了。”
“既然他知道我和中濑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奈央子说道。这并不是向加贺询问,而是在自言自语。
“男人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平时粗暴,没头没脑,一到关键时刻却什么也不说的人可是常有的。如果对方还是自己爱着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你说我丈夫爱过我?”
“是的,”加贺点头道,“我想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在杀掉中濑一个人之后,先把你送到车站。他恐怕是想趁你在老家的时候,一个人将尸体处理掉。如果他不爱你,一定会让你也帮忙收拾尸体。”
奈央子低下了头。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这样,事到如今已经弄不明白了。而对她来说,是或不是都无所谓。
“我想问一个问题。”加贺说道,“你这样保存中濑先生的尸体,究竟打算将它怎么样?打算有朝一日埋掉或者火化吗?”
“怎么可能,”奈央子轻轻笑了一下,“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奈央子说道,“发现他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只是不能让人发现。于是我不计后果地把它藏在了床底下。接下来担心的是尸体会腐烂。因为丈夫的事,我在和殡仪馆的人说话时得知,在葬礼被推迟的情况下,要用冷冻材料将尸体冻住。我就想自己也可以试试。于是我在床的内侧贴了泡沫苯乙烯,将二十个冰枕放了进去,又把另外二十个放到冰箱里冷冻,每天晚上取出来交换。真是很辛苦。虽然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干下去,但又不能停下。”
接着,她“呼”地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被加贺先生你看见了,我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能借电话用一下吗?”
奈央子指了指房间的角落。梳妆台上放着无绳电话的分机。
加贺走过去,拿起分机,传来了一阵拨号的声音。
“喂,是股长吗?我是加贺。不出所料,在我提到过的那幢房子里发现了尸体。情况紧急,请派人过来。我把地址说一下,练马区——”
一边听加贺打电话,奈央子将手伸向了“棺材”。中濑幸伸还是像她发现他时那样,面目安详,双眼紧闭。他的尸体周围,雏菊连同冰块和冰枕装点在一起。
那是不知何时,他送给奈央子的花。
“雏菊的花语是‘深藏于心的爱’。”他像个少年一样,脸颊微红地说道。
奈央子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冷,如石头一般僵硬。
“再见了。”面对着冰冷的脸颊,她流下了眼泪。
朋友的忠告
01
给宠物猫维基喂完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妻子峰子打过来的。
“给维基喂食了吗?”她一上来便问道。
“刚刚喂完。”萩原保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手表,时间是晚上七点稍过,“你的计划没变吧?”
“嗯,看来明天午后才能回家。”
“是吗?难得和大家见一面,好好享受,没关系。”
“你今天晚上是跟别人一起聚餐吧?”
“谈不上聚餐这么夸张,我这儿也是见个老朋友。”
“是吗?别玩得太晚了,这段时间你工作一直很忙,身体可得休息一下。”
萩原叹了一口气,握好无绳电话。
“你就别为我操心啦。看这时间,我马上就得出门了,我挂了啊。”
“啊,好的。总之,别勉强自己哦。最好吃了维生素药片再去。还有平时喝的电解质饮料。”
“知道了,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萩原披上了搭在餐椅靠背上的上衣。他想起了妻子刚才说的话,于是打开橱柜的抽屉,取出一个装有白色药片的玻璃瓶。那是装维生素药片的瓶子。
他倒出两片药放在手上,走进厨房,要找装水的杯子,杯子却不在平常放着的地方。别无他法,他只好从另一排架子上拿出一个巴卡拉水晶做的白兰地酒杯。接上净水器的水,他将药片倒入口中,就着水一口气吞了下去。瞬间他就感到喉咙被卡住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他打开冰箱,从门内侧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小瓶子,那是装电解质饮料的瓶子。他扭开还粘着价格标签的盖子,咕嘟咕嘟喝个精光。一股令人不悦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这也是他不喜欢的。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口。
走到家门口穿鞋时,他发现鞋柜上贴的画换了。直到昨天还是一幅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车的画,今天变成了一幅鱼的画。画是用彩色铅笔画的,却不知道究竟画的是什么鱼。鱼是蓝色的,头朝右游着,同一个方向上还有一艘帆船,二者或许是在竞速。
独生子大地很喜爱画画,在同一所幼儿园的孩子当中,他的画技是出类拔萃的。岳母曾一本正经地说,要他将来成为一个画家。
萩原却全然不抱这种期望。他想,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能画出这种水平的画,但他现在却干着跟绘画完全无关的工作。才能这东西,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发掘出来的。
大地现在和峰子一起回了娘家。今天白天,峰子要去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
萩原走到外面锁好门,坐进停在车棚里的奔驰。车棚有两个车位,另一辆菲亚特已经被峰子开走了。
萩原发动引擎,从横滨的家里出发,是晚上七点二十分。他和朋友约在八点钟,见面地点是涩谷。或许要稍微迟到一会儿了。
萩原想着,要是这路没这么堵该多好。
即将驶上东名高速路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一个职员打来的。今天是星期五,但又是假期,也就是三连休的第一天。
然而在萩原的公司上班的人,不用说假期,就连周末也没有人奢望得到休息。
“日升大厦的事,我们已经和内部装修公司商量过了。他们应该能按我方的希望完工。”
“估价呢?”
“超过了预算额的百分之七,最后成交。”
“OK,这样就好。临时停车场的事怎么样了?”
“还差两百个车位。长坂已经帮了忙,但近期看来还是有困难。要是范围能扩展到步行五分钟之内的距离,那倒是有候选的地盘。”
“你找找步行四分钟之内的地方吧。”
挂断手机的时候,他刚好到了高速路的入口。
萩原看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看来还是要迟到一会儿,他盘算是不是要给餐厅打个电话,于是又拿起了手机。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睡意忽然向他袭来。他意识到全身的神经都迟钝了。不行了,怎么回事——
他握着方向盘,交替看着前方的路和手机液晶画面。今天约好的餐馆在哪儿来着?新宿?不,不是的,是涩谷。
伴随着头痛,他有种意识渐渐模糊的感觉。这样下去会出事故的,还是停在什么地方稍微休息一下的好。能在哪儿休息?这前面应该有个服务区,是在海老名吗?不,海老名比横滨更远。
奇妙的幻想出现了。道路的正中间,大地正在招手。不,那怎么会是大地!我在干什么?
他梦见自己飞上了天。啊,这是梦境,他意识到了这点。不知何处有鸟在呜叫,奇怪的叫声。太吵了——
02
“我说过多少遍了!女招待少了几个没关系!把懂技术的人带来,但要找能说会道的技术人员。尽量找年轻的。你自己想想,客人来这儿是看什么的?可不是来看什么穿超短裙的小姐。来的都是些宅男,电脑宅男和游戏宅男。他们喜欢讨论难懂的话题。你就把能谈论难懂话题的人召集起来。明白了吗?”
挂断装在病房里的电话后,萩原用左手操作摆在辅助小桌上的电脑,准备查邮件。因为身体不能自由活动,迟缓的动作让他很焦躁。
“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这时候工作嘛。”从盥洗室出来的峰子一脸吃惊的表情说道。萩原一眼看出她刚才去补妆了。
“你这么说也没用,这一个星期来,我什么都没千。要补回这些落下的工作,我得通宵两三天才行。总之,我必须把丢下的工作减少到最小限度。”
“可是,这样一来就康复不了了。”
“要是待着不动,折断的骨头就能马上愈合,我倒宁愿待着不动。”萩原盯着电脑画面说道。
峰子不说话了。萩原寻思,或许她并非表示罢休,而是觉得说了这些话,就表示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
两声敲门声传来。“会是谁呢?”峰子说着朝门口走去。
开门的瞬间,她“哎呀”了一声。但从萩原的位置上看不到来访者的身影。
“是加贺先生。”峰子说道。高个的加贺从她身后出现了。
“哟,”抬头看着朋友的脸,萩原说道,“又是你呀。”
“怎么了?我来给你添乱了吗?”
“我只是对你把友情看得这么重感到意外,吃了一惊而已。还是说练马警察局很闲?”
“要是因为社会平安,我们可以休息,那就好了,可惜不是那么回事。今天我有事要到这附近来调查,顺便就过来了。”
“什么嘛,顺便吗?这么说来,你手上拿着的也不是礼品喽?”
萩原看着加贺的手说道。这位朋友正提着一个小塑料袋。
“嗯,这可不是。这是我的便当。”
“真行啊。刑警拿着便当去调查。”
“刑警可必须这么干。”萩原笑了,一笑就感到胸口和侧腹一阵疼痛。是肋骨骨折的缘故。
“加贺先生,要喝点什么吗?”峰子问道。
“不,我就不必了。”加贺摆摆手,“倒是夫人,你要是有什么必须出门办的事,就赶紧去办吧。我还要在这里稍微待一下。”峰子闻言,止不住地眨着眼睛。
“啊,是吗?可是……”她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朝丈夫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