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虽然没有民房,但路边有一座类似仓库的建筑物,房前停着重工业机械和卡车。美奈跑了进去。这好像是一家什么公司的事务所,一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正向外张望。从那扇窗户看不见龙卷风。

  见有人突然闯入,中年女性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出什么事了?”

  “龙卷风!”美奈叫道,拽着圆华的胳膊,让她躲到旁边的桌子底下。

  紧接着,整栋房子伴随着轰鸣声摇晃起来。在类似爆炸的气浪中,圆华藏身的桌子被推到了一边。她看见趴在地上的美奈的身体飘了起来。圆华带着哭腔,喊着妈妈。

  玻璃碎片和瓦砾在飞舞着。粉尘让人睁不开眼睛。圆华紧紧闭上眼,等待这段噩梦般的时间结束。

  轰鸣声消失了,圆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周围亮得出奇。她这才发现建筑物的墙壁已经没有了。房前停着的大卡车也翻倒在地。这景象简直不像是在人间。

  那根黑色的,龙一般的圆柱已经去得远了,但各种各样的东西正在从天上往下坠落,圆华还不能从桌子底下出来。她害怕得一动都不能动。

  附近有什么发出一声巨响,圆华一看,原来是铁皮屋顶。这个大家伙被风卷上了天,刚刚才落地。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爬了出来。脚还在发抖,走不了路。

  圆华环顾四周,惊呆了。她们藏身的建筑物已经踪影全无,只剩下一堆小山般的瓦砾。

  “妈妈!妈妈!”圆华不停地喊着,但没人回答。

  她边喊边哭,在瓦砾中来回走动。远处传来警报声。那根黑色的龙卷往小镇方向去了,外婆是不是平安呢?

  一抹熟悉的蓝色进入了圆华的视野。她向那边看去,没错,是美奈穿着的蓝毛衣,就压在倒塌的墙下。

  圆华用尽全力挪开破碎的砖石,终于扒出了美奈的上半身。美奈脸色灰暗,双眼紧闭。

  “妈妈!妈妈!醒醒啊!”圆华拼命摇晃着妈妈的身体,拍着她的脸颊。

  美奈的眼睑微微动弹了一下,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啊,妈妈,妈妈,振作一点,我马上去找医生!”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圆华的呼喊,但美奈微笑起来,嘴唇微微动了动。

  “啊,什么?”圆华把耳朵凑近妈妈嘴边。

  太好了——美奈似乎在这样说。然后,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要,不要,不要,妈妈,你不要死,不要,不要啊……”

  圆华紧紧抓住美奈的身体,叫喊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1

  那通电话对武尾彻而言,就好比想过河的时候来了条船。

  和保安公司的合同已经中止两个月了,没能续签,是因为体检报告的结果不太好的缘故。尿酸值超出了规定范围。“万一痛风发作,我们可就难办了呀。”人事部负责人如是说。武尾坚持说,只要注意保养,数值很快就会回落,人事部的人却没听进去。不过,事后想来,大概这件事原本跟尿酸值就没什么关系。公司业绩毫无起色,管理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或许是下定决心要削减经费了。

  武尾彻马上开始找工作,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长处只有一副大块头,以及“前警官”这个头衔罢了。要说适合做的,还只能是保安这一行。但年近半百的岁数成了他的软肋。有的负责人还说,哪怕你只年轻个两三岁都行呀。

  关于辞去警察职务的缘由,武尾只能说是家庭原因,这或许也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其实真相是,他在地方警察署干了将近十年,只因为委婉地提醒上司不要性骚扰女下属,被上司记恨,要把他撵到偏远地区的派出所去。他脑袋一热,索性递交了辞呈。这些事情武尾没有絮絮叨叨多加说明,公司自然会怀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问题,被警署革了职。

  保安之外的工作是很难找了,何况他对事务性质的工作特别头疼,看账本上的数字更是如看天书。

  是不是只能回老家了啊?他开始这么想。武尾的老家在宫崎,哥哥继承了从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养鸡场。以前哥哥就曾经说过,希望他能回来帮忙分担工作,照顾双亲。

  但他心中依然很郁闷。十八岁时就离开了故乡,就算现在回去,也连个亲近的朋友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个叫桐宫玲的女人。光听这名字他还有点迷糊,但对方一提到开明大学,他就恍然大悟。“啊,是那个时候的……”

  “有件事情想拜托您,可以见个面吗?”桐宫玲说。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您知道我已经不在保安公司干了吗?”

  “知道,我问过公司了。”

  “这么说来,这件事和工作无关啦?”

  “不,和工作有关。详情我们见面时再谈,总之,是希望您保护一个人。”

  “保护……”他不由得攥紧了话筒。

  “怎么样?可以见个面吗?”

  “好的。去哪儿见面比较好呢?学校吗?”

  “嗯,您要是能到大学来一趟,就帮了我大忙了。”

  桐宫玲提出了建议会面的日期和时间,武尾答应下来,又商量了些细节,便挂断了电话。

  武尾捏紧了拳头。有工作上门固然值得高兴,但在他心中高唱着的,却是“保护”这个词。

  当警察的时候,武尾基本上都在警备课工作。由于他体格健壮,又有柔道三段的功夫在身,经常被委派些保护要人的工作。张开自己的身体,守护旁人的生命,这份工作强烈地刺激了他的使命感和正义感。他甚至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天职,有那么一段时期,他还认真地梦想过成为一名安全警察(Security Police)。

  和保安公司签约,也是出于这样一种希望:不仅仅是当个保安人员,还想接下守护什么的任务,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保卫某个人。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负责过不少这样的工作。一听到海外著名艺术家访日的消息,他就手心发痒,想着是不是又有任务要轮到自己了。

  他用力弯曲右臂,用左手握住凸起的肌肉。

  还是得锻炼啊,武尾想。

  开明大学是一所著名的综合性学府,理学部尤其优秀,出过不少卓有建树的研究人员。桐宫玲就是这所大学的人。

  武尾是在两年前见到她的。她委托武尾的公司把某样东西从东京送到纽约去,确切地说,是护送携带这样东西的人。公司派出了包括武尾在内的三名保安人员。

  那东西似乎放在一个小皮包里,对皮包里的内容,委托人并未多加说明。携带皮包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桐宫玲与他同行,负责照顾他。

  武尾等人和他们一起到了成田机场,随后,只有武尾一人和他们一同前往纽约。到了纽约,把中年男子交给等候在那里的人之后,两人便马上动身返回日本。虽然是一起返回,但因为桐宫玲坐的是商务舱,武尾坐的是经济舱,两人在飞机上并未交谈。在成田机场与她道别后,武尾就回了公司,报告任务完成。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桐宫玲。这次她为什么要把委托交给已经不在保安公司工作的自己,武尾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到了约好的那一天,武尾穿上西装,前往开明大学。原本邋里邋遢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理发店也是昨天刚刚去过,看上去精神百倍。

  到了校门口,武尾一边看着庄严肃穆的门柱,一边给桐宫玲打电话。

  她马上接起了电话,说这就过来接他,让他在那儿等着。

  武尾站在大门旁边,望着学生们进进出出。这些学生都是一副聪敏的模样,带着自信满满的表情。或许还有一点“舍我其谁”的自负。

  没多久,一辆轿车就停在了武尾身边,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武尾先生。”

  武尾对开车的那个女人还有印象。容长脸,高鼻梁,是个美女。他边打招呼边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桐宫玲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

  “您好像没什么变化呢。”

  “您太客气了。”

  “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桐宫玲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看上去总像有些惺忪似的,但微睁的眼眸里藏着冷澈的光,似乎在观察对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武尾就感觉到她是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

  “请上车。”她说,“要带您去的地方,离这儿还有段距离。”

  “好的。”

  武尾绕到副驾驶一侧,打开车门,上了车。

  桐宫玲穿着一身黑色裤装,修长的腿踩在油门踏板上。

  “您联系我,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呢。”

  听了武尾的话,她扬了扬下巴。“我想也是。”

  “为什么是我?”

  她停顿了一拍:“详细情况待会再说。”便继续开车了。

  明白,武尾回答。

  轿车开了十分钟左右,来到一栋白得不自然的建筑物前面。入口处挂着一块牌子:“独立行政法人 数理学研究所”。

  武尾下了车,在桐宫玲引导下走进楼内。大厅里有一扇安全门。她说了声“给”,递过一张通行证,似乎是访客用的。通行证用带子吊着,武尾便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穿过安全门,来到走廊上。桐宫玲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她敲了敲门,屋内有个粗哑的男声应道:“请进。”

  桐宫玲推开门,说:“武尾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她用目光敦促武尾进屋。武尾说着“打扰了”,走进了房间。

  这似乎是一间会议室。几张沙发环绕着一张巨大的桌子。

  坐在正中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和武尾差不多年纪,只是体格全然不同。男人身形瘦小,下巴尖削。最不一样的是神态,理智而聪敏。武尾想,和他一比,自己的脸或许就跟大猩猩差不多吧。

  男人走过来,定睛把武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问道:“数值下降了吗?”

  “啊?”

  “尿酸的数值。已经顺顺当当地降到正常值了吗?”

  这话出乎武尾的意料,他不由得张口结舌。

  “降下来了。呃,现在正常了。”这样回答之后,他问道,“您怎么知道……”

  男人微微一笑。

  “既然有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事先当然会做一系列调查。”

  “是向公司问的吗?”

  要真是这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武尾想。居然随便泄露个人信息。

  男人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仍然笑着,摇了摇头。

  “公司没告诉我不和你续约的原因。不过记录本身是留在电脑上的,我请人帮我偷偷看了看。研究所里有这方面的高手。”

  看来是侵入了公司网络。

  武尾转头去看桐宫玲:“保护对象就是这位先生吗?”

  “不是我。”男人回答,接着又问桐宫玲,“详细情况和他说了没?”

  “什么都还没说。”

  “哦。”男人重又看着武尾,点点头,“是桐宫推荐了你。希望你面试顺利。”

  “还有……面试吗?”

  “是的。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那么,就拜托了。”男人对桐宫玲说了一声,便离开了房间。

  武尾正望着房门,桐宫玲朝沙发示意:“请坐。虽然原则上保镖是不坐下的,但还没决定是否录用您。”

  多半会是这样。武尾说了声“失礼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桌子上放着几份文件,其中一份附有武尾的面部照片。旁边的小字记的应该是他的经历。这或许也是从那家保安公司拿到的。

  “您没问呢,”桐宫玲边整理散放的文件边问,“刚才那位是谁。”

  “我是不是问上一句比较好?”

  听他这么一问,桐宫玲的嘴角舒缓下来。

  “这就是你的优点所在。不想去了解多余的事情。这是我推荐你的理由之一。”

  “因为去了解并非保护对象的人,是没有意义的。”

  “但也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吧?您还记得上回的工作内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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