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人仍然摇头。
“对不起。我没有仔细问过。他们只让我去车站接您。”
“唔,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对不起。”女人面朝前方,微微点了一下头。
“没事,你不用道歉。”那须野叹了口气,翘起二郎腿。
那个叫木村的男人是昨天联系他的。他说,电影导演吉冈宗孝正在拍摄一部新作,但原定要出演的一名演员突然变卦,问他能不能代替。木村似乎是助理导演。
“条件之一是要会滑雪。那须野先生在学生时代参加过滑雪部,对吧?务必要请您帮这个忙。”
木村说,这是一部以雪山为舞台的悬疑片,预定于今年年底上映。
那须野已经很久没有正经拍过戏了,何况是贺岁档。他问了问片酬,觉得条件还不错。最近闲得发慌,正想干点什么。虽然他有所属的事务所,但他们没有一点想替那须野揽活儿的意思。就算自作主张接了这单,应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吧,于是就一口应承下来。
“细节我们见面后再谈吧。我让人去车站接您,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姑娘。如果那须野先生穿上能在雪上行走的服装就更好了。”
木村还说,因为要报销交通费,所以请拿好乘车券的收据。
虽然不知道演什么角色,不过,要是能以此为开端,工作接连找上门就好了——那须野茫然望着前方,想。
视线滑向一旁。戴圆框眼镜的女人仍然默默地开着车。就算在车里,她也没摘下帽子和口罩。穿着厚厚的防寒服,看不清身材如何,不过应该不胖。那须野换了个位置,通过车内后视镜望着她的面庞。因为戴着眼镜,只能看到眼角眉梢,但似乎是个美女。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怎么?”她问道。
不,没什么。那须野说着,坐回原位。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开进了一条小路。右侧是镇上的房舍,好像是温泉街。
女人把车靠边停下。“在这里下车可以吗?”
“在这种地方?”
那须野下了车。这里的空气比车站寒冷得多,他赶紧披上了在车里脱下来的羽绒服。
四周空无一物。路边的树上盖满了积雪。
女人掏出手机,不知道往哪里拨了个电话。
“您辛苦了。那须野先生已经带到……就在入口处……请稍等。那须野先生,您的靴子可以走雪地吗?”
“放心吧,我就是为了走雪地才穿了这双。”那须野抬起右脚的雪地靴给她看。
“他说可以……啊,是吗……那我把车子开回去……好,待会见。”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另一名员工会过来,您能和他会合吗?”
“会合?我就在这里等吗?”
“不,请您沿着那条路往前走。”女人指着路边。
那儿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游览步道入口(通往温泉街)”。
“路上有一条红色的长椅,我们的员工就在那里接您。”
“我一个人去?”
“对不起。我得把车开到别处去。”
女人说了声“给”,把运动背包递了过来。正是那须野的行李。
那须野接过背包,又望了望游览步道入口。不知道是不是下过雪的缘故,小径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他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回头一看,正瞧见她在驾驶席上朝自己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或许是要掉头吧,她大幅度地打着方向盘。
那须野踏上小径。靴子在雪里陷得并不深,这超出他的意料。这样的话,走起来应该不会太费劲吧。
游览步道平缓地拐了个弯。在白雪和树木之中,万籁俱寂,耳边只有沙沙的踏雪声。
走了五分钟,身边的风景没有什么变化。
还真够远的——
会不会走错了?不,这条路没有分岔,肯定没错。那么,是不是看漏了那张红色长椅?是不是被雪盖住了,一时没发现?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这时,他走到了道路的又一个拐弯处。角落里有一张红色的长椅。那须野呼出一口白气,放下心来。
看看表,刚过四点,周围逐渐暗了下来。
他望向游览步道的尽头,既然说是“会合”,那位员工应该是从另一头过来吧。要是没带手电筒来可就糟了,他忽然有了奇怪的想法。
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打算来上一根。刚打着火——
温泉的气味。
就是常说的,臭鸡蛋的气味。
既然是温泉区,当然会有这种气味了——他恍恍惚惚地想着,嘴上叼的香烟掉了下来。
11
天空晴朗,东京的空气澄澈无比。不过,并不是全国都有这种好天气。在这个季节,北国多半在下雪。从日本海洋面上升起的水蒸气被来自大陆的寒流冷却,变成雪花,降落下来。
青江站在研究室的窗边,呆呆地望着天空。不,不是发呆。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他正在思考着四天前中冈和他说的那些话。
赤熊温泉那件事,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事故——他这样暗示。也就是说,是谋杀。而且,他怀疑被害者的妻子与此有关。
胡说八道。刚听到这话的时候,他想。可以断定,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自己指责这条思路荒唐无稽,似乎过于草率了。
因为是在室外,所以必须制造大量的硫化氢——但仔细一想,并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先用中冈说的方法让被害者陷入昏睡,接着只要在他头上套个塑料袋就行了。然后在塑料袋中制造硫化氢。由于关键在于浓度,所以只需要极少量气体就能置人于死地。确认被害人已经死亡之后,将制造硫化氢的液体密封在塑料袋里,转移到其它地点处理掉。当然,这一连串行动都需要戴着防毒面罩进行,不过就不需要防护服了。
青江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赤熊温泉发生的事故如此难以解释,让他一直挂在心上。
的确,当地是硫化氢喷发的活跃地区。但像中冈说的那样,是“不幸的偶然”导致了事故,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挂在心上的还有另一件事。他不能理解水城夫妇为什么会到那个地方去。据说是没注意到走错了路,可是都钻进了那种兽径,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让妻子单独回旅馆去拿相机电池也很费解。如果青江是被害者,至少会陪妻子回到登山口吧?
如果把这一切都想成是那位太太的所做作为,就能说得通了。
话虽如此,这样推理还是不行的。中冈说用安眠药很容易让人睡着,可是能让人恰好睡在那里吗?
看来还是我想多了——每次他的思考都会回到原点。
后面有人叫了声“老师”。他吃惊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脸严肃的奥西哲子。她的镜片看上去闪闪发光。
“怎么突然在背后大喊一声啊,吓我一跳。”
“什么突然啊?我叫了您好几声了。”
“呃,是吗?不好意思。我没听见。”
“您不是没听见,是没心思听吧?我来和您说考试的事儿,您却一直望着天。”奥西哲子瞪着他。大概是因为太瘦了,她脸上的皱纹远远比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多。眉心的皱纹尤其深,这让她看上去似乎总是在生气。
“没那回事,我是相信你。”
“所以我才不能自作主张地交上去对不对?虽然您也许觉得厌烦,但还是要请您过目一下。”
“好好好,我知道啦。”
奥西哲子的目光落在手里拿着的文件上。
“将地球的大气成分全部用化学式表示出来。其中,哪种成分有温室效果?另外,其中浓度最高的是哪种成分?……可以吗?”
“嗯,这不是挺好嘛。”青江挠着眉梢,“很富有欺骗性的题目。笨学生大概会写CO2吧。”
虽然CO2是造成地球温室效应的重要成分,但在浓度上远远压倒了它的是H2O,也就是水蒸气。其实,水蒸气也有温室效果。
“那么,下一题。用内径1.6毫米、长50毫米的细管蘸上甲苯,向扩散试管中滴入0.15克。将扩散试管放入35℃的恒温槽内,在设置扩散试管的膨胀室里放入0.5——”
奥西哲子刚念到这里,桌上的电话响了。她叹了口气,拿起听筒。
“喂……对,是的……诶?”她皱起眉头,看着青江,“是的,他在……好的。请稍等。”
什么事?青江小声问她。
奥西哲子用手捂住话筒,神情严肃。
“是报社打来的。说有事要和老师您谈谈。”
“报社?哪里的?”
“《北陆早报》。”
那是一家地方性报纸。青江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奥西哲子舔了舔嘴唇。
“发生了硫化氢中毒事故。在L县的苫手温泉。”
在苫手温泉站等候的是个矮小的女人,年龄大概不到五十,短短的头发,戴着眼镜。感觉是个好脾气的大妈。站台上没有别人,她应该就是那位名叫内川的记者了。
走出检票口的不止青江一人,不过对方仍然注意到了他,快步走了过来。“您是青江教授吗?”
是的,他回答。对方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从那么远的地方特地赶来。我是《北陆每日新闻》的内川。”
她奉上名片,青江也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她。
“先去哪儿呢?您订了旅馆对吗?要不要先去登记入住?”
“不,我想先去看看现场。现在就快到事故发生的时间段了。”
“好的。在外面替您备好了车,请跟我来。”
走出小小的车站,雪地里有一处小小的交通岛。旁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两人面前。车子显示牌上的文字变成了“包车”。
“请。”内川催促道。青江上了车。
内川也钻了进来,对司机说:“请沿着刚才说好的路线开。”看来她也料到青江会先去现场。
“报上说,事发现场并不是禁止入内的区域呢。”车子开动没多久,青江就切入正题。
“是这样。我也问过观光振兴课的负责人了,他们完全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他们测过硫化氢浓度吗?”
“说是会定期进行检测。但他们的侧重点在气体容易留存的屋内,室外就不怎么考虑了。”
“原来如此。”
青江的视线转向车窗外。道路两旁是洁白的雪墙。后面能看见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
苫手温泉是在两天前发生中毒事故的。一名来自东京的游客遇难。这些青江已经在昨天和内川的通话中知道了。前来采访事故的内川从赤熊温泉的报道中知道了青江,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她想知道,青江对此次事故的原因有什么看法。青江回答“无可奉告”。他没去过苫手温泉,又没见过现场的情况,肯定不能发表评论。
但内川没有轻易放弃。她表示可以把现场照片给青江发过去,如果有必需的数据,也会想尽办法弄到手。她的声音是大妈,那股魄力却实实在在是个新闻记者。
青江说,光凭那些东西是无法作出判断的。不过,对于事故,他并非全无兴趣。或者说,他更想亲眼去确认一番。于是,他试探着说:“如果贵社能承担交通费的话,我可以自己过去一趟。”
他原以为对方会回绝。结果内川却喜滋滋地说:“诶,真的吗?”接着,她劲头十足地说,那请您务必要来,我来给您做向导。
青江会有兴趣,当然是因为脑子里还惦记着赤熊温泉那件事。分析一下这次的事故原因,或许对那边提出方案也有帮助。
而且,罕见的事故居然在两个月内连发两起——接到内川的电话时,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个。他预感,今后得对全日本的硫化氢型温泉区制定个对策了。
出租车沿着一条狭窄的雪道前进。前面是个Y字路口,左边的岔道已经禁止通行了。一位穿着防寒外套的警官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