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原轻轻摇了摇右手的食指。
“他已经出院好几年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好几年……那么,他出院时的状况怎么样?博客上说,六年前,他已经可以使用电脑了。那之后也恢复得很顺利吗?”
羽原盯了中冈一会儿,嘴角松弛下来。
“您或许知道,事关患者隐私,我是不能擅自告诉外人的。”
“这是自然,我知道……”
“不过,您要是只问这个,我还是可以透露的。您说的没错,他恢复得很顺利,看上去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真厉害!”中冈瞪大了眼睛,他真心是这么想的。
“关于甘粕谦人君,我只能说这些了。您再问,我也不能回答。我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何况,我也没有多少关于他的信息。他是过去的病人了。”语气很柔和,但听上去有种不容分说的味道。
“好的。那么,就转入正题吧。关于您女儿。”中冈坐直身子,“现在羽原圆华小姐在哪里?”
羽原扶了扶黑框眼镜,翘起腿来,舒适地靠在沙发上。“她出去旅游了。”
“旅游?去哪儿了?”
羽原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是一次随心所欲的旅行。”
“是不是温泉区巡礼呢?”
“温泉区?”羽原眼神一暗,又耸耸肩,“或许有可能吧。我不清楚具体情况。”
“她是一个人去的吗?”
“是的。她说,想趁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在日本各地转一转。她一直是个有点怪怪的孩子。”
“年轻女孩,孤身一人……您就不担心吗?”
羽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十八岁已经是大人了,我的女儿,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您相信她,对吧。”
羽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行吗?”
“啊,不,挺好的。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大概是在一个月之前离开家的。”
“期间有联系过您吗?”
“偶尔发个邮件过来。看上去还挺有精神的。”
“打过电话吗?”
“还没有。她或许觉得没什么值得要打电话说的事吧。我也很忙,没什么事的话,她是不会特地打电话给我的。”
“最后一次发邮件过来,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羽原想了想,“应该是十天前。”
“里面说了什么?如果您方便讲的话。”
“没什么不方便的,说她很好,让我不用挂念。”
“能否让我看看那封邮件?”
羽原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扶了扶眼镜。
“给您看也无妨,但很遗憾,我已经删掉了。因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删掉?独自出去旅游的女儿发来的邮件,难道不想保留到她平安回来的那一天吗?”
“或许也有这种人吧,但我不会。不可以吗?”羽原的话里带着点挑战的意味,却又让人无从捉摸。看来这人并不简单。
“这样啊。那么,能不能把您女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呢?只要邮箱地址和手机号码就行了。”
羽原坐直了身子。
“告诉您倒是可以,但我想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一下情况。这是关于什么事件的调查?为什么要问我女儿的事情?”
他脸上带笑,眼睛里却藏着学者的冷厉光芒。中冈迎着他的视线,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如果隐瞒得太多,这个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看着羽原全太朗,得出了结论。
“是关于在两地发生的死亡事故的调查。”中冈下定决心,道,“现在还是作为事故处理的,但有可能是事件。”
“是什么事故呢?”
“我只能说,是中毒死亡。”
“哦……那,和我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还不清楚。但是,在发生事故的两地,都目击到了您女儿。这两个地方都是乡村,相距超过三百公里。而且,您女儿又都出现在事故现场附近。警方可没有放过这一点。想问问她本人,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羽原叹了口气,又扶了扶眼镜。
“您是不会把事故的详细情况告诉我的吧。”
“还请见谅。”中冈低下头。
“那么,请您告诉我这一点就好了:如果是单纯的事故,警方是不会展开调查的。您说,这有可能是事件。那么,就是有他杀的可能性了?”
中冈想了想,点点头。“您可以这么想。”
“我女儿和杀人事件有关?”
“我也想确认这一点,所以才向您询问她的联系方式。”
“好吧。”
羽原从上衣内袋掏出手机,看着桌上中冈的名片,飞快地操作着。
没多久,中冈衣兜里的手机就响起了邮件提示音。是羽原发来的,里面写着邮件地址和手机号码。
“只是,”羽原一边点着手机,一边说,“您即便向我女儿发邮件,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电话也不保证能打通。好像她设了很多限制。”
“比如拒绝陌生邮件和来电?”
“对。”
原来是这样,中冈点着头,指指对方的胸脯。
“能不能请您现在给您女儿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就由我来替您说。”
羽原盯着中冈,似乎想看透警官的企图。
终于,天才医生挪开了目光,掏出手机,单手操作着,放到耳边。
过了一会儿,羽原说:“打不通。”
中冈默默伸出右手,意思是要确认一下。羽原叹着气,递过手机。中冈接过手机听了听,里面果然是“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呼出号码也没错。
“谢谢。”中冈把手机还给羽原。
“我女儿很任性的,除非她自己想打电话,不然是找不到她的。”
“万一您有急事怎么办?”
“迄今为止还没发生过必须要和她取得联系的事。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电话打不通的话,就会发邮件吧。她看过邮件之后,如果觉得的确很紧急,就会打过来的。”
“这样啊。那么,请您给令嫒发一封邮件,把我名片上的邮箱地址和手机号码告诉她,请她不要拒接我的来电,可以吗?”
羽原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的头轻轻动了动。
“好吧,等我有时间了就发。”
“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
“您的意思是现在?”
“是的。”中冈看着对方的眼睛。
羽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开始操作手机。
输入完成后,他给中冈看了看:“这样可以吗?”
邮件中写着:“这个人可能会和你接触,不要拒接。”下面是中冈的姓名、职业、邮箱地址和手机号码。
“可以了。”中冈说。羽原当着他的面把邮件发了出去。
“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羽原揣好手机,问,“如果没有,恕我要失陪了。”
“还有最后一点。”中冈竖起手指,“羽原圆华小姐和甘粕谦人先生,是什么关系?”
羽原有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第一次显得略有慌张。
“……我不清楚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在问他们之间的关系。”
羽原皱着眉,闭了闭眼,回看着中冈。
“圆华是我的女儿,甘粕谦人君是我的病人。我知道的,仅此而已。”
“您是说,他们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
“就我所知是这样。”羽原从容道,瞬间的慌张已经消失了。
“好的。百忙之中打扰您了,非常抱歉。”中冈站起身来。
“没什么,对不起,没帮到您什么忙。如果在调查过程中有什么新发现,无论何时,都可以再来找我。我会尽量协助的。”
“十分感谢。到时候还要拜托您。”
中冈低头行礼后,走出房间,心中想着,等下次来的时候,就是拿到王牌,可以让天才医生的谎言崩溃的那一天了。
18
“告辞了。”随着这句话,警官的身影消失在监控画面中,屏幕上只剩下了送客的羽原全太朗。接着传来关门声。过了一会儿,羽原向这边——也就是朝着隐藏在装饰画里的摄像头——举起手,说了声“没事了”。
桐宫玲转动开关,监控画面变黑了。她看看手表:“脱身得还挺干脆的,我原以为那人会更难缠呢。”
“他大概没有足以纠缠下去的底牌吧。”武尾应道,“他从羽原博士的态度中感觉到了,博士在隐瞒着什么,和这样一个对手继续长谈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他一定想等到多收集一些信息之后,再重新出手。”
桐宫玲正色望着他。“不愧是当过警察的人啊,才干卓绝。”
“我是安保课的,何况,只是个乡下警察罢了。”武尾低头道。
自从圆华在东京降下大雪的那天逃走之后,武尾就被命令待在自己家里听候指示。这段时间里虽有报酬可拿,但武尾心中仍然很不安,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圆华不回来,他总有一天会被解雇的吧。
但两小时前,桐宫玲突然打来电话,让他到开明大学来一趟。只不过,去的不是数理学研究所,而是医学部的住院楼。她说,详情等见了面再谈。
武尾赶紧换好衣服赶了过去,被带到了这个房间里。在房间里等着他的那个人,武尾在第一次去数理学研究所的时候曾经见过。他说自己叫羽原全太朗,是圆华的父亲。而且,还是开明大学脑神经外科的教授。
“现在道谢有点迟了,不过,还是要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圆华的照顾和保护。而且——”羽原的右颊动了动,“那孩子,总归会回来的。等她回来,还要请你费心呢。”
武尾低头道:“哪里,也要请您多多关照。”
羽原似乎很满意地点着头。
“听桐宫君说,虽然你把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但迄今为止,一句都没有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