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隐约传出车来车往的声音,青江攥紧了手机。
“我不明白,你不是说要告诉我答案的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我不是说了吗,百闻不如一见。”
“我在问你手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电话对面的圆华笑了起来。
“没有手法啊,小孩子都知道的,只要把干冰放进水里,就会冒出白烟啊。”
“这我知道,可为什么白烟不会扩散?”
“那我问你,为什么烟雾一定要扩散?难道在任何条件下,都必定会出现相同的现象?”
“这……”青江语塞,从科学上讲,她的话是正确的。
“好了,教授,”圆华平静地说,“我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遵守了约定。所以,不要再联系我了哦。”
“等等!”
“不等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告诉你了。接下去,你自己思考吧。哦,对了,不好意思,请帮我处理一下泡沫塑料箱和化学灯。拜拜。”
电话挂断了。青江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泡沫塑料箱上,那里面仍然在冒着白烟。
干冰是固态的二氧化碳。-78.5℃时会升华。如果把干冰投入水等液体中,就会立即气化,产生气泡,内中包含着由瞬间凝固的水形成的超微冰粒子。当气泡升上水面破裂时,超微冰粒子与气化的二氧化碳一起被释放出来,这就是烟雾的真实身份。
他明白圆华所说的话。烟雾是超微冰粒子与二氧化碳的混合物,比空气重。也就是说,她是在模拟利用化学反应产生的硫化氢的动态。
但问题是,为什么不扩散的烟雾到达目的地之后,还会在此滞留?烟雾的动态有可能人为控制吗?
青江思考着,又望了望烟雾的路径,却吓了一跳。烟雾的流动方向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烟雾已经开始扩散,不再是一条河流,而是像一把扇子似的,在地面上扩散开去。正看着,起了一阵风,虽然不怎么大,却一下子把烟雾全部吹散了。泡沫塑料箱里又冒出了新的烟雾。
对,这才是通常会发生的现象。像刚才那样,纹丝不乱,如同河流一般流动,并在一个地点滞留下来,完全是特殊情况。
可是圆华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理。就算是特例,但会发生那种现象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只要条件具备。
条件——
对了,圆华说过,只有那个时刻才有最佳条件。意思难道是烟雾会不被扰动,呈线型流动,又在某一点滞留?无风、地面温度低、没有上升气流、地形适宜——所以才在半夜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但问题是,她怎么知道此时此地符合条件呢?
青江拾起化学灯。那是一根长约20厘米的棒状物体,还发着淡淡的光。
某种直觉让他向旁边看去,有人正在靠近。那人走到路灯下的时候,青江认出了她端正的面容。
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桐宫玲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是老师您带我来的。从大学,一路带到这儿。路上去的那家定食屋,是您常常光顾的店吗?”
青江半张着嘴:“你跟踪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桐宫玲耸耸肩:“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可是——”
“不好意思。”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啊,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请继续。我现在和青江老师在一起……好,拜托了。”她把手机放回衣袋,又转身看着青江。
“似乎已经可以确定圆华小姐的所在地了。”
难道圆华也被跟踪了?青江想起了昨天和桐宫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刚才打电话来的就是他吧。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青江用手里的化学灯指着桐宫玲,“目的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还在冒烟的泡沫塑料箱。冒出来的烟雾已经越来越少了。
“虽然隔得有点远,不过我一直在看着呢。您好像很惊讶啊。”
青江垂下化学灯:“你不惊讶吗?”
桐宫玲垂下眼帘:“嗯,我已经习惯了。”
“青江老师,”她换了一种表情,凝视着青江,“今晚看到的一切,能不能请您全都忘记呢?”
“啊?你说什么?”
“我希望您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也不要对中冈警官提起,能不能仅仅作为老师您自己的回忆呢?”
这台词让青江很意外,一时竟无法回答。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道:“等等,这怎么可能。”
“不行吗?”
“那当然。别想蒙混过关。”他挥了挥蓝色的化学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可是,虽然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所以,弄清这一切,是科学家的义务。”
“那么我要请教您,您有解释清楚这一切的自信吗?我听说,要进行科学证明,就要有可再现性。冒昧地说一句,刚才圆华小姐所做的事情,老师您能够再现吗?”
“这……”青江无法反驳。他没有自信。圆华做的事,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在现实中,却只能说是不可能的。
桐宫玲就像教育差生的老师似的,点了点头。
“没错。圆华小姐他们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普通的人类却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就算青江老师您看到了这个事实,也没有任何意义。您最好还是忘了它吧。”
“你是说,她不是普通的人类?”
“如果您愿意这么想,也没关系。”
“为什么不普通?她有特异功能吗?拥有可以自由操纵气体的能力吗?”
“如果我说是,您可以接受这个答案吗?”
“开什么玩笑!”青江把化学灯扔在地上,“你给我认真一点!”
“我是认真的。而且,不管圆华小姐是什么人,都和青江老师没关系,对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考虑到客流骤减的温泉区,就不能继续把真相隐瞒下去!”
“那您写一篇更正好了呀?就说温泉区的事情,是能够自由操纵硫化氢的人类干的。不过,恐怕报社不会刊登这种文章吧?”
青江紧紧地抿着嘴,暗中咬紧了牙关。很遗憾,她说的是对的。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公诸于众。对了,圆华在保龄球场时也说过,要说明那不是事故,其实是很难的。
“那两个温泉区的确很可怜,我们也打算采取某些对策,不会弃之不顾。当然,这绝不会有损青江老师的名誉,也不会给老师增添麻烦。所以,希望您能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
桐宫玲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青江回头盯着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也和老师您没关系。您知道的吧。做个约定吧,您能不能忘掉今晚的一切,不采取任何行动?”
“如果我说不行呢?如果我要把一切告诉中冈警官呢?”
桐宫玲微微皱起漂亮的眉毛。
“您那样做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了解真相。或许告诉中冈警官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我很期待。”
“和警察扯上关系,事情只会更加混乱。说不定还会无可挽回。”
“无所谓啊,那不是我想知道的。”青江带着点自暴自弃地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意气用事。
桐宫玲长叹一声。
“好吧。那么,这样可以吗?我会把老师的意愿向上级汇报,之后应该会接到新的指示,到那时,我再和您商谈。”
“在此之前,今晚的事情,暂时保密?”
“是的,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青江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
“好吧,那我等你联络。”
“是,那么,我先告辞了。”
桐宫玲低头施了一礼,转身便走。青江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夜色中,又向脚下的泡沫塑料箱看去。箱子已经不怎么冒烟了,水中只浮着些透明的泡沫。
23
那幢办公大楼位于八重洲,墙面似乎全是玻璃。这栋楼的五楼,就是中冈的目的地。他和几个穿着商务套装的男人一起挤进了电梯。
在五楼下来的只有中冈一个。墙壁是白色的,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沿着墙往前走,就看见了一扇玻璃门,上面写着“洁齿”。中冈走过去,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门边柜台里的女孩微笑着行礼问候。她大概二十岁出头,五官端正,和身上的白衣很相配。
中冈掏出警徽。“刚才我打过电话来着。”
“啊,”女孩笑着点头,“您是中冈先生吧。”
“是的,您是……”
“我是西村。不好意思,请稍等。”
中冈应了一声。女孩便站起来,消失在内室里。中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来这家牙科诊所完全采用预约制,并没有等候的客人。
桌上摆着使用假牙的治疗说明书。一看价钱,中冈连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那相当于他家三个月的房租。
刚才那个女孩回来了。“您久等了。”
“时间上没问题吧?”
“是,三十分钟左右没有问题。”
“非常感谢。应该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两人走出大楼。中冈已经看好了,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厅。中冈问女孩想喝什么,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只点了一杯拿铁。中冈要了杯混合咖啡,然后和她一起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这么突然,真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吓到了啊?”中冈说。
“有点儿,因为,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双手捧着拿铁,说。
她的名字叫西村弥生,是甘粕谦人的姐姐萌绘的高中同学,两人还一起参加了舞蹈部。
“我是听舞蹈部部长铃木由里小姐提到您的。您二位现在还会偶尔见面吧?”
“您也去过由里那儿了?”西村弥生眨了眨大大的眼睛。
“去过了。怎么?”
“没什么,只不过,我们俩在短信上聊过,她没和我提这件事……”
哦,中冈点点头。
“是我请她不要告诉您的。因为要是心中有了预先判断,其实并不太方便。”
“这样啊。”
“因为,如果您事先知道我会问什么问题,就会做好准备。所以,请不要责怪铃木小姐。”
“不会的啦。”西村弥生笑着摇头,“那么,您要问什么呢?”
在电话中,中冈只说自己要问一些她在高中舞蹈部时代的事情。
中冈喝了口咖啡,坐直身子,望着对方。
“您在舞蹈部时,同期学员中有个叫甘粕萌绘的人,您还记得吗?”
西村弥生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把正要送到嘴边的咖啡放回桌上,表情也僵硬起来。“我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