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用担心,一定会的。没理由不会。”

  他总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却从不说为什么,这让千佐都不安起来。可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说错过一次。

  “就算联系上了,也不一定能这么急着把他叫出来吧?对方也许时间上不方便呢。”

  “那就只能再做打算了。你只要说‘改天再联系’,挂断电话就好。不过,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会答应才对。不管有什么事,这件事肯定都是最优先的。”

  仍然是断然的口吻。既然他这么说,就当做是这样吧。

  “我可以这就打电话吗?”

  “嗯,拜托了。”

  “好的。”

  千佐都切断电话,站起来,打开组合柜抽屉,拿出一部手机来。这是义郎的手机。为了这一天,在他死后,手机也没有解约。

  她想开机,却发现没电了。抽屉里也放着充电器。她把充电器接在手机上,插头插进旁边的插座。接着开机,进入登录界面。对方的名字在“あ”行里。

  心跳加快了。她用右手按住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脑海中组织着语句。木村告诉过她,要怎么讲才比较合适。

  她咽了口唾沫,正要按下拨号键,手机却响了。是谁打来的呢?来电号码没有显示。

  正犹豫着该不该接的时候,铃声停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千佐都迷惘地盯着手机。究竟是谁打来的?难道是打错的电话?刚一开机就接到打错的电话,有这么巧吗?

  她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看来果然是打错了吧。

  忘了这件事吧。现在自己有一桩大事必须去做,不能想太多。

  她确认了一下屏幕上的内容,按下了拨号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时,听到了拨号声。

  忽然觉得忐忑起来。对方如果接了该怎么办?木村说肯定不会接的,但万一呢?是不是挂掉就好了?不行,这样的话,对方会提高警惕的。

  不过这种担忧是多余的。没多久,她就听到了转入语音信箱的通知。千佐都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机。好了,下面是成败的第一个关键。

  留言提示音响了,她做了个深呼吸。

  “是甘粕才生先生吗?我是水城义郎的妻子千佐都。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和您谈谈,请您和我联系。如果您听到了这条留言,能否给水城的手机打个电话?我想您应该看到了来电显示,不过还是要再和您说一下。”

  她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两遍,说了声“拜托您了”,便挂断了电话。

  千佐都把手机继续放在组合柜上充电,自己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仅仅是留个语音信息,她的腋下就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小小的日历上。已经是三月了。也就是说,离那次相遇,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那天,千佐都一个人开着玛莎拉蒂,从全身美容沙龙回家。

  拐进离家不远的那条细细长长,弯弯曲曲的小路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被挡住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作一团,只知道拼命踩刹车。

  但车子在完全停稳之前,就“咚”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千佐都急忙下了车。

  路边蹲着一个年轻人,头上冒着血。

  “你没事吧?”千佐都跑过去,问道。

  年轻人痛得脸都扭曲了,却还是点点头。“啊,我没事。”但他痛苦地按着腰的样子,显然和这句话完全相反。

  “请问……你是被我的车碰到了吗?”

  “不知道,大概是吧。我正在走着,突然从后面……”

  “对不起。我一下子看不到前方了。”

  千佐都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车上。前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报纸。似乎是被风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

  路上响起了马达声,后面来车了。

  “你等等。”她对年轻人说,然后拿掉报纸,钻进玛莎拉蒂,把车靠在路边。

  她再次返回年轻人身边。那人还蹲在原地。

  千佐都从包里掏出手机。“要不要叫救护车呀?还得报警。”

  但年轻人轻轻摆了摆手。

  “那样的话,接下来就麻烦了。你也不想被警察问来问去吧?”

  “可是,如果不能处理好的话……”

  听千佐都这么说,年轻人苦笑起来。

  “没事的,我不会事后又来找你的麻烦。这样如何?我这就去医院检查一下,等拿到诊断书,再决定要不要报警。”

  她觉得年轻人的提议很合理。

  “那就这么办吧。这附近有没有医院呢?”

  “我知道有家医院。走吧。”

  年轻人坐上副驾驶席,千佐都向医院开去。虽然心焦,但他不像什么坏人,千佐都也就安心了。衣着整洁,说话有礼,长得也不错。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轻度碰伤。拿到诊断书之后,他也没再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就解决了。报警只会更麻烦啦。你也放心了吧?”

  “放心倒是放心了……啊,对了。”千佐都从钱包里掏出几张万元大钞,递过去,“实在很对不起,这是一点歉意。”

  他连连摇手。

  “这怎么行啊。你都已经替我出医药费了。”

  “出医药费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不然我怎么过意得去啊。”

  年轻人看着千佐都的手,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用这些钱请我吃顿饭。如果可以的话,吃烤肉吧。怎么样?”

  千佐都吃惊地看着年轻人。他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可没想勾引人妻。只是这个月有点寂寞,想好好地吃上一顿。”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柔和,千佐都刚刚冒出的警戒心又消失不见。

  “那我很乐意招待你,只吃烤肉就行吗?法国菜或者意大利菜我都没问题哦。”

  他摇头。

  “大餐啦、冷盘啦、沙拉啦,都太麻烦了。烤肉就好。”

  “好,听你的。”

  时间地点当场就定了下来。千佐都已经很久没和丈夫之外的男人单独吃饭了,何况对方恐怕至少比自己小五岁。不知不觉间,她开始觉得愉快起来。

  这就是和他的相遇。三天后的晚上,两人在西麻布的烤肉店一起吃饭。

  他自称木村浩一。是开明大学的学生,现在正在休学。

  千佐都问他学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答道: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预测吧。”

  “预测?预测什么?”

  “一切。预测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比如——”他把一个碟子放在千佐都面前,又拿起调料瓶,“往碟子里倒一点调料,你觉得会是什么形状呢?”

  千佐都秀眉微皱,觉得这问题问得奇怪。

  “不知道,大概是圆形吧。”

  木村的目光落在碟子上。“是个稍微有点歪的心形。”说着,他倾斜瓶子,倒出了一点调料。

  千佐都大吃一惊。白色的碟子上,呈现出一个茶褐色的心形。

  “真的呢……你怎么知道?”

  “都说了,是预测啊。从调料的粘性、碟子的表面状态等,进行综合判断。”他拉过碟子,把烤好的五花肉盛在心形调料上,送到嘴边,“唔,真好吃,肉不错呢。”他的眼睛快乐地眯成了一条缝。

  真是个奇怪的青年,千佐都想。不过,给人留下的印象倒不赖。这顿饭应该会很开心。

  是的,当时自己还只是那么想而已。奇怪的青年——没有多想一点,也没有少想一点。

  两人边吃边说。木村也很善于询问。他问了千佐都很多问题。千佐都也没想瞒他,于是知无不言。就算不那么有趣的内容,他也面不改色,没有什么敏感的反应。如果客人全都像他那样,在俱乐部里一定会工作得更愉快吧。千佐都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还可以再见面吗?下次我请客。快要发打工的工资了。”饭后,木村说。

  “嗯,好啊。”千佐都回答。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真的有某种预感。

  或许某一天,自己会和这个青年上床的吧。那也不错呀。和义郎结婚之后,她就没有过别的男人,因为不怎么有那方面的需求。但那只是错觉,仅仅是因为没有邂逅罢了。

  那一天来得比想象中的更快。第二次一起用餐之后,木村约她去宾馆的酒吧喝酒,然后对她说,自己其实已经开好房了。

  “虽然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没想勾引你来着。对不起。”在吧台边的座位上,木村低头道,“上次吃饭太开心了,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我不会再约你第二次了。”

  木村看上去不像是个把妹高手。上次见面的时候千佐都就看出来,他是个认真的小伙子。这次邀约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让我考虑一下。”千佐都回答。但她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一小时后,两人就进了他开好的房间。

  如她所料,木村没什么性经验。但他的年轻弥补了这一点。千佐都全身都感受到了他野生动物般的跃动感和充盈的热量。两人的汗水湿透了床垫。

  从那之后,他们以数周一次的频率持续幽会。刚开始的时候,千佐都只把它当作单纯的肉体关系,没有感情存在,只不过是刚好遇到合适的对象罢了。起主导作用的总是自己。要结束这段关系,也完全凭自己决定。如果厌烦了,或者嗅到了危险,就一刀两断。

  但见过几次面之后,千佐都发现两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木村成了她必不可少的存在。和他在一起是那么快乐。最重要的是,她明白自己实在缺乏这样的快乐。和年龄相差那么大的男人结婚,虽然有了钱,生活中却一直没什么刺激。这样的幽会触及了她的界限。

  千佐都对木村无话不谈,对丈夫的不满,逃离如今这种生活的念头,都和盘托出。

  “那就逃离呗。”木村在床上抚摸着千佐都的头发,说。

  “怎么逃?”她问。

  “要是老公早死就好了,你是这么想的吧?原本打算忍耐二十年的,可毕竟是太辛苦了啊。对不对?”

  “嗯,那倒是……”

  “那就让那一天早点到来吧。又不是什么难事。”

  “诶?可是,”千佐都摇头,“不行呀,那种事。不能杀人的。”

  木村高深莫测地笑了。“但是,你曾经想象过吧?”

  千佐都无法回答。木村笑出声来。

  “别担心,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是说,要让那一天早点到来。那一天,就是你老公去世的日子。他又不是不死之身,总有一天会死的嘛。只要提早一点就好了呀。”

  “不懂。那不就是谋杀吗?”

  “广义上,或许可以这么说吧。但在刑法上,就不能称之为谋杀了。从结论来看,你丈夫是死于事故。而且,还是非常接近自然灾害的事故。他去了发生灾害的地区,不幸因灾身亡。自然灾害是不可抗力,不会有人怪到你头上的。”

  “自然灾害,指的是什么?”

  木村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端正得宛如面具的表情消解了,吐出几个字来:硫化氢。

  据木村说,这是一种致死率极高的剧毒气体。接着,他说出了以下一番话。

  日本是火山地带,到处都有火山气体的发生源。其中之一就是温泉区,会从地下排放出硫化氢气体。通常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根据气象条件,某些场所的气体浓度有可能会上升到致死水平。这些场所固然是禁止入内的,但日本还有一些危险地点尚未被人们发现。

  只要找出这样的地点,把义郎引过去,不必亲自动手就能置他于死地。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