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暴风从破坏的墙洞中席卷而来,千佐都的身体向身后的墙壁飞去,被风紧紧按在墙上,手脚动弹不得。

  房子在呻吟。接着逐渐传来垮塌的声音。连千佐都身后的墙壁也倒了下去。

  死定了,她想。

  37

  轰鸣声。爆炸声。破裂声。当所有声音和剧烈的震动都远去之后,圆华依然没有动。她戴上了尼龙帽,双手抱头,双膝跪地,蜷缩在地上。

  冰冷的雨滴溅在脖子上,她终于回过神来。凝神倾听,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雨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圆华抬起头,身边的青江还抱头缩着。

  “教授,应该没事了。”

  青江缓缓放下手,抬起头。他的眼睛红通通的,满是血丝。

  两人逃进了离建筑物有一段距离的一个方形洞穴里。这里原来是净化设施的一部分。

  圆华走出去一看,雨还在下。

  看见那栋建筑物的时候,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已经不是建筑物了,是一座巨大的瓦砾山。屋顶消失不见,墙壁只剩一半。瓦砾中能看见青江的白色小车,四轮朝天。

  没成功吗?

  光靠车子飞过去的力量,还不够吗?

  但当瓦砾的一部分动了动,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圆华终于发出了一声安心的叹息。那清秀的面容和一年前并无二致。

  圆华飞奔过去,帮他清除瓦砾。谦人看见圆华,十分吃惊。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圆华回答。

  谦人有点踉跄地站了起来,手背上流着血。

  “没事吧?”

  “放心。倒是你,难道你是跟着甘粕才生来的?”

  “算是吧。”

  确切地说,是跟着水城千佐都来的,不过要说明起来,话可就长了。

  “看来你发现我的目的了。”

  “嗯。所以,我要阻止你。”

  谦人有些不悦,回头望着那辆车。

  “那是你干的吗?”

  “嗯。”圆华点头,“我知道会形成积乱云,但没想到你会利用它。但当我发现这片废墟处在倒塌边缘时,就理解了你的想法。然后再详细预测了一下天气,大吃一惊:一切条件都显示,这里将出现下击暴流。”(berulla注:下击暴流:指一种雷暴云中局部性的强下沉气流,到达地面后会产生一股直线型大风,越接近地面风速会越大,最大地面风力可达十五级。属于突发性、局地性、小概率、强对流天气。)

  下击暴流——这是从积乱云下沉的气流与地面发生猛烈冲突,对周边造成巨大破坏的现象。

  “而且是强劲的下击暴流。风速超过每秒六十米。(berulla注:相当于17级以上。)这样的废墟,一秒钟都坚持不住。垮塌一旦开始,就将一发不可收拾。屋内人员获救的可能性为零。要么和瓦砾一起被卷走,要么当场被埋在瓦砾之下。要防止这件事发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垮塌开始之前,抢先破坏一部分建筑物。风会从墙洞灌进去,增大内侧压力。建筑物总归是要倒塌的,但因为受力的除了外部,还有内部,倒塌的方式就有了不同。我不知道这方法会不会顺利,但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能匆匆忙忙,算出了汽车被风卷起之后命中建筑物的概率。”

  “结果,建筑物的屋顶被卷走了,崩塌下来的瓦砾少了一半。”谦人微微一笑,“下击暴流,你预测得很准。”

  “你忘了吗?我们俩曾经讨论过很多次纳唯叶-斯托克斯方程啊。”

  “是的。湍流是很难预测的。”

  “同感,不过,还是可以预测的。”

  两人正互相凝视着,旁边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圆华君。”回头一看,原来是青江,正弯腰向瓦砾下面瞧。

  走进一看,甘粕才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下半身被埋在瓦砾之下,动弹不得,眼皮微微跳动,看来性命无碍。

  “还活着啊。”谦人轻声说着,试图靠近。

  圆华伸开双手,挡在他身前。“不可以!”

  “你让开。”

  “不,我不会让你再动他了!”

  谦人悲哀地垂下眉梢。“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活到今天。”

  “我知道。所以不行啊。从今天开始,为别的事情继续活下去吧。你是改变不了我的想法的。你是拉普拉斯的恶魔,所以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谦人双眉紧皱,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你打算拿那个男人怎么样?”

  “不知道,总会有人做些什么的吧。”

  “他是个杀人犯啊。”

  “我明白。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制裁手段啊。”

  谦人又一次沉默了。接着,他单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向前踏出一步。

  “不要,谦人君!”

  “知道,我不会动他的。”

  谦人靠近甘粕才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想告诉你,处于植物人状态是个什么滋味。那种绝望,简直像被活埋了一样。手脚不能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却是活着的。我甚至想,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来得干脆。我本来想活埋了你,让你有同样的体会。活埋在这个地方,和我一起。没人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只能等死。先死的会是谁呢?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一个录音机,“你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这本应成为我的遗书。不过从今以后,它将成为我的护身符,防止你再去拍那种愚不可及的电影。”

  “还有一点,”谦人摆弄着录音机,又说,“你犯了很多错误,让我来指出其中最大的一处吧。刚才你说,大部分平凡之辈都是默默而来,默默而去,留不下什么真相,对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你错了。世界并不单单是靠少数天才,还有像你那样的狂人来推动的。那些乍一看平平无奇,毫无价值的民众,才是最重要的构成要素。人类就如同原子。虽然每一个都无比平凡,无知无觉地生活着,但当他们成为一个集合体的时候,却能够实现扣人心弦的物理法则。在世界上,没有哪个个体是毫无存在意义的。他们只是其中之一。”

  谦人转过身,拖着一只脚,慢慢地走了。没有朝圆华看上一眼。

  “你不叫住他吗?”青江问。

  圆华叹息道:“没用的。”

  谦人向前走着,没有回头,脚步中不带一丝迟疑。他一定已经找准了自己的方向,有了自己的计划吧。

  视线一角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水城千佐都浑身灰土,倒在瓦砾间。她看上去平安无事。

  圆华走过去问:“你还好吧?”陌生女孩的询问让千佐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她的太阳穴上流着血,脸上有几道几厘米长的,浅浅的伤痕。她自己好像也注意到了,用手碰了碰,面孔马上痛得扭曲起来,接着看见手上沾的血,陡然面色苍白。

  “不用担心,要消去这些伤痕,连一千万都花不了。”圆华说,“这对你来说是毛毛雨吧?托谦人君的福,你现在可是亿万富婆了。”

  千佐都瞪着她,似乎想出言反驳。但圆华却无意等她回答。

  圆华掏出手机,思考了十秒钟应该打给谁,最后选择了桐宫玲的号码。

  38

  接到报警后,中冈火速赶往麻布十番商店街上的一家高级珠宝店。珠宝店位于大厦一楼,门前的道路是单行道。

  “那两个劫匪从一开始就是蒙着面的吗?”中冈一边打量着摆放着戒指和项链的柜台,一边问女店员。

  “应该是吧,但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正弯着腰确认发票哪。有人叫了一声,我抬头一看,面前是一把刀子。”年轻店员的声音微微发抖。

  “然后呢?”

  “他们拿出一个黑袋子,让我把钱装进去,有多少装多少。所以,呃,我就照做了。”

  “放了多少钱进去?”

  女店员害怕地摇着头。

  “不知道,只顾一个劲儿地装……”

  可以理解。待会算一下就能知道了。

  “记得那男的穿什么衣服吗?”

  “好像是暗沉沉的衣服……大概是灰色吧?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体格呢?是瘦还是胖?还有,身高呢?”

  女店员想了想。

  “不胖不瘦吧。身高……大概和警察先生差不多。”

  “声音有什么特征吗?”

  “这……”

  “是清晰的日语吗?还是带口音的?”

  “我没注意,可能带口音吧。”

  简单地说,就是没记住劫匪的任何特征。也好,中冈得出了结论。不完善的线索反而会让调查绕远路,他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另一个男的在做什么?”

  “我看得不太清楚,他好像在后面一边听,一边端着枪。”

  中冈看看站在旁边的另一位年长的女店员。

  “你被枪指着,是吗?”

  “是的。”她点点头,脸色苍白。

  “那个人有没有说什么?”

  “只说了句‘不要动’。”

  “当时有顾客吗?”

  “没有。已经是打烊时间了,我们正打算关门,这些人就闯了进来。”

  “你看见他们进来了吗?”

  “没有,我正在整理商品,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店里了。”

  “当时他们已经蒙着脸了吗?”

  “是的。”接着,她又没什么自信地补充了一句,“大概吧。”这种动摇,让中冈对接下来的询问也不抱什么期待。果然,关于劫匪的特征,她几乎没给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现场检证结束后,中冈回到警署。刑事课长低头看着他收集到的资料,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赶在闭店之前闯进去,只抢了钱然后逃走。两名劫匪,一个拿刀,一个持枪。这和上星期发生在日本桥的案子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嘛。”

  “针对中小型店铺作案也是共同点之一。大概是觉得这种店铺的防范意识不会太强吧。”系长成田说。

  “关于逃跑车辆的目击情报,也和那起案子很相似。看来应该是同一伙人作案没错了。”一系的搜查员说。

  “虽然先入为主要不得,不过可能性很高啊。看来要和日本桥警署合作啦。好,那么搜查方针是——”

  刑事课长给出了大体指示后,就散了会。中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摆弄着手机,查看邮件和网上的新闻。

  邮件倒没什么重要的,但一则新闻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电影导演甘粕才生遭遇下击暴流》。他急忙点开新闻详情。

  “发生于S县的下击暴流灾害受灾情况已逐渐明朗,现已查明,在一处倒塌废墟中发现的伤者,其中一名为电影导演甘粕才生。甘粕先生下半身被瓦砾埋住,腿部与腰部骨折,但性命无碍。废墟中发现的另一名伤者,是去年年底过世的电影制作人水城义郎先生的妻子,千佐都女士。千佐都女士受了轻伤。该处废墟曾是甘粕先生导演的电影《废墟之钟》的外景地。”

  读完新闻,中冈思考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行踪不明的甘粕才生的名字居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和水城千佐都在一起。他们俩为什么要去那座废墟呢?

  正想着,一只手放在了肩上,有声音问道:“怎么了?”回头一看,是成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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