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克郎缓缓站了起来。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找到了报告纸,也刚好有原子笔。
他打开报告纸,写下「前略 浪矢杂货店收」几个字。
6
第二天的葬礼也很顺利,参加的成员几乎和昨天没有差别。亲戚很早就到了,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昨晚曾经发生那件事,每个人来到克郎面前时,都有点不自在,叔叔没有过来。
除了亲戚以外,还有不少商店街和左邻右舍来参加,都是克郎从小就认识的人。
克郎也见到了他的老同学。因为对方穿了西装,所以一下子没认出来,但那个人绝对就是中学时的同班同学。他家开印章店,和「鱼松」在同一条商店街上。
克郎想起以前不知道听谁说过,那个同学的父亲在他小时候死了,他向祖父学了刻印章的技术,高中毕业后,就在店里帮忙。所以,他今天是代表印章店来参加葬礼。
老同学上完香,经过克郎他们面前时,恭敬地鞠了一躬。他的举止看起来比克郎年长好几岁。
葬礼结束后,就是出殡和火葬。之后,克郎一家人和亲戚回到集会所,做了头七的法事。最后,自健夫在所有亲戚面前致词,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目送所有的亲戚离开后,克郎他们也准备回家了。由于东西太多了,只能打开店里那辆厢型车的后车门,把祭坛和花都塞进了车子,后车座一下子变得很挤。健夫坐在驾驶座上。
「克郎,你去坐副驾驶座。」加奈子说。
他摇摇头,「妈,还是妳坐吧,我走路回家。」
加奈子露出不满的表情,可能以为他不想坐在父亲旁边。
「我想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去。」
「是喔…」
克郎不理会一脸无法释怀的加奈子他们,快步走了起来。他担心他们问他去哪里。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手表。即将傍晚六点了。
昨天深夜,克郎溜出家门去了浪矢杂货店。他的牛仔裤口袋里放着牛皮纸信封,里面的报告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了目前的烦恼。那封信当然是克郎自己写的。
虽然他没有留下姓名,但毫无隐瞒地写下了目前的状况,并询问自己该怎么办。到底该追求梦想,还是放弃梦想,继承家业──一言以蔽之,这就是他信中所有的内容。
但是,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他立刻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干了蠢事。那栋房子根本没有住人,昨晚的女人可能有神经病。果真如此的话,问题就大了。因为他不想被别人看到那封信。
然而,他也抱着一丝期待,搞不好自己也可以像昨晚的女人一样,得到很恰当的建议。
克郎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走在坡道上,很快就看到了浪矢杂货店的老旧店铺。昨晚来的时候太暗了,所以看不清楚,现在才发现原本乳白色的墙壁全都变黑了。
店铺和隔壁仓库之间有一条防火巷,沿着防火巷走到底,才能绕到屋后。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以免衣服碰到墙壁弄脏了。
屋后有一道后门,门旁的确有一个木制的牛奶箱。克郎吞了一口口水,拉开侧面的盖子。虽然盖子有点紧,但还是打开了。
克郎探头一看,发现里面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克郎伸手把信封拿了出来,答复信似乎重复使用了克郎原本使用的信封,在收件人栏中用黑色原子笔写着「致鲜鱼店的艺术家」几个字。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果然还有人住在里面?克郎站在后门前竖起耳朵,但是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
难道回信者住在其它地方,每天晚上回来确认是否收到了谘商烦恼的信?这么一来,就合情合理了,但是,那个人为甚么要这么做?
克郎偏着头纳闷,转身离开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搞不好浪矢杂货店有浪矢杂货店的隐情,但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只在意回信的内容。
克郎拿着信封在附近转了一圈,想找一个可以安静的地方看信。
不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只有秋千、滑梯和沙坑的小公园,公园内没有人影。克郎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用力深呼吸后,拆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他按捺着剧烈的心跳看了起来。
致鲜鱼店的艺术家:
得知了你的烦恼。
谢谢你和我分享了这么奢侈的烦恼。
原来你是祖先代代相传的鲜鱼店独生子,真让人羡慕啊,即使你甚么都不用做,也可以继承那家店。那家店应该有不少多年的老主顾,所以你也不必辛苦地招徕生意。
我想请教一下,在你周围,没有人因为找不到工作而烦恼吗?
如果没有这种人,还真是一个繁荣美好的世界啊。
再等三十年看看,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没这么好混,到时候,即使大学毕业,也未必能够找到工作,有工作就要偷笑了。这样的时代绝对会出现,我可以和你打赌。
但是,你不读大学了吗?你休学了吗?让父母付了学费,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如今你舍弃了这所学校。是喔喔喔?
然后,你投入了音乐的世界?想要当艺术家吗?不惜放弃代代相传的店,想靠一把吉他闯天下吗?啊哟哟哟。
我已经不想给你任何建议了,只想对你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天真的人,就应该让他四处碰壁,话说回来,我也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扛起了浪矢杂货店这块招牌,所以还是要回答一下。
听我说,赶快放下吉他,继承那家鲜鱼店。你父亲的身体不是不好吗?你哪有工夫游手好闲?你现在根本没办法靠音乐养活自己,只有那些有特殊才华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你不是那块料,不要再痴人说梦了,面对现实吧。
浪矢杂货店
克郎看着信,拿着信的手渐渐发抖,当然是因为愤怒。
这是在搞甚么啊?他忍不住想。自己为甚么要被人指着鼻子痛骂一顿?
赶快放弃音乐,继承家业──他猜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从现实的角度思考,这么做的确比较妥当,即使是这样,也不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损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早知道就不要去谘商了。克郎把信纸和信封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站了起来。他想找一个垃圾桶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