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完美车祸,这样应该就能消灭长年摧残我们的精神变态了。不过由起夫毅然决然这么做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如果想用这种方法逃离魔掌,早就行动了。我们再次见到空壳仔时,就打定主意接受命运安排了。我们绝不能安稳度日。我们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若能沉溺苦海中,我们甚至会感到心安,所以……所以由起夫对加藤抱持杀意是为了叶子。不能让她卷入我们的宿命中。
当叶子意外坐上宾士车离去时,由起夫惊慌失措,他一定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宾士车开走后,我看到停车处水泥地面一片油渍后,恍然大悟。
一切都来不及了。由起夫追出去,但宾士在弯曲的坡道上没有完全过弯而翻落、起火。叶子与加藤坠入黄泉。
从此,由起夫便不饶自己活命了。
V
丈夫凝视着大海。海面风平浪静,水平线一带雾霜迷濛。我看着他的背影。以经营者来看或许尚属年轻,但我觉得他苍老多了。
这个人……我想。这个人为了替未曾谋面的母亲报仇而杀死亲生父亲,然后认为加藤杀害继父而对他痛下毒手。对这个人而言,亲人到底是什么?从来没享受过亲情,才刚以冒充的身份获得家人,便又失去了。因此这个人不想要有新的家人,连应该能与叶子及达也共组的小小家庭都不想,在失去他们之前加以拒绝。
与家人牵扯的情感太复杂、太麻烦了。或许干脆摆脱这种束缚才能坚强地活下去,一如无情的精神变态。
沉睡于饼干盒中的新闻报导。内容为加藤义彦与石川希美因意外事故死亡。这则报导出来后,我一方面为牵累叶子而饱受良心苛责,另,方面脑中也充满了肤浅的想法——会有哪个家人见到那则报导,得和我的死讯而和我们联络吗?律子?昭夫?正夫?不,我心里想的不是他们。
我……我希望不知去向的母亲注意到这则报导。我想见我怨恨的母亲一面。当然,那种奇迹并未发生。因为这是载于地方版的小小事故报导。行踪不明的母亲不可能读到。我是一个堕入修罗道的人,不该有这种人道的期待。
结婚后,我们夫妻的照片曾经刊在纤维业界的报纸上。尽管我们极力避免这种事,但实在拒绝不了,只好应允。这是一篇采访纤维业界重要经营者及其配偶的报导,是上回的受访者极力推荐丈夫的。丈夫推辞多次,但对方是一直照顾我们的人,只好硬着头皮受访。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露脸。由于是只有几名员工的小规模业界报纸,我想不会有太多人看到才对。听说那一次的摄影师是外聘来的。
来的是一名记者及一名摄影师。我见到摄影师时,倒抽一口气。是泷本先生。筑丰一别已过二十多年。记者采访丈夫时,泷本先生按下多次快门。记者也问了我几个问题,但我仅简短回答而已,非常失礼。最后我和丈夫并肩合影。一直透过镜头看我们的泷本先生放下相机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没有,我想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丈夫沉着地回答。在筑丰的废弃矿坑聚落时,丈夫未与泷本先生有过太多接触,常跟他说话的是我。但是我的长相已经是另一个人了,为了不从声音泄底,我努力不说话。
“这样啊,抱歉。”
泷本先生对并肩而立的我们再一次按下快门。应该没想到我们就是他在《筑丰挽歌》中拍下的两名国中生吧,也不会想到他离开前拍下的煤渣山照片,成为丈夫犯下杀人罪的证据,让空壳仔得知这个秘密。
接小规模业界报纸的案子而持续担任摄影师的泷本先生没再多问,与记者一同离开。我也没再见过他了。
夕阳就要下山了。胀得红通通的太阳朝水平线落下。
“我该走了。”
丈夫也觉得观看宛如沾满鲜血般的红色大海很痛苦。他拿起放在脚边的小波士顿包。我轻轻点头。他对拿起枴杖的我比了个“不必送了”的手势,朝房门走去。
“阿勇!”
我从背后一喊,丈夫惊得止步。
“结果我们还是哪里都去不了吗?”
丈夫似要回头,结果只是肩膀大大地起伏一下,叹了口气,便默默开门走了。最后一次叫丈夫阿勇是四十年前,用筑丰腔说话则是更久远的事了。我打破长久以来的自我禁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
我曾经问过他:“我们能不能想办法逃离这里?”于是,流亡似地来到伊豆这地方。我们来到当时期望的地方了吗?害死许多人,欺骗好朋友,我们身上到底背了多少罪?我们连自己的名字都舍弃了,彻底冒充成另一个人。
我想起久远的记忆。遇见叶子那天,职业介绍所的人把我们的名字弄错,我还回呛他:“你只把人家的名字当成什么符号来看待吧!”
回头一看,窗户上满是艳红的落日。
即使如此,隔周丈夫依然来了。陪伴我,同我一起委身于被诅咒的命运,成为他唯一的工作了。
我们已不太交谈。他凝视着无云晴空下的大海,然后到海湾去了。加贺先生这阵子都没来,丈夫乐得独自享受小舟摇曳中的轻眠。像今天这种天气,一定很舒服吧。真该感谢带给丈夫这个小乐趣的加贺先生。也要感谢渡部。风雨强劲的时候,他会把橡皮艇从海上拉回来,收在仓库里,到了周末再为丈夫绑在栈桥上。
丈夫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吧。我希望他能好好呼吸新鲜空气、闻闻海水的香味、放松地随波摇曳,至少做个美梦。
我拄着枴杖起身。左边体关节痛得我皱起眉头。我骗医师说还没那么痛,但前几天可能被田元发现了。不过都到这种地步了,实在挤不出动手术的力气。
不管它。我已经决定就这样活到身体溃败那一天。
慢慢走出房间,进入电梯。有村老太太三天前过世了。入住者过世的话,结月会举行小小的“送别会”,按惯例是不采宗教仪式,且为自由参加。我决定参加在康乐室举行的
“送别会”。祭坛设于最前方,仅摆上一张小照片与几朵素雅的鲜花,然后排了几十张椅子。我坐在最后面。
去年冬天,有村老太太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学习手指编织后便健康恶化,住进结月的附设医院,从此没再出来。在这里,死亡是日常,大家皆以平常心对待。在座的每个人,应该都以不久将来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心态来亲近死亡或寻求救赎吧。待在这样的圃体中,能让我有一些些悠扬的心情。
院长在祭坛前介绍有村老太太的为人及简单的背景。她的女儿于昭和六十年那场日航空难事故身亡,“每年八月十二日,到御巢鹰山的纪念碑参拜,是有村太太活下来的一大支柱。”所长说,这几年她身体虚弱,连这点都做不到了。不过,去年是空难事故三十周年,她吵着要去,于是由儿子夫妇带她前往。
“度过第三十年,或许她心情大不同了。从御巢鹰山回来后,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平静、朗。”
有人抽着鼻子。
日航空难事故三十周年的新闻,电视播放好多次。他们举行盛大的祭把活动,遗族、日本航空职员、当地人均前往祝祷。一架飞机坠毁造成五百二十人身亡,罹难者数创下史上之最,悲惨至极。每次接近空难之日,电视一定会播出相关新闻来唤起众人的记忆,呼吁大家绝不要遗忘这起教训,绝不能让同样事故再次发生。这是正确的,重要的。
可是罹难者人数足以与此匹敌的煤矿爆炸事故,过去发生了好多次,却无人提起。昭和三十八年发生的三井三池三川煤矿尘爆事故中,有四百五十八人丧命,幸存者也都因一氧化碳中毒而生不如死。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昭和四十年,同样在三井,山野煤矿发生气爆事故,二百三十七人死亡。发生于地下坑道的煤矿事故夺去大把人命,这种事谁也不记得了。
日航空难事故四年前,于北炭夕张煤矿发生的瓦斯外泄事故中,他们为了扑灭坑内火灾,竟不顾里面的众多矿工,在坑道里灌满了水。水淹坑道这件事,表示他们放弃原本可能的幸存者,于是地下的矿工在水深火热中丧命。最后一具遗体于事故半年后才找到,结果死亡人数攀升至九十三人。如今煤矿不再被视为能源,于地下发生的事故已全部埋葬于历史阴影中。
然而这些都是往事,我已无力为这种事愤怒了。
跟有村老太太熟稔的入住者叙述她们之间的回忆。由于老太太为人敦厚,受人喜欢,不少人出来说话。我静静倾听。最后大家一起为老太太默祷。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房间。丈夫还没回来。我从窗户俯瞰海湾。由于天气晴朗,看得到对面海边有零零星星漫步的小小人影。视线移往前方的山崖。丈夫还在船上吗?我走到阳台,用手遮着额头,凝望丈夫是否从山崖下面的阶梯爬上来。此时,有个鲜艳的颜色映入眼帘。我看到崖上细叶冬青的树枝上,有个明亮的色块,由橘色和黄色交织而成、膨膨软软的块状物。好像是从哪个房间被风吹到那里卡住了。应该是围巾或薄窗帘吧?只要再起一阵风,搞不好就掉进海里了。
准备进屋里时,突然飞进一个黑影。是乌鸦。那只乌鸦停在鲜艳块状物旁边的树枝上。我忽然想到了,立刻回房拿出双筒望远镜。乌鸦努力用嘴巴啄着的是……我编织的毛线花,而且是公乌鸦喜欢的橘色和黄色的,大约有十个左右缠在一起。我拿开望远镜想了想,环顾阳台,那是我忘在这里的?还是被风吹到那里去的?不,不可能。我打算一点一点给乌鸦的,所以编好的毛线花都确实收起来了。
再次回房里确认装毛线花的篮子,那里塞满了一大堆毛线花,都是乌鸦夫妇喜欢的橘色、黄色、粉红色、水色的毛线花,数量多到即使少了一些我也不会发现。隐约听见拍翅声,我看出去,看见成功将毛线花从树枝上扯下来的乌鸦飞起来。哎呀呀,怎么会这样?那只公乌鸦一次得手一堆筑巢素材了。
可是乌鸦把那团毛线花弄掉了。大概是太重了,应该不只毛线的重量而已,好像还绑著什么东西,以致垂直落下。乌鸦连忙飞去捡拾掉在崖边的毛线花。我再将望远镜放在眼睛上。乌鸦慎重地用脚按住毛线,再用嘴巴将一条从毛线团伸出来的线慢慢拉上来,线头似乎垂到山崖下面。接着乌鸦放低身体用力,然后振翅起飞,那气概像是绝不再让毛线掉下去了。我轻轻微笑。这么喜欢那些明亮的花朵啊。一定是母乌鸦催它来的。因为下蛋时间快到了吧。如果一直观察下去,或许能看见扶养小宾宝的乌鸦,甚至是长大离巢的小乌鸦呢。
于天空飞舞的乌鸦用两脚钩爪牢牢抓住那团毛线,下面垂着一条细线。因为这个关系,乌鸦似乎很难飞行。那是什么呢?摇摇晃晃的线头绑着东西,但望远镜的视野太窄,反而不容易看到。我想用肉眼看,但乌鸦已经飞远,我只知道下面吊着发亮的东西。就这样,乌鸦朝母乌鸦等待着的梧桐树那边飞去了。
当天傍晚,丈夫被人发现溺毙在海里。看着大海染得比平时更为赤艳、更显不祥时,我开始不安。丈夫从未在海上待到这么晚。我拜托田元帮我去看看。后来看见田元从山崖的石阶上仓皇跑上来时,我就猜到出事了。
丈夫躺着的橡皮艇没气了。被抛到海上的他穿着衣服沉入海湾的透明水底。大家把他捞上岸后,立刻叫结月的医师过来,虽然进行急救处置,依然为时已晚。他不再呼吸了。以为是意外事故,船上却留下刀子割过的痕迹。空气就是从那里跑掉的。刹时窜起一阵紧张。想必有人故意放掉橡皮艇的空气。警察开始调查。丈夫的遗体被送到大学医院进S剖,判定是溺死,无酒精、安眠药、镇静剂及其他药物反应。
“太太。”两名负责侦办的刑警来到我的房间问我,“你先生是否曾跟人结怨?”
“没有。”
“那么,你认为他会自杀吗?”
“不认为。”
其实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丈夫过去犯下无法赎罪的罪过,并不想活。然而这种事不能在这边说。两名刑警互使眼色,年纪大的那一位眉头深锁地沉思,另一位则是轻轻咳嗽。他们怀疑并非意外事故,而是故意设局的命案,但状况令人费解。无人接近通到栈桥的石阶。可拍到结月周边的监视器中,有一部正对着走下石阶的地方。丈夫走下去后,一直到傍晚田元提心吊胆地往那里窥探为止,均无人靠近。对面海边的监视器则是远远拍到崖下的栈桥,据说丈夫搭乘的橡皮艇看起来像是毫无前兆地沉了下去。
有人从山上丢下刀子刺破橡皮艇吗?可是监视器没拍到崖上和栈桥上有可疑人物,再说也没找到那把刀子。警察的水难救助队于海底仔细搜索,只找到萎缩的橡皮艇。
丈夫的葬仪以社葬方式举行,一切皆由难波科技的总务课处理,我只要坐在丧主席即可。我以身体不适为由,丧主致辞也请人代读。丈夫以难波由起夫的身份下葬于深大寺的难波家墓地。无人知道气派的墓石下方的遗骨,其实是与难波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中村勇次。纳骨时,我在心中向难波老师及师母道歉。
丈夫随时准备退休,早已决定好继任人选,因此公司并未出现混乱现象。报纸只刊载难波科技社长乘船溺毙而已。还不知道警察是否断定为意外死亡,丈夫死后,所有入住者及员工都被调查当时的所在处,但没听说有何成果。结月是一家平和的高级老人安养院,相当在意风评,因此一副想尽快了结的模样,员工都被严正交代过了吧,大家如往常般专心做自己的事。
加贺一一告诉我速水等其他入住者私下热议的臆测内容,可我反应冷淡,她便不再跟我多嘴了。田元、岛森、渡部和几个比较熟的工作人员都若无其事地关心着我。
“我要在这种时候离职,真的很不好意思。”渡部抱歉地说。
“不会,我才不好意思。惊动大家,我很过意不去,也给你添麻烦了。”
渡部应该也被警察问话了。听说那天下午他帮一位入住者外出购物。结果在离职前留下这个不好的回忆。
“渡部,你要结婚了吧?恭喜。”
“里见说出去了啊。是的,在这里工作让我把心情整理好了。有一段时间没回来日本,我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找到好对象了呢。”
渡部露出不知所措的笑容。
加贺先生来了。他在我房里的小佛坛前双手合十,道歉说自己来晚了。
“早知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就不该找他去钓什么鱼。我好意买那艘橡皮艇来,没想到会这样。”
“哪里,别这样说。”我急忙否定。“我先生非常喜欢待在船上。他会自己找乐子这种事是很难得的,因为他是个工作狂。所以请你不要那样想,我真的很感激你。”
这是真心话。最近我常想像丈夫在崖下的船上睡觉的情景。拍打船缘的海浪声,窜进鼻腔的海潮香,稍微抬头看看水平线,就能看到远处航行的大型客船或货船如梦般浮在水面的模样。或许丈夫会一边眺望一边伸手触碰海水。夹在清晰晴空与透明海水之间的丈夫……始终自责不已的丈夫应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才是。
“为什么会过世,详细情形还不清楚是吗?”
加贺先生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嗯。”
“难波太太……”他痛苦而表情扭曲地说:“你知道吗?呃,你先生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
我鹦鹉学舌般地说。警察也问到这件事,但我回答应该会游,只是游得不好吧。我认为很有可能像是遭到突袭,才会穿着衣服被抛到海里而溺毙。我不知道他完全不会游泳,我们之间没谈过这种事。
“你先生不会游泳。他明白地跟我说过,说他很抱歉,因为不会游泳,所以不能跑到海湾中央去钓鱼。”
丈夫第一次陪加贺先生去钓鱼回来后,跟我说过:“大海看看还不错,我不喜欢离开陆地。”他真的不会游泳吗?我也不知道他曾跟加贺先生有过这段对话。
“所以我就不勉强他了。你先生就在绑在栈桥上的船上等。”
然后,他待得很舒服,好几次都在船上睡觉,绝不出海。
“我听我老婆说,有几个地方很可疑。”加贺先生有几分踌躇,但还是继续说了。“船要是破洞开始下沉的话,谁都会马上发现跳起来的。再怎么不会游泳也不致于溺死,栈桥就在旁边,而且橡皮艇的构造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沉没才对。”
加贺先生加强语气地说,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何丈夫会默默溺死。
“你先生是自杀的吧,我只能这么想了,虽然我不知道洞是怎么割破的。”然后仿佛被自己的话吓到般,他低头说:“对不起,我不是专程来说这些的。”
加贺先生为自己说得太过而不断道歉后回去了。
我们的成长环境那么恶劣,没机会学游泳是理所当然的,我自己也不擅长。我们长年在一起,我却不知道丈夫不会游泳。不过加贺先生说得没错,除非自己不想活命,否则船破个洞并不至于溺死。那么大一艘船,要好一段时间气才会完全泄光吧。加贺先生说他不知道船是怎么被割破的,但我知道。
我到阳台,将双筒望远镜放在眼睛上,瞄准森林入口处的f树,将焦点对在乌鸦的巢上。乌鸦已经在铺满中意毛线花的鸟巢里下蛋了吧。我知道母乌鸦在巢里面。以树枝组成的鸟巢外侧垂着一条线。我寻线看过去,线端吊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我调高倍率,试着放大来看那个发光物体。
那是一把刀。刃尖锐利,是户外活动用的那种沉、重的刀子。一阵风吹来,细线晃动,刀子也摇晃不已。
丈夫死亡那天,橘色和黄色的毛线花已经缠在崖上的细叶冬青上了。那团毛线下面吊着一把绑在线上的刀子。乌鸦发现毛线花后去啄它,线一松脱,刀子便会落下,割破正下方的橡皮艇。乌鸦把毛线叼走后,也就把刀子带走了。谁会注意到十多公尺外梧桐树上的乌鸦巢呢?那把刀会一直吊在那里吧,对喜爱发光物品的乌鸦而言,那是很酷的战利品。
或许加贺先生的推理没错,丈夫是自杀的。他故意让不会游泳的自己沉入大海。动那种手脚的人应该就是丈夫。他知道我在做手指编织,也知道乌鸦的习性。我想像丈夫一动也不动,默默、缓缓地沉入清澈水底的情景。如果他选择先我而死,我一定会大受打击而1蹶不振。他就是担心如此才选择这种手段的吧。故意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不会游泳的人同破洞的船一起沉入大海的单纯意外事故?
我知道丈夫长期下来活得很痛苦,也知道他是为我而活的。不过他终于下定决心了,恐怕推他一把的人是我,因为之前我从背后叫他“阿勇”,这一叫,把他心中紧绷的细线给切断了。
“我好糊涂,我竟然不知道你不会游泳。”
面对无人的空间,我喃喃自语。
我变成孤伶伶一人了。长久以来’我好怕这样,但实际面对,倒意外觉得还能忍受。丈夫一直想死。阻止他求死的人是我。如今他置身于祥和宁静之中了,遗容无比安稳,眼角上的伤痕也没那么醒目。这件事治愈了我,令我宽心。我甚至觉得早该让丈夫自由的。之前我会半夜做噩梦,现在不会了。
警察似乎将这件事当成意外事故处理了。我也必须一步一步从这件事中走出来才行,一如三十周年时前往御巢鹰山的有村老太太那样,否则日子无法过下去。
我在走廊碰到同行的岛森和渡部。渡部这个月底就要离职,岛森很是惋惜。
“真可惜,终于习惯照护的工作了说。”
“岛森,他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啊。”
渡部在海外从事自然保护活动的事,岛森也知道。
“是啊,我留你也没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