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夏正在帮雷金纳德修水槽,水槽里装了一个那种失灵的新阀门,这个阀门原本应该在几分钟后把水关掉的。她发现自己正在说跟凯文分手的事。“我的意思是,我想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有结果。不过,这是由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导致的,就是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时间,我一直孤立自己,所以基本上注定要永远孤独。你说是吧?”
她期望雷金纳德会说一些什么只需要做你自己之类的陈词滥调,但他却说:“买、台、卡迪电脑。”
“什么?”她的脑袋差点撞到水槽上。
“买台卡迪电脑。它会改变你的生活,我没有开玩笑。一点儿也没有。你会与生活中的所有人密切关联。这个跟常规的社交网络也不一样。它非常神秘:你只会在你最需要见到某个认识的人时见到他,是真人。我的固定收入刚刚能买得起一台卡迪电脑,但后来却发现,这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投资。”
“我一直以为只有教会街的潮人们才用卡迪电脑,”帕特里夏说,“不管怎么说,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说真的,一点儿也不。卡迪电脑一点儿也不怪,而且用起来很容易。它不会偷窥你,也不会让你跟踪你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觉得它在侵犯我的隐私。卡迪电脑只是……让邂逅变得更频繁。它毫不唐突,也不会给你一大堆警告。但你总是知道什么是你不应该错过的。我以前觉得很孤独,虽然你也常常来看我,我很感激。后来我买了这台卡迪电脑,就感觉好像又回归了自己的生活。”
虽然雷金纳德坚持说卡迪电脑一点儿也不怪,但他这么卖力地推销本身就有点奇怪。他听起来像是刚刚加入了某个邪教。帕特里夏发誓她绝对、永远不会买卡迪电脑。永远。
两天后,帕特里夏出现在联合广场附近的卡迪电脑店里。店面很窄,弯曲的墙壁像环绕岩石的溪流一样,蜿蜒着一直将你引领到后面的柜台。墙壁看上去似乎闪闪发光。帕特里夏从一面墙的陈列台上取下一台卡迪电脑,电脑屏幕便启动了。屏幕上是一些彩色旋涡,随后又变成了车轮的形状。旋涡从车轮中央逐渐扩大,有点像道家的八卦,所有被她点到的地方都会变得更大。里面包括通讯、定位、自我表现及自省等模块。
她刷银行卡买下了那台卡迪电脑,感觉自己完全是个白痴。接下来,她要买副大大的方框墨镜,还要一个可以根据她最近跟别人上床的时间改变颜色的圆形纪念章。上帝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确实是个有趣的玩具——此刻,她愿意尝试任何可以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像幽闭恐惧症、不那么自我专注的方法。虽然买一台标着巨大的“自省”楔块的机器,奢望它让她变得更会社交好像有点不正常。
那天晚上,帕特里夏坐在床上玩她的新卡迪电脑。除了吉他拨片的形状,以及坚持问一些让人抓狂的问题来使你的体验个性化,它跟普通的平板电脑并没有多大区别。比如,“嗅觉和味觉你更愿意舍弃哪一样?”“你上一次很开心地熬夜是什么时候?”有一个复选框可以关闭这些问题,但所有人都说回答这些问题可以让它的工作好一百万倍,而且一天后这些问题就会逐渐减少。
非常确定的是,几天后,卡迪电脑“如此细心”地引导她经历了一些愉快的邂逅和小发现。海耶斯谷有一家鸡蛋主题小餐厅,在那里,所有人都坐在鸡蛋椅子上,吃着鸡蛋做的菜,既有苏格兰煎蛋也有中式蛋挞。喝的是有蛋黄的鸡尾酒。整个餐厅就是即将发生的过敏反应,但这里又很温暖、很舒适,空气中有一丝奶油和糖的香味,让她觉得像是在外婆的厨房里,而她只有5岁。
卡迪电脑帮帕特里夏找出坐哪趟公交车上班不会迟到,什么时候她的一只玛丽珍鞋子鞋带开了,卡迪电脑还带着她找到一个有墙洞的地方,那里正好可以放下它。几天之内,帕特里夏已经基本知道任意时刻她生活中的十几个人在忙什么,并且不会感到不知失措。她成功地抓住充满歉意的泰勒吃了顿午餐,腾出时间跟迪迪和瑞查琳开了一次冰激凌会议。
之后,奇怪的事发生了。就在帕特里夏习惯了使用卡迪电脑,开始将它视为她个性的延伸而不只是一件设备时——换句话说,就是大约五天后——她开始偶遇劳伦斯。并且是很多次。吃午饭的时候、吃晚饭的时候、喝茶的时候、在公交车上、在公园里。起初,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旧金山本来就是个小城市,但过了几天后,感觉就有点怪异了。见到劳伦斯后,她会打声招呼,尴尬地搪塞几句,然后迅速逃走。之后,几个小时后,这个过程再次上演。要不是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跟踪价值的人,她会以为他在跟踪她。第三天,她试图改变自己的路线,去外日落区吃点素食灵魂料理[8],不知为何,劳伦斯竟然也在那里,去看什么机械博物馆的复兴。
“呃,嘿,又见面了。”他说。他想说点其他的,但似乎又觉得不说为妙。
她说了声“嘿”,就转过身去跟泰勒说话了。
她并没有特意要避开劳伦斯。但与此同时,她也并不渴望与答应过川岛会看着她,防止她过于自大的人一起出去玩。已经有很多人跟她说“强化”的问题了,她不需要一个发誓要打击她的朋友。当然,这一直都在川岛的计划之中:如果他跟帕特里夏说,不允许她再跟劳伦斯一起出去,她会很生气,并且不管怎样都要跟劳伦斯一起出去。所以,川岛反过来跟帕特里夏说她可以随意跟劳伦斯一起出去——之后,再将劳伦斯加入打击她的人员名单中。这样就可以确保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即使她看穿了他的阴谋,但依然无法阻止这个计划完美地实施。
工作中间休息的时候,她拿起卡迪电脑,用手指在上面迅速写道:“劳伦斯是怎么回事?”作为回答,卡迪电脑告诉她一些关于劳伦斯的事实,包括他在麻省理工获得的一些物理学奖项。她忍不住觉得卡迪电脑十分清楚她在问什么,却故意装聋作哑。
她决定把卡迪电脑留在家里。一整天,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之前的无聊状态,错过公交车、联系不到朋友、忙得没有时间吃饭。晚上,就在她要回家的时候下起了雨,她忘了带伞,而且也没有地方可以买一把。于是,她只能跑过十个街区去赶公交车——而当她到的时候,公交车刚刚开走。她在一棵稀疏的树下等下一趟公交等了半个小时,而当她像块海绵一样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地上了公交时,却发现唯一的空座位是在劳伦斯旁边。
“哦,该死,”劳伦斯说,“你都湿透了。上帝啊,真遗憾。真是糟透了。”他把自己上好的棉卫衣递给她当毛巾。她想说没事的,他不用这样,但他却一直把卫衣塞给她。
“谢谢,”帕特里夏用卫衣尽可能地把自己拍干,“至少热浪终于退了。”
“这辆公交车不到你家,对吗?我的意思是,你得倒车。”劳伦斯说。帕特里夏承认,可能确实是这样。“呃,如果你要立刻回家的话我也理解。不过右手边有家酒吧,那里有个很暖和的开放式壁炉,还有热棕榈汁和其他东西。我们应该尽快让你暖和起来。”
这是一家以“猎人小屋”为主题的酒吧,墙上铺着厚木板,有一面墙上都是假的动物头,一开始帕特里夏觉得很恶心。但后来他们走到最靠近壁炉前的位置,豆科灌木的香气和木材燃烧的青烟真是治愈雨天的良药。音响里放的是斯迪利丹乐队[9]的专辑,布鲁斯女中音是它的特色,她猜那张专辑的名字应该叫《斯迪利·丹妮尔》。
劳伦斯给帕特里夏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和一小杯好喝的威士忌,她可以一起喝也可以分开喝,随她自己。她喝掉了大部分热巧克力,然后小口抿着威士忌,把奶甜味冲下去。威士忌的味道很浓,像是那种上好的奶酪。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重新舒服起来。
“我怀疑我是因为把卡迪电脑留在家受到了惩罚。”帕特里夏坦白说。
这已经不是劳伦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起自己的卡迪电脑,好像它们是会嫉妒的神似的。他告诉她人们对于自己的泪珠形电脑所有那些奇怪的迷信——因为需要一个更好的世界。有个人可能相信他的卡迪电脑可以拯救他的婚姻,而你会碰到另一个人,卡迪电脑毁了她的婚姻,但她后来却认定那是最好的结果。有人卖房卖车,就因为他的卡迪电脑向他展示了一种更简单的生活方式。有些人甚至找到了上帝,真正的上帝,这也多亏了他们的卡迪电脑。人们对卡迪电脑的依赖超过了任何人之前对苹果或黑莓手机的依赖。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帕特里夏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把它扔掉。
“一方面,他最终实现了科技让生活更便利、更简单,或者根据你想要的,更刺激的承诺,”劳伦斯说,“另一方面,人们把一些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东西都托付给这些东西。”
“我发现你没有卡迪电脑。”帕特里夏的威士忌已经喝完了。她又给自己和劳伦斯各买了一杯。
“我家里有三台,”劳伦斯说,“有一台‘越狱’了,现在用起来不太一样。OS系统里有什么东西,不允许进行任何分析。你可以在卡迪电脑上安装野莓Linux系统,这样它就变得跟其他平板电脑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俩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斯迪利丹的主打专辑成功地放到了最后一首歌,不出意外,是“Rikki,Don't Lose That Number(Rikki,别丢了那个数字)”。帕特里夏觉得应该说说自己为什么要躲着劳伦斯,虽然她的卡迪电脑一直想把俩人凑一块儿。她也不确定要说什么。
“那个承诺,”劳伦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朋友逼我做的那个承诺。不是第一个,不是如果我乱说我就永远变成哑巴那个,是另一个。”
“嗯。”帕特里夏紧张起来,虽然肚子里的威士忌依然在发热,她却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恶寒。
“那个承诺充满了漏洞,”劳伦斯说,“即使不算违反了也没有任何惩罚这一点。我的意思是,我从来就不应该答应,要是我没喝得那么醉的话,我肯定不会答应的。监管别人的自大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在任何疯狂的世界里都不是。不过在任何情况下,那都是个没有意义的承诺。”
“为什么?”
“我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件事,那个承诺的措辞太不准确了,甚至都不算是承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应该防止你不切实际地高估自己——但是,如果说,我恰巧相信你就是我认识的最酷的人,那我就不太可能认为你会高估自己的魅力。这取决于我自己的看法,以及我对你对自己看法的评估。这全都是一堆主观标准。再加上我只说了我会尽力,这又是一个主观判断。如果我要把违反这个承诺作为毕生追求,我都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方法。”
“哈。”现在,帕特里夏觉得哑口无言,所以,劳伦斯还是成功地打击了她的自我。她早应该看出川岛只是故意制造了一个脆弱的陷阱,而真正的陷阱在于你愚蠢地让自己相信那是个牢不可破的陷阱。但同时她也感觉好多了——随后,劳伦斯若有若无地暗示她是他见过的最酷的人那句话也印在了她心里,即使那只是一种夸张的假设。
“而且,你比我更了解那些人,”劳伦斯说,“但那个‘强化’的什么东西竟然能控制你,这让我很惊讶。他们不希望你使用你的力量,但他们让你用的情况除外。”
雨终于停了,帕特里夏身上除了鞋子都干了。虽然他们的路线有四个街区是一样的,但俩人还是去了不同的公交车站。俩人拥抱着道别,帕特里夏回到家后,一边刷牙一边望着自己的卡迪电脑,它像一面空无一物的镜子,却为她填充了她错过的一切。上床前,她把卡迪电脑塞回了背包里。
第6章 .
有时候,劳伦斯浑浑噩噩地想象着行走在类似地球的另一个星球上。那里有奇怪的重力。空气中是不同混合比例的氧气、碳和氮。那里的生物可能会挑战我们关于“植物”或“动物”的定义。那里的月亮不止一个,那里的太阳也不止一个。只是那种新奇就可以让他的心脏炸裂:光着脚丫伸到从来没有任何人类的脚趾耕犁过的土壤,头顶是黄铜的天空,宣告着我们曾以为的所有极限都不过是我们的偏见。之后,他突然回到小组工作受阻的现实:与一年前相比,再也没有进一步开启最后的前沿。
他从自己的幻想中出来,发现米尔顿又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要求他提交包括实质进展的进度报告。这些邮件中包括类似“人类大步跨越逐渐扩大的悬崖”之类的句子。有些日子,劳伦斯挣扎着动员自己去工作,而一旦到了那里,他又无法让自己离开。
跟塞拉菲娜谈起自己工作的时候,他一直把细节说得很模糊——塞拉菲娜只知道他的团队正在研究理论上可以克服重力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可能会在几年后投入实际应用。但是他渴望将最终的成品展示给塞拉菲娜,并且在“无限之路”在他身后突然打开时张开双臂。那将是他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
所以,当普丽娅说她想成为地球上无重的第一人时,劳伦斯丝毫没有犹豫。
* * *
普丽娅说话的时候会用双手做出迷人的手势,感觉像是正在你脑袋里画出各种形状。她的手指纤长,有一些微波样的小坑,还戴着一些假的蓝宝石大戒指。外加色彩柔和的水晶指甲。
苏卡塔已经隔着hAckOllEctIvE盯着普丽娅看了好几个星期,看着她焊接,戴着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像小矮人的护目镜。她构建了一种启用无线的挖掘机器人,可以把小东西藏到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除非你有正确的PGP秘钥。
劳伦斯说了什么:“你应该把她撬过来,给她看看那个反重力设备,讲讲那个不算什么反重力的事情。然后她就永远都是你的了,伙计。”
安雅和塔娜反对让普丽娅进入总部内部,因为她会告诉hAckOllEctIvE的所有其他人,而且会出现一些闹剧。黑客空间有一些很酷的人,但也有一些人仍然认为自己能造一台两秒时间机器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我们这里做的是很严肃的研究,”塔娜说,“任何东西都不是闹着玩的。当然,六指史蒂夫除外。”她指着一个跳踢踏舞的小机器人说,机器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用好多数字摆了个爵士手势。跟往常一样,很烦人。
“这里是一处绝密的研究设施,伪装成了一个俱乐部。”
安雅赞同地说。她穿着马裤和马靴,外加一件印着黛比·哈利头像的宽松T恤,黛比的脖子上缠着一条带子。安雅刚刚把头发染成了粉红色。
劳伦斯和苏卡塔同时扫了一眼复式房间,裸露的屋梁,《流言蜚语》和詹姆斯·邦德的电影海报,外加豆袋和灯芯绒沙发。迪斯科球同时也是安保系统。“俱乐部”的伪装确实很巧妙。
很快,普丽娅便用一根活泼的长手指点着六指史蒂夫,看他跳舞了。“他的反应速度真是太快了,”她略带一点旁遮普口音说,“我会给他设计点中央陀螺仪什么的,好保持平衡。”
连逛带摆弄了几个小时后,普丽娅俨然成了团队的一分子,她对所有人发誓说不告诉别人他们的隐身处是非常不对的。劳伦斯给她解释了反重力的事情:“我们的目标是使重力失效,改变身体中所有电子的旋转方向,从而使身体质量有效转移到其他地方。”
“比如其他维度,”普丽娅说,“因为理论上来说,重力在其他宇宙空间是更大的力。”
“对,”塔娜说,“所以你人还在这里,但你的质量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所有这些都不过是实现最终目的的手段。”苏卡塔补充道。“我们认为,如果我们可以解决重力问题,那我们就可以制造稳定的虫——”安雅踢了他一下,他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派,虫派。”
“嗯,”普丽娅说,“虫派。我最喜欢了。”
“在某些地方,”劳伦斯说,“这可是美味佳肴。我们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不过一旦我们完成了食谱改造,我们就会去那里跟他们比赛。”
几周过去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普丽娅在周围出现。与此同时,小组终于在机器方面取得了实质性成果。先是一个高尔夫球,然后是棒球,然后是煮熟的鸡蛋,然后是名叫“本”的仓鼠——它们都在轻轻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摆脱了顽固的束缚力,然后在第二次按下按钮时恢复到正常重量。
理论上来说,一个人可以蜷缩在发光的白盘上,被巨大的红色枪口瞄准,完全沐浴在反重力射线的作用中。
“但是,在进行任何人体试验之前,我想多做一些测试。”安雅说。
“我可以试试吗?”普丽娅问,“我想成为地球上无重的第一人,这样我的名字就会在每一次记录中被拼错,直到永远。”安雅开始抗议,但普丽娅随后说道:“传统的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式了。”
大家都咯咯咯地笑起来。普丽娅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其他人看着劳伦斯,他缓缓地点点头。“对,”他说,“我想我们可以实现。”
一个小时后,劳伦斯发疯似的拨打帕特里夏的电话,祈祷她没有把手机落在家里或者关机去参加什么巫师聚会。帕特里夏一接起电话,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嘿,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我们改变了人们周围不应该存在的力,而且似乎把苏卡塔的女朋友推送到了另一个存在平面,在那里我们无法定位她的位置,甚至无法证明她仍然存在,我们基本上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科学方法,别担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其他人的,只是求你帮帮忙。”
“等一下,”帕特里夏说,“苏卡塔有女朋友了?”
“我们没有考虑附加质量,以及其他宇宙相应更高水平的引力。”劳伦斯说,似乎这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似的。
“等我几分钟,”帕特里夏说,“我已经上街了。”
帕特里夏到达那座水泥大楼后,劳伦斯下楼来接她,她差点没有时间跟他强调绝对不能让他的朋友们发现她的能力。不管发生任何事。
“当然,当然,”劳伦斯说,“那是肯定的。我可是谨慎的典范。完全不必担心。只是求求你,如果可以的话,求求你一定要帮忙。我会永远欠你的人情。”他跟在她身后爬上楼梯,就在他们到达最后一个台阶时,帕特里夏转过身来定定地瞪着他。
“永远、永远不要跟我说那句话。”她身上发出了光。
“什么话?”
“欠我的话。这句话对于我的意义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哦。哦,好。好吧。那我会非常感激的。对了,就在那边。”
苏卡塔、安雅和塔娜盯着大激光枪管下发光的白圈,根本不知道帕特里夏来了,直到她站在他们旁边。
“她来这儿干吗?”苏卡塔问。
“她可以帮忙,”劳伦斯说,“我没法跟你们解释。但是她可以帮忙。”
“她的专业领域是什么来着?”安雅胳膊叉在独角兽衬衫前说。
“维度超验论。”帕特里夏说。
“你这是从《神秘博士》学来的。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件很严肃的事。”安雅说。
“好吧,听着,”帕特里夏说,“你们想不想让你们的朋友回来?”所有人都缓缓地点点头。“那就给我退后一点,让我工作。”
所有人都围在帕特里夏周围想看看她要干什么,劳伦斯担心她要花太多精力遮掩,以至于无法进入那个宇宙的洞中把普丽娅拉回来。帕特里夏穿着一条无肩带的红裙子,一览无余的白肩膀和若隐若现的乳沟让人觉得很性感。她背对着劳伦斯,看向白圈上的空间里时,劳伦斯忍不住注意到她膝盖后面的小坑,以及小腿和脚踝完美的曲线。
劳伦斯现在仍然不能完全确定普丽娅到底怎么了。他没有任何现实数据。她飘走了,就像本和其他各种物体一样。她双脚离地的时候,凉鞋掉了下来,亮晶晶的脚趾甲扭来扭去。她一边大笑着拍手,一边说:“瞧见了吗,牛顿!”所有人都击掌欢呼,说着庸俗的笑话……就在这时,普丽娅“嘭”的一声被发射出去了。那声音有点像气球爆炸、静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吸进了一个隐形的洞里。唯一剩下的就是她的凉鞋,有一只还翻倒了。劳伦斯感觉有一股冲动,想要把它们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到豆袋旁边,好像她很快就会回来找它们似的。
帕特里夏转过身,示意劳伦斯她需要一些空间。劳伦斯抓住苏卡塔的胳膊把他朝出口拽,同时示意安雅和塔娜跟上。“我们得给她找点补给,”他说,“帕特里夏需要开水、干冰、普通冰块、六台‘越狱’的卡迪电脑,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快点,伙计们,我们快走。”他催促着大家离开了那里。
“如果这样没用的话——”苏卡塔说。
“如果当普丽娅身处危险之中时你只是浪费我们时间的话——”安雅说。
“我们就灭了你。”塔娜总结道。
劳伦斯回头看看被自己带上的铁门,从齿间用力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要被吸入其他完全未知的空间中去。
“我们快点去弄补给。”他说。他一直不停地往清单上加这加那,有些必须去几条街区外的杂货店里买或者找黑客空间的人借。
“该死、该死、该死,”苏卡塔一直不停地小声说,“该死,完蛋了。我真替普丽娅感到难过。”安雅一只手放在苏卡塔肩膀上。
劳伦斯花了很大力气假装他带朋友们搞得这场寻物游戏既重要又时间紧迫。之后,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机上有一条帕特里夏发来的短信:“请快回来。一个人。”他示意其他人出去找补给,然后自己转身冲回楼上。
复式房间里看起来比平时更暗,好像所有的光都被什么东西吃了似的。电影海报像是鬼屋里的幽灵肖像。劳伦斯踩到一个豆袋,差点摔个嘴啃泥。他蹑手蹑脚地经过他每天工作的机器,机器锋利的边缘、金属突起和溅射的LED灯突然让人觉得很凶险。屋里有种香味,像是烧薰衣草的味。
在又长又窄的空间另一头,帕特里夏发着光,是跟普丽娅消失的白圈一样的白光。这是整个空间里唯一的亮点。
“怎么样了?”劳伦斯不出声地喊道,好像他们在地窖里似的。
“很顺利,”帕特里夏用正常的声音说,“普丽娅现在已经安全了。等她从那里出来的时候,需要准备很多伏特加,还有大声的音乐。她会喝酒,对吧?她没有什么恶习吧?”
“她会喝酒。”劳伦斯说。普丽娅对酒精饮料的品位让劳伦斯安心了许多。不过,他正准备迎接坏消息。帕特里夏只是盯着他,仿佛正试图做出什么决定。她应该比他矮几英寸,但此刻却似乎比他还高,眯着眼窝深陷的眼睛打量着他。